清晨,当第一缕朝阳,轻轻抚摸迎风微荡的狼皮旗帜时,我们乘着淡淡的雾霭,出发了。
我们一路往东,向着太阳升起来的方向,驾马前行。
由于我们平时游牧的草原,离大兴安岭有段较长的距离,因此,我们这次去,不仅带了食物和水。马背上还背着晚上睡觉时用的简易帐篷。
阿来夫右臂驾着海东青,左手拉缰纵马,走在最前面。
我刚学会骑马,技术还不太成熟,没过一回儿就落到了队伍后面。我只能骑着我的小白马一晃一晃,远远地望着阿来夫被阳光渲染成金色的背影。
“小志哥哥,你在看什么?”乌兰图娅一拉缰绳立住,等我赶上以后,陪我一起慢慢走。
我晃晃早起困顿的脑袋:“哦,没什么。”
我从来没有想过,骑马居然会这么累,时间稍微久一点,就被马鞍硌得屁股生疼,看向阿来夫始终笔挺的脊背,目光不由得多了分敬佩。
“他走得好快啊…”我感叹。
乌兰图娅双臂抱头,悠哉慢晃,只用两腿夹着马就能够坐得稳稳当当:“啊,这个傻子,他走得快,是为了始终呆在队伍前面。”
“为什么要在队伍前面?”我问。
“为了观察四周的动静,”乌兰图娅说,“队伍的领头人需要时刻保持警惕,观察草原四面八方的情况,防范狼群,同时还要小心沙尘暴、狂风、雷雨等恶劣天气的出现。”
“你看着吧,这么一天下来,他得累死。”
我看着少年脊背、劲腰上的汗水,觉得嗓子发干。
乌兰图娅侧头看我,目光随之移动到我骑着的白马上,轻轻地“呀”了一声。
“怎么了?”我问。
“他居然还真弄到这匹马了!”
“什么?”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乌兰图娅道:“好几天之前的事了,那天天不亮他就来到我家,敲我家门把我叫醒,说要跟我换匹马。我当时困得要死,烦他烦到不行,打开马厩让他进去自己挑。他摸着黑进去看了一圈,说没找到想要的马。我说没有就赶紧滚…”
似乎是意识到在我面前失了态,乌兰图娅猛地顿了一下,快速眨了眨眼睛,见我没有什么异样,才继续道:
“然后他就问我,‘妹妹,你知不知道谁家有那种又结实,跑得又快的矮种马?’我当时只觉得他有病,因为矮种马一般都是给小孩们骑的,又瘦又走不快,我们草原人家都不愿意养。像他说的又结实,跑得还快的,简直相当于矮种马里的汗血宝马,一百匹里面也未必能出一匹。”
“但我之前逛集市的时候,还真听有人提过一嘴,说是有户人家出了一个特别壮的矮种马,能载两个大人,跑得还不比蒙古马慢。当时我就是当个笑话那么一听。他问我的时候,我一心只想赶紧把他打发走,好回去睡觉,便往西边一指,说那边的人家可能有。他往西看了看,骑上马走了。我料想着他不过是一时兴起,找不到应该就会放弃了,因此也就没太在意。这事过去好些天了,原本我早该忘了,结果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一路打听,把这匹马给找回来了。”
“还送给你骑了。”
我静静地听她说完,心头像被一只小鼠爪子抓了又抓,说不上来的滋味,沉甸甸地堆在心头。
我知道她说的是哪天。
是我冲他发完脾气的第二天。
是他将小白马送给我,搂着我的腰教我骑马的那一天。
也是我准备向他道歉,却一起床就找不到他,提心吊胆一上午的那一天。
原来,之所以找不到,是因为他天还没亮,就出门为我奔波了。
而一直到下午,天近黄昏的时候,他才浑身是汗的赶回来。
这整整一大天的时间,他有吃过饭么?有喝过水么?
草原上的蒙古包,常常隔着十几里路才有一个,他又是走了多远的路,打听了多少户人家,才在这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大海捞针一样,找到这么一匹小白马给我的呢?
我彻底沉默了。
晚上,我捡来干柴,阿来夫掏出口袋里的打火石,用力一撞,噼啪一声溅出火花。
我们围坐在篝火旁吃晚饭,熊熊燃烧的火光照亮每个人的脸颊。阿古达木食量惊人,他一个人就吃下了半锅。而我,阿来夫,乌兰图娅吃掉了另外小半锅。
饭后,夜风清凉,漫天星辰如恒河沙数,逆着天光静静旋转。阿来夫找了个背风的角落搭帐篷,我过去帮忙,想要帮他拉绳子。他却急忙拦住我:“你别动,去歇着。”
他牢牢握住我的手,不让我碰那根粗绳:“这上面好多小刺,你这手是捉笔杆子用的,扎一下,得疼一晚上。”
不等我说话,他已经两手飞快地把帐篷扎好了,绳子拴得牢牢的。
“你睡这顶帐篷。”他说罢,又去扎另外一个。
原来他这是为我扎的,我美滋滋地想着,却并不进去。
而是等阿来夫扎好另一个帐篷后,探头进了他的帐篷。
帐篷又矮又窄,里面光线昏暗。但我还是能看清,阿来夫正在脱裤子。
他刚脱到一半,露着小半截大腿。见我来了,握着裤带的手指一顿。
我连忙缩头出去,在外面等。篝火燃烧的火光将他的身影映在半透明的帐篷上,他叫了我一声,“小志,我好了”,我才又进去。
他果然穿好裤子了,好整以暇地端坐着看我。
“小志,你不睡觉吗?”
