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窃童3

小说:孟婆手札 作者:肖沙冰
    三人到了孩子还在的那两户人家那里。这两家人只有一墙之隔,所以并未将孩子放在一起,而是分作两边,这样过来守护的众人也不至于太过拥挤。此时快要入夜,孟了和锦官去看了看两个孩子,而后聚在后院里商量起来。

    “你在阴司久,见过抓孩子的厉鬼吗?”孟了问道。

    锦官摇头:“他是个凡人,不是精怪,不能吸食人阳气啊。”

    “的确奇怪。”

    “别不是被什么山精水怪利用了。此人怨气深重,八成不是善茬,若真的联合什么妖精拒捕就麻烦了。”

    孟了点点头,从行囊里扒拉了一阵,拿出个阎王赏的法宝:“他今夜说不定还会出动。依我看,不如做个局。我用幻形珠变成小孩子模样,去街上引他,你和千杯一人守一个孩子,只要他一出现,我们就将其擒住。”

    锦官表示赞同——只是一个小小的恶灵,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个对付他都绰绰有余。做好了计划,锦官和何醉遣散村民,将两个孩子哄着睡下,自己则隐了身形守在身旁。而孟了将幻形珠变成个簪子,别在发间,变成个小姑娘的模样,径自出去了。

    此时已然入夜,月光幽幽地洒在村里的青石板路上,白惨惨的。村里的人知道三人要收服恶鬼,大多都躲在家中闭门熄灯,不发出一点声息。偌大的村子静静悄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显得遥远而失真。

    孟了幻化成幼童,缓缓走在街上,总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她漫无目的地穿过几条小路,到了个门庭高大的宅院,抬头一看,上有牌匾,书“林宅”二字。

    林珩父子已经死了一个月。越过这宅子敞着的大门看去,里头一片狼藉,地上到处扔着杂物。彩釉花瓶倾倒破碎,美人蕉枯死在地,无限萧索。孟了信步走进去,发现宅院里的所有屋子都有被搜翻过的痕迹,有几个屋子已经空荡荡的了。

    转了一圈,并未找到恶灵的痕迹,刚准备出去,却听大门“吱呀——”响了一声。

    孟了心下一惊,闪身躲在了屋子里,透过破碎的窗纸向外看,待瞧见那来人,却一时呆住了。

    推门的是个身形颀长的公子。他一袭水蓝色的长袍,漆黑的发一半披垂身后,一半用枚莲花玉冠簪起,玉冠侧垂下两条柔顺的系带,在下颌打了个结。此刻他衣袂冠带微动,飘飘然有御风之态。

    奇怪,孟了想,月光洒在路上时多么诡异,洒在这人身上时竟这么清皎。

    此人披着身月色进门,环视一周,缓缓朝内走来。近了些,孟了便得以看清他的容貌,不由又是心中一惊,彻底确定了来者绝非凡人——这副皮相,不是浊世中人能够拥有的。她起了警惕之心:这家伙看起来俊美出尘,但说不定就是这些日子在村里偷小孩的妖精。

    这么一想,她心里略微有了底:需要吸食婴孩精元的妖精,道行一般都不会很高,她应该能应付得了。先逮住他,再审林珩的去向。

    想着,孟了将锁妖绳暗藏在袖中,一步踏了出去,仰头叫了声:“叔叔。”

    见到孟了,这男子微微一愕,而后朝她走了过来:“小姑娘,你怎么独自在此?”

    “我和朋友捉迷藏,等了好久他也不来。天色晚了,叔叔送我回家好不好?”孟了弯着眼睛笑,朝他伸出手。

    “当然。”对方答应得很爽快。他牵起她的手,向外走去。

    “叔叔,你从哪里来?我怎么从未见过你?”孟了被他拉着出了门,一边软糯着声音和他搭讪,一边暗使锁妖绳爬上他手臂。

    “我从很远的地方而来,”他温然一笑,“你呢?”

