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回窃童

小说:孟婆手札 作者:肖沙冰
    孟了戴着黑色的眼纱,躺在一条顺流而下的小舟上发呆。周遭日光热烈,山河远阔,已是凡间的景象。

    她懒得搭理同舟人,锦官也一言不发。两人都不作声,可憋坏了何醉——阎王喂他的是一味默丹。服了这丹,三日之内不能说话,在他这儿可以算上酷刑了。

    何醉乃是世上幸存的唯一一只山膏。此兽身为上古神兽,没有别的特长,只有嘴奇贱,总是因为逞口舌之快被打死。久而久之,好好的族群硬是只剩何醉一个。

    眼看着山膏一族濒临灭绝,天帝于心不忍,下令严禁仙家伤害他,并赐他抵御极强攻击而不死的能力。自此之后,何醉可以说是奉旨嘴贱,不论地位多高的神仙撞上他都只有认命。

    此时他嘴里呜呜咽咽,无声地问候着阎王的祖宗十八代。正骂到开心时,忽闻船头的引灵罗盘“叮”的一声,行舟的方向蓦然一转。

    何醉的耳朵竖了起来,孟婆和锦官也直起身子——这罗盘是此次阎王御赐的法器之一,能指引这些恶灵的大致方位。在河上漂了这么久,船突然转弯,想必是目的地快到了。

    果然,小船自动行了一阵,靠岸停了下来。孟了眯着眼,把黑纱慢慢卸下,又缓了一会儿,才睁眼打量四处的景象。

    这是一片野地,周围草木青翠,不远处的大树旁有条歪歪斜斜的小路,大约是通往某个村落。

    孟了下船,径自拿着罗盘朝四方转了一下,确定方向后便踏上了小路。何醉懒得化人身,一跃跳到孟了背着的行囊里,只露出一个头,一脸警惕地看着锦官。

    后者笑嘻嘻地跟上:“怎么?生我的气啦?”

    “岂敢?大人可是阎君跟前的红人,您不生我的气,我就谢天谢地了。”

    “哎呀,孟姑娘你这话就太见外了,”锦官像是听不出来讽刺一般,依旧扬着笑脸,“上次实在是误会一场,阎君他恰好路过,我恰好又在跟前。若有冒犯,还请你多多包涵。”

    这话说得十分恳切。孟了只笑笑,并不回话。

    “姑娘这是不原谅我了,”锦官长叹,突然抬手,作势要扇自己,“都怪我,连累了姑娘……”

    见状,孟了终于停了下来:“锦官大人,你不必做戏了。明人不说暗话,你平日里是什么做派我不是不清楚,但坦白说,我无所谓。你使的绊子,我也可以既往不咎。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想和你交朋友,你也没必要假装与我有什么情谊。但现在我们一起当差,为了迅速且愉快地干完活儿,我一不会伺机报复,二不会给你摆脸色,三不会跟你抢功劳,希望你也可以做到。就这么简单。”

    锦官愣了一愣。这话要是别人说,她定然只信五分,但能在阎君面前那样表现的人,说出这种话倒也不算稀奇。她转了转眼,笑道:“痛快。一言为定。”说罢,她们便继续上路了。

    两人在小路上走了一阵,见到方石碑,上刻“青松镇”三字。此时正是下午时分,自这处向前眺望,便可见远处有袅袅炊烟,想必是栖人之地。孟了从行囊里掏出记载着这些恶灵名字、生死地与罪孽的簿子,用手指从上到下在第二栏划过,果然有个“柳州府永安城青松镇苏庄村”,再往左看,是个名字:林珩。

    锦官也凑过来瞧,哼了一声:“这记载也太简略了。”

    “本来就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冤孽,”孟了把簿子放回行囊,“老谢说这十二个恶灵只不过是在小阴狱服刑罢了,服完刑就投胎,有的下畜生道,有的转人道历一世苦果,都不是什么重罚。”

    听到“小阴狱”,锦官的神色却不可察觉地变了一变,若无其事道:“不知道这些恶灵是怎么逃脱的?”

