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阿来夫·草原的精灵

    呼伦贝尔, 全中国最大的地区,面积达25万平方公里,比南北朝鲜加在一起还要大。如此辽阔的幅员, 人口却连一百万都不到, 且集中在海拉尔, 满洲里和牙克石等几个区县。剩下的地方,全都是一望无际,荒无人烟的广袤草原。

    阿来盘腿坐在羊毛地毯上, 捧着小脸听我洋洋洒洒的介绍。

    “所以呀”我在大肆炫耀完自己的地理功底后清了清嗓子,总结道“如果只是我们两个人去的话, 会容易迷路,一路上,还有很多的危险。”

    “那我们可以找同样要去那达慕的人,跟他们一起去。”阿来道。

    “对,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说,“阿古达木他们要去吗”

    阿来摇了摇头, 说,“乌兰图娅不想去, 阿古达木要留下来陪他。”

    “那你还认不认识其他人”

    阿来想了想, 叹口气道“没了。从小到大, 我基本上就这几个朋友。那些一起上过一年级的同学,基本十年没见过面了。听说很多都有孩子了。”

    “”我托腮陷入沉思, 不一会儿,我猛地拍了下腿,一个绝妙人选从我脑子里蹦了出来。

    我立马把我的想法跟阿来说了。听完, 他的眼睛也闪耀出光彩。

    “真的吗你知道他家住哪”阿来激动道“上次救了我, 还没顾得上感谢人家。”

    “嗯, 我大概记得路线。”我说,“不过上一次,有误打误撞的成分。试试看吧,说不定这次也能找得到呢。”

    数小时后,我和阿来在一处缓坡上驻马不前。

    入眼是起伏原野,离离高草,白日青天。从脚下到视野尽头,除了翡翠般流淌的河,便是连亘不绝的绿。哪有半点儿人烟,一丝蒙古包的痕迹

    我驾着马徘徊数遍,挠着头说“奇怪,我明明记得上次就是在这里见到大汉的蒙古包的。难道记错了”

    阿来翻身下马,指尖拈起一点儿地上的草木灰,于鼻端嗅了嗅,亲亲掸去,说“你没记错。他们的确在这里住过,不过,昨天就已经搬走了。”

    “你怎么知道”我纳闷地看着他。

    阿来起身朝我道,“这是烧火做饭留下来的痕迹,显然有人住过。前天晚上下过一场小雨,而这草木灰却十分干燥,可见是那场小雨之后点起来的。这灰的味道闻着有段时间了,不像今天的新灰。因此,他们大概率是昨天搬走的。”

    我恍然大悟,勾住他的脖子,拍拍他的小脸,“好你个机灵的小阿来。”

    又抬头,只见莽原无边,风吹草低,不由得在哗哗声中感叹道“只可惜这么大的草原,这次错过了,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咱们救命恩人了吧。”

    阿来也学着我的样子,反手勾住我的脖子,冲我眨了眨眼睛。

    我“嗯”

    阿来的衣带被风拂起,他说“有缘自会再见。”

    “嗯”我看着他红红的嘴巴,无意识捏着他搭在我肩头的手指,心中的惆怅淡了,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有缘,自会再见。

    找不到大汉,便一路骑着马去找其他人。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常常见有人骑马从我们蒙古包前经过。真到想要找人的时候,就一个蒙古包都见不到了。我和阿来一直骑到大中午,仍旧连根人毛都没见着。

    聒噪的蝉鸣在耳畔响着,嗓子眼里干得直冒火,头顶一轮巨大的白日更是晒得人眼前发昏。我心里有些烦躁,叫住前面骑马的阿来,说“不行了,我要热死了。”

    阿来从善如流地翻身下马。把马拴好后带我到了一个缓坡的背阳面。这边有一大片阴影,很是凉快。就连土地都是潮湿的,夜雨留下的湿润气息都尚未蒸发干净。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臂撑着,两腿叉开,大口大口地喘气。

    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我便脱掉背心,露出结实的胸肌和腹肌,汗珠随着我胸膛的起伏在乳白色肌肤上四散滚落。阿来蹲在我身边,拿浸了水的湿毛巾帮我擦身子。

    他垂着眸子,模样很是乖巧,手上的动作格外小心翼翼。不知是不是错觉,我觉得他的脸蛋隐隐有些羞红。

    我突然间产生了一种美妙的想法,他要是我媳妇该多好。

    白日我在外面像工人农民那样流血流汗,拼力养家,回来他便这般悉心服侍我,贤惠又体贴。若真能如此,我定宠他一辈子。

    心下一动,我猛地抓住他的手。他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打得有一瞬间的慌神,指尖一松,毛巾就掉在了地上。他手忙脚乱地俯身去捡,我却不让,用手大力钳住他的手臂,让他动弹不得。

    “”他小狗一样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小志,怎么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眯着眼睛,左手拉他胳膊,右手撑着身子凑近他。微微偏头,敛下眸子。