    “我就住在前面。”

    “哦,果真如此?”这公子的眼神一转,却是径直扫向了手上的锁妖绳。孟了暗道糟糕,忙用手扯着绳子一端,喊了句:“收!”说时迟那时快,这仙索如同活了一般,迅速地从那人的手臂攀援而上,直取他琵琶骨。

    她牵绳后退一步,正要念咒,却见对方毫无闪避,只是赶蚊虫般轻轻一拂手,那阎王御赐的锁妖绳竟碎成粉末。

    孟了被自己的咒语噎住了,一退三步远,这才勉强发声:“你、你是何方妖孽?”那人并不言语,身子一动,已经到了她面前,抬手便去了那幻形珠化作的簪子。孟了大骇,心知这次是遇上了道行高的——连幻形珠都能一眼看破的人,绝非庸庸之辈。

    “你又是谁?”对面的人脸上仍是云淡风轻的,语气却给人一股压迫感。孟了不敢回答,扭头就跑,一边慌乱地大喊:“千杯!千杯救命!”

    其实孟了心知跑不过他,看他这水平,把何醉两人叫来也是白搭。她趁着转身之际从怀里摸出个纸包,在自己被追上的时候猛地回身,狠狠地将里头白色的粉末向对方扬去。

    那人没有防备,突然被粉尘扑面,身形瞬时顿住,眼睛合上了。

    孟了见药粉凑效,却不敢上前硬拼,屏住呼吸向后轻轻退去。所幸这药厉害,想必此妖已经眼不能视,耳不能听,不能再辨别她的方位。

    此时,却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孟了转头一看,是何醉赶来相助。不远处的妖精感觉到旁人气息,大约也知道她还有援兵,终于一挥袖,凭空遁去。

    见他离开,孟了的腿不由一软,差点坐倒在地。何醉三步并作两步跑来将她扶住,用口型问:“怎么回事?”

    “偷小孩的果然不是林珩,而是个厉害的妖精。此事不简单,快回去找锦官。”孟了简略地交待了几句,捂着心口和何醉一起往回走。

    何醉看孟了脸色惨白,马上就要吐血的模样,以为她受了重伤,要停下查看,却被她止住了:“我没事,就是心疼我那炼了一百年的断灵尘,整整一百年的……”

    何醉深深地翻了个白眼。

    两人用最快的速度走向安置孩子的农舍,到了门口,劈头和锦官撞上。三人相见,却是锦官先开了口:“何醉,你哪儿去了?”

    “方才……”孟了刚要说话,她又道:“糟了,何醉,你快进屋把这个守好,孟了,你跟我来。”

    说着,她一手拽起孟了,就往何醉方才的那屋子走去。孟了见她这模样,有点明白过来,怕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果然,两人到了何醉守着的屋子,只见床上空空如也,孩子已然不见了。

    “我们太轻敌了!”孟了懊悔道。

    “不晚,”锦官却扬扬手,“我给两个孩子脚上都绑了连心结,快,我们追过去。”

    事发紧急,无暇多想,锦官揪住手里透明无色的线头腾身而起,孟了紧随其后。两人一路向前一路收线,到了座山峰的顶端。这地方杳无人迹,四周全是高耸的树木,是一处阴气旺盛之地。她们从空中落地,踩在地面交织的藤蔓上地往前走,不多时,便见一处幽深的洞穴。

    锦官召出自己的砍刀,孟了也拿出三清铃,两人小心翼翼地朝洞中前进。

    刚踏进去,焦木的味道便扑面而来,想必照明的柴禾方才熄灭,如今正是漆黑一片。阴间没有日光,作为地府仙官,孟了和锦官在黑暗中视物同在光亮处一样清晰。才行几步,孟了便瞧见洞穴深处的景象:四五十个孩童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同时沉了沉:幼童没有抵抗之力,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此时,孟了余光突然瞥见洞壁处有什么东西在动,转眼便见一个黑影猫在洞壁处,轻手轻脚地在往洞口溜。他大约以为灭了火光便能骗过二人,未料孟了眼疾手快,身形一动,伸臂将他挡住:“林珩,你胆子不小啊。”

    锦官也哼了一声,围过来大喝:“擅逃阴狱,戕害儿童,该当何罪?”