    “说是锁魂阵裂缝。”

    “阴狱的阵几万年来从未出过差错,怎么说裂就裂?”锦官眼珠子一转,自此便不再言语。

    两人很快走到了目的地。

    苏庄坐落在山谷中的平地上,一座座青砖白瓦的房舍错落有致地点在青翠的树木间,道路蜿蜒纵横,看起来颇有韵致。只是偌大的地方,竟无一点人声,更不要说人影。若非方才看见的炊烟还在这些房屋上方打转,四周还偶尔传来几声鸡鸣狗叫,说这是个弃城也有人信。

    孟了进了村子,才走几步便觉出不对,不由驻足:“有古怪。”

    “怎么说?”锦官也跟着停下来。

    “太阳还未完全下山,竟没有一个人出门。”

    何醉听了这话,也探出头懒洋洋地看了几眼。孟了转头,又对他道:“千杯,趁现在没人,赶紧化形,免得到时候惹麻烦。”

    何醉口不能言,感觉自己比残废还残废,哪里肯动,径自把身子又埋回了行囊里。

    锦官也不以为然,大摇大摆地往前走:“凡人的地界,我堂堂仙官,有什么好怕的?”

    孟了无可奈何,只得跟上,却见锦官还没走几步,突然“嗷”地叫了一声,抽着气蹦了两尺高。她吓了一跳,赶紧召出三清铃,还没开摇,那人已经大头朝下,被绳子扯着脚吊了起来。接着,系着绳子的树枝一晃,一盆红色的东西朝她兜头泼去,随即周围铃声大作。

    这一切都发生在顷刻之间。锦官算是反应快,挺身徒手劈断绳子,翻了个跟斗落了地,险险躲过。再回头一看,只见鲜红腥臭的血液泼洒在地,溅得到处都是。她腿一蹬,将夹在脚上的捕兽夹震开,这才恼羞成怒地叉起腰:“何方妖孽,陷害本官!”

    孟了死死抓着三清铃,抿着嘴唇不说话,生怕一张嘴会憋不住笑出声来。而何醉听见这动静,一跃化了人形,两眼巴巴地瞅着锦官,恨不得她再出一次丑,好让自己也乐一乐。

    这时,四周响起了错杂的脚步声。听声音,人数还不少。

    锦官正愁气没处撒,抬手就召出一把称不上秀气的大砍刀,恨恨地朝四下看。孟了却收起铃铛,气定神闲地抱起手臂来。

    这设陷阱泼狗血的招儿她太熟了,凡人捉鬼捉妖全靠这种蠢把式。看来这恶灵到了有一阵了,已经引起大家的警惕。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能让这些人这样如临大敌。

    想着,果然看见一群擎着锄头铁锨的精壮男子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一旁的锦官咬牙切齿地挥起了砍刀:“有本事一起上!”。

    何醉看着这场面,十分雀跃地拍了拍手——有趣!还是人间有趣!

    很快,村民们就将这三人围了个密不透风,但他们一个个握紧手上的家伙,就是没人先往前走。锦官握着砍刀,很想冲上前去把他们暴捶一通,但又怕殴打凡人给孟了抓住小辫子,影响升迁,只能憋着气向众人道:“敢问你们有什么毛病?”

    “妖、妖怪,休想逃跑!”此时,终于有个壮汉鼓足勇气开了口,随即众人全都出声附和,却依旧无人敢上前。孟了终于清了清嗓子:“诸位,我们不是妖……”

    话没说完,却见一个纤细的身躯挤开这些汉子,迅疾奋勇地从人堆里冲出来,赤手空拳抓住离她最近的何醉就开捶,一边还号叫着:“你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孟了定睛一看,却是个发髻散乱,脸上泪痕交错的农妇。何醉突然被人劈头盖脸一通打,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抬手捉住这妇女的腕子,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男人们纷纷倒抽一口冷气,向后退一小步。只有那农妇被逮住了手,双脚还不停地往何醉身上蹬:“你说,你把我们的孩子弄到哪儿去了?你说,你说话呀!”

    何醉听了这句,气得七窍生烟。

    那壮汉瞅准他分神,上前一把把那女子拦腰抱了回来,迟疑道:“这姑娘挨了捕兽夹,又中了陷阱,竟能安然无恙,不是妖怪又是什么?”

    “伏魔师,”孟了终于开了口,“我们听说苏庄丢孩子,就下山来瞧一瞧。”

    农妇听了这句,一下子止住了哭号,怔怔道:“此话当真?”

    锦官又拿出了砍刀:“来来来,各位让开一点。”待到村民们退开些,她猛地一挥手,竟在地上生生劈出了二尺深的一个坑:“看见了吗?嗯?我们要是妖怪,你们还能在这儿叽叽歪歪?”

    锦官久在官场混迹,官差派头说来就来,此话一出,村民们有了见到县太爷的熟悉感,陆续放下了手中的武器,那农妇更是一头跪倒:“小女子有眼无珠,冲撞各位道长,求各位为我们主持公道啊。”随即人们都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好说,”孟了抬手止住他们喧哗,“烦请各位找个清净地方,一个个来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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