    丝丝凉风吹来,他在我睫毛即将触碰到他的时候闭了眼睛。我与他近在咫尺,近到能感受到他胸腔里的震震跳动。我盯着他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两片红色小唇,缓缓覆了上去,拿洁白的牙尖轻轻撕咬。

    他被我吻得呼吸不畅,小脸早已通红一片,只剩鼻孔还在发出低低的闷哼。

    事成之后,阿来哼哼唧唧,趴在我胸膛上休息。

    我躺在草地上,四周的高草将我包围,粗粝的叶片一下一下刮蹭着我的身子。睁开眼睛,透过指尖的缝隙,看到头顶涌动的白云与蓝天。

    心情格外畅快,微一伸手,勾住他的下巴。

    他有点儿发懵,迷离的小眼神看着我。

    “喜欢我么”我眯眼,指腹拂过他的嘴角,声音低沉。

    “嗯。”他气息还有点儿不顺。

    我勾着他脖子,让他枕着我手臂,侧躺在我怀里,我也侧躺看他“喜欢我什么”

    他眼帘阖动一下,眼神愈发虚迷,似是在用力思考,却虚得有点儿头晕转向,怎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的笑容愈加深了,拉住他的手,让他的指腹搭上我的脸颊。他像烫手一般指尖一颤。我却按得很紧,不让他躲。

    “喜欢的是哪儿”修长的手指轻握他的指尖,一路向下,拂过我的薄唇,喉结,与锁骨,“这儿”“这儿”“这儿”“还是”

    最终停在那个他最爱的地方,我唇角微勾,在他耳畔压低声音“还是这儿呢”

    他身子猛地一颤,匆匆抽回手去,缩了缩脖子,小脸一点一点地红到了耳朵根。

    我心里愈发好笑,指腹揉捻着他的耳垂,慢慢阖上了眼帘。

    草叶摩挲,沙沙作响,天高地阔,暖风微醺,吹得饕餮已足的人儿格外沉醉。

    天地之间,我抱着我的小阿来,慢慢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被阿来打醒的,正要揉着眼睛要问他怎么了。就见他又兴奋又焦急地对我说“嘘”

    我没反应过来,手脚并用想从地上爬起来,却被他抓住双手,“嘘,别动,你听。”

    我此刻还躺在地上,隐隐感觉到了大地的震动,耳朵竖起,听到了类似汽车发动机的嗡鸣声。

    “听到了么”他问。

    我“嗯。”

    十秒钟后,我和匆匆提上裤子的他狗一般冲上坡顶。

    阿来嘴巴缓缓长大,连系裤带的手都停住了。

    山坡下,连天广阔的草原之上,一辆轿车大马金刀地朝着东方疾驰。

    我和阿来对视一眼,同时招手大喊,“喂”

    本以为要叫破嗓子,或者在轿车后面狂追八百米才能让它停下,谁知,草原天高地阔,声音传得格外远。我们话音还未落,那辆轿车就一个刹车,停住了。

    太神奇了,就好像是老天专门为我们安排的一样。

    车窗摇了下来,一个中年男人探出头,冲我们喊话,声如洪钟“怎么了”

    刚才光顾着激动了,这一下倒把我们问住。我和阿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光顾着拦车了,居然连措辞都还没准备好。

    可人家叫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去,我微微弯腰,对着车里那男人说话,发现他有专门的司机,身上所穿的中山装一丝不苟,面相威严,气度更是不凡。

    本能有点儿发憷,我大着胆子,把自己和阿来要去海拉尔参加那达慕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委婉地问那男人这是要去哪里。

    “也是海拉尔,”他说。

    我一下子激动起来,表达了我和阿来不知道路怎么走的意思后,那男人很爽快地说“那你们跟着我一起吧,我给你们带路,两位小同志。”

    我没想到他看着面相严厉,实则是个好说话的人,当即道“哎,谢谢叔叔”

    一转头,看到阿来已经将两匹马牵了过来,隔着段距离,怔怔盯着那漆黑的车身出神。

    长春产的一汽红旗,的确是相当好看。

    我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

    我笑笑,朝那叔叔打着商量,“但我们是骑着马的。”

    “那好办,”男人说,“我让司机把车开慢些,保证能让你们骑马跟上。”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下有了汽车开路,就能稳稳当当到达海拉尔,再也不用怕半路之类的了。我激动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一个劲儿地朝着那叔叔道谢。

    转头,发现阿来还在盯着汽车锃亮的大灯看,表情神往,就像被勾了魂儿一样。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我,汽车当然不稀罕。可对于从小在草原长大的阿来,可能总共就没见过几次汽车,更别提坐汽车了。

    可人家肯给我们带路,已经会延误行程。我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正在我犹豫之际,那个叔叔却和颜悦目道“刚好我有些年没有骑马了,有点儿手痒痒,这位小兄弟愿不愿意坐到车上来,跟我换换坐骑”