“不困,”我挤进去,坐他旁边。
本就狭小的帐篷,坐我们两个人,连转身都有些不方便了。
在这样密闭的空间里,我闻到了他身上汗液与荷尔蒙的香气。
我微微偏开头,不与他直视,手指搭在他结实的肩膀上,轻轻捏了捏,“骑了一天马,累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觉得他的呼吸,仿佛比之前粗重了些许。
“还、还好。”他微微低头。
“那我帮你捏捏?”
他“嗯”了一声,转身背对着我。
他朝着被火光照亮的帐篷布,我面朝着他,伸手,指尖滑过他狭窄的腰线往上。
他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你、你手好凉…”他小声道。
是吗?我有些纳闷。我并不这么觉得啊。
我帮他捏着肩膀上的肌肉,不知道是不是劳累了一天的缘故,我总觉得他的肌肉有些绷着,僵硬。不是少年人那种特别鲜活的状态。
我用力按了一下,他肩头的三角肌随着我粉色的指尖凹进去一个小坑,“疼么?”
“不、不疼…”他呲了呲牙。
那就是疼了。
我在心里默默叹气。
看来,乌兰图娅说的没错,当一整天队伍的领头人,他的身体真的吃不消。
我有点恼他,这臭小子,何苦事事逞强到这种程度?今天是这样,为我找马那天也是这样,哎……臭小子!
气得我恨不得在他胳膊上咬一口。
我帮他按了很久的摩,下巴枕在他肩头:“舒服么?”
“舒、舒服…”他小脸微红。
“舒服那我下次还帮你按,”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
“你要去睡觉了么?”在我要爬出帐篷的时候,他问。
我回头看他,“嗯”了一声。
“那…晚安,小志。”他低着头,小嘴巴红红的。
我说:“好。”
翌日,我们起了个大早,继续朝东进发。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我们终于到达了大兴安岭。
眼前群山巍峨,高耸入云,连亘的山峰从北向南一列排开,仿佛是与天相接的一堵幕墙,永远隔开了蒙古草原与东北平原。
太阳正高高地从山顶爬起来,广布辉泽,照耀大地。
我们骑着马缓缓进山,脚下的草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变成了身旁、头顶,直插云天的白桦树林。
阳光穿过枝叶的间隙,在林间投下一串串柔和的光柱,无数细微的颗粒在光柱中飘荡。空气极其清新,马蹄踏在湿润的土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不远处,一条小溪穿过青黑色的鹅卵石滩,叮咚作响。在我们头顶不知名的某处,鸟儿叽叽喳喳,唱着欢快的山歌。
前方的路窄了,我们下马,将马拴在溪边的树上。
溪水清澈见底,一片火红的枫叶飘落水间,微微漾起涟漪,浅灰的小鱼迅如闪电,一摆尾巴就不见了。
我的小白马很乖,并不吵闹,安安静静地扎下脖子,伸出舌头舔舐水花。我摸了摸它的脑袋,同它告别,他就仿佛有灵性一样,抬头,打了个响鼻,舔我的手指。
“走啦,”阿来夫笑道,“你可从来没跟我这么难舍难分过。”
我嘿嘿笑,快步跟上他们的步伐。
我们每人都背着一个背篓,一路走,一路采集山林间的蓝莓、覆盆子、羊奶|子等水果。同时又在脚边收获了不少蘑菇、木耳、猴头。
富饶的大兴安岭仿佛是座动植物的宝藏,在我拨开枝叶摸榛子的时候,一只抱着松果,啃到腮帮子发鼓的松鼠正歪头看我,大大的眼睛眨了眨,一转身跳走了。
真可爱……我不由得想,今天一天的惊喜程度,是我在上海17年里都不曾有过的。
不知不觉间,背篓变得越来越沉,我的心里也越发满足。阿来夫背着筐走在我身后,抬起膝盖,顶了顶我的背篓。
“重不重?”他侧头看我。
“少废话,我还嫌这筐太小,装的东西太少了呢。”
阿来夫哈哈笑,随手从筐里摸了颗蓝莓,往我嘴巴里塞。
我就着他的手指接过,一咬,酸,牙根都要酸掉了。
他又给了我一颗覆盆子,这次倒是甜甜的,带着种说不上来的清香,特别的美味。
“好吃么?”他问。
“嗯,”我点头。
他:“没洗手。”
我:“……”
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我追他追得气喘吁吁,奈何这小子就跟小鹿一样,满山野乱窜,身手灵敏又矫健,任我怎么追都追不上。
转了好几圈,看到他的身影藏在一棵大树之后。我一乐,嘿,这小子肯定以为自己藏得好好的,不知道自己的背篓早露出来了。
我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猛地捉住他。谁知,他却突然转过身来,双手是满满一大捧蒲公英,对着我轻轻一吹。
呼——
耀眼的阳光之下,树林阴翳之中,无数上下纷飞的精灵雪绒般落在我的肩头与发梢。隔着眼前轻盈的花雨,我看到了他明媚的笑容,帅气,又带着点小俏皮。眉心眼角满是得意。
“抓不到我吧,略略略略略……”他早已抽身逃远,抱着树干对我吐舌头。
靠,我满心欢喜地想,撒腿朝他追去,“臭小子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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