    这话是对着阿来说的。

    阿来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旋即激动到语无伦次,“我我我,不不不用”

    嘴上说着不用,可眸中,分明闪耀着喜悦的神采。

    说话间,那叔叔已经从车上下来了。他走到阿来身前,“来,把缰绳给我。”

    不得不说,他身上真是有一种领导人般的独特气质。他在阿来身前一站,那股成熟稳重一下子就衬得阿来像个没长大的小孩。他的声音温和却有力量,既让人觉得亲切,又让人情不自禁想要信服,一切都听他的。

    阿来就是这样,傻兮兮地就被我和叔叔按进了车里。等他反应过来想要下车的时候,车门已经关死了。可怜我的小阿来,在副驾驶座上坐得格外拘谨,两腿紧紧并拢,像个黄花大姑娘。屁股也只敢挨着座位边沿稍稍沾着一点儿坐,生怕把人家座位弄脏一样。他想要下车,却不知道怎么开门,傻傻地用手推了好几下,又不敢使劲,连车门内侧有开门用的扒手都不知道。

    叔叔终于被阿来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他过去安抚阿来,叫他安心坐着,又嘱咐司机开车稳一点儿,不要颠到车上的小孩。一切完毕,这才踩住脚蹬,上了阿来的马。

    叔叔骑马的样子出乎意料的娴熟稳健,他还告诉我,不能跟太紧,不然会吃汽车尾气。于是我便和叔叔并排骑马,始终隔了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那行驶的汽车。

    我看着高高的草叶摩擦车身,以后汽车后面留下的两道压平的草痕,不由得想阿来此刻正在车里做什么是大气不敢喘,盯着车里的构造出神还是倚着车窗,观赏窗外掠过的景色

    正想着,就听叔叔对我道“你来这边多久了”

    我没想到他一眼看穿了我的汉人身份,下意识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是阿来的蒙古服,不过想想,大概我穿上蒙古袍也不像蒙古族人吧,便道“一年了。”

    “从哪里来的小孩”叔叔道“让我猜猜,北京还是沈阳”

    还没等我说话,叔叔就自己否定了自己的答案“不对,这么白净,北方孩子少有你这种气质的。应该从南方来的,上海还是南京”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第一次见,他竟然只用两次就把我的家猜了出来。惊愕之余,问他“我就不能是安徽、湖北、或者四川的吗”

    叔叔抿了抿嘴,摇头道“不像。你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像是从大城市来的。怎么,难道我猜错了”

    我只好乖乖交出底牌,“好吧,我确实是从上海来的。”

    叔叔听得哈哈大笑,我不由得又想,他怎么就知道我是大城市的言谈、举止,还是气质我身上真的存在这种东西么我在草原混了一年,自以为除了蒙语,其他都和这儿的人一般无二了。没想到,人家还是能一眼把我看个明明白白。

    唉,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自己终究太嫩了。

    又听叔叔对我说“怎么样,在这边呆着还适应吗想不想家”

    我说“过年的时候想得厉害,平时偶尔也想。”扬了扬下巴,示意车里的阿来,“不过有他陪着,在这边的生活也很开心。有时候也挺矛盾的,既希望回去看看家人,又舍不得离开他。”

    “看来是对草原有感情了。”叔叔感慨道。

    “嗯,”我点头,看向眼前这个骑马时腰杆都挺得格外笔直的男人,鼓起勇气问了他一个问题

    “您来这边多久了”

    大概是因为,他是我在草原遇到的唯一一个汉人同胞。一向不爱和生人说话的我,此刻也忍不住想要多聊两句。

    “啊,我”他若有所思,抬头,朝着南边的方向深深一望,尽管那里只有笼罩在地平线尽头的如黛远山。

    他收回远眺的视线,目光落回我身上,重又温和地笑了起来。

    只是,我莫名觉得,他这次的笑,多了一点儿和之前不一样的东西。

    “已经十年啦。”他说。

    我震惊,良久,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

    “一次都没回去过”

    “一次都没回去过。”

    那天晚上,我抱着沉睡的阿来,一夜无眠。

    我想起叔叔说最后那句话时眼角弯起的皱纹,越发觉得憋闷,胸口像有块大石头压着,翻来覆去,怎么也喘不过气。

    我好像知道,萍水相逢,他为什么对我百般照顾了。

    离家去国,整整十年。而今山河动荡,归期无期。

    我想起了我那千里之外的爸妈,想着当初离开时,爸爸的胃病就已经很严重了,也不知道一年过去,他的病好了没有

    还有我的妈妈,从小到大,我吃住读书都在上海,从来没有一天离开过她。她一直贴身照顾我,直到去年,还会在爸爸看不到的时候,偷偷帮我洗袜子。

    爸,妈,还要过多少年,我才能再见到你们呢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