    那黑影听了这句,不敢再跑,只能瑟瑟缩缩地跪倒在地:“二位仙官饶命!”

    孟了皱眉,刚准备问关于孩子的事,却听那边传来迷迷糊糊的一声嘤咛。转头一看,竟见两三个孩子揉着眼睛,似乎被吓醒了。这几个有起床气的孩子率先哭了起来,又吵醒了其他的孩子,其中年纪小的听见哭声,也张嘴嚎啕大哭。哭声滚雪球似地越滚越大,最终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

    孟了扶额。

    “林爷爷……我要林爷爷……”

    这时,有个孩子带头说了这么一句,其他的也附和。洞穴里对“林爷爷”的呼唤瞬间响成一片。

    “吵死了,”锦官捂住耳朵,毫无爱心地朝那边吼,“哭哭哭哭什么哭!”

    而林珩赔着笑道:“仙官大人,可否让我哄哄他们?小孩子哭起来不知轻重,嗓子哑了就不好了。”

    孟了想了想,弹指将洞中的柴禾又燃起来。一群孩子见了“林爷爷”,瞬间如同看到救星一般,纷纷从榻上爬起来跑向他。林珩也不见怪,将第一个扑过来的幼童捞进怀里,又伸手抚摸其他孩子的额头,温声哄着:“不怕,不怕。”

    这些小孩也很是听他的话,大多数都止住了哭声,两眼汪着泪瞧向孟了和锦官两人。

    孟了细细地打量这林珩,实在难以将他和村民口中那个罪大恶极的杀手联系到一处。面前这个男子年纪五六十岁,头发花白,面相很是慈祥,并无一丝戾气,就是个寻常的老头罢了。

    锦官也在心里犯嘀咕,但依旧拿出了审犯人的架势:“别在这儿装好人,你和妖精联合起来拐了这些孩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冤枉啊,小人绝无害人之心!”

    “还敢抵赖?你……”

    “林珩,”这时,沉默许久的孟了突然开了口,“很恨他们吧?”

    老者神色凝固了一瞬,转开眼去:“我、我咎由自取,谁都不恨。”

    孟了捕捉到他面上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接着道:“十几年的太平日子,这群人动动嘴皮子便毁了,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到头来被煽动着害了自己的性命,辛辛苦苦经营的基业也被这群罪魁祸首一抢而光,怎能不恨?这些人合该遭报应,你说是吗林珩?所以你听了那蓝衣妖精的蛊惑,抢来了他们的孩子,也让他们尝尝绝后的滋味……我说得对不对?”

    林珩听了这话,却似受屈辱一般,愤而抬头:“仙官,你瞧不起我林珩可以,却不能这样污蔑于我!”他有些激动,干瘦的身子颤颤,“当日我意外出了阴狱,本不想逃走,却放心不下我儿,想着回来看他一眼便回地府领罚,多重的刑我也接受,”林珩眉头皱起,眼里蓄起两滴浑浊的老泪,哽咽道,“未料,我儿那样想不开,竟也……”说到此处,他泣不成声,旁边围着的孩子们也跟着哭起来,有两个大的抬袖给他擦起了眼泪,抬头哭道:“你们是坏人,欺负林爷爷,你们快走!”

    “坏人走开!不许欺负林爷爷!”

    一时间孩子的哭叫此起彼伏,在山洞里回荡起来。

    孟了听惯了哭声,不为所动,逼问道:“然后呢?”

    “我知道了忆儿去世的噩耗,便想要回地府,未曾想却在村口遇上两个妖精在说话,”他抬袖揩了揩眼泪,“一个对另一个说‘炼丹’,‘童子心’之类的事,我也听不明白,只听到其中一个下了命令,让另一个半月后来苏庄掳走幼童。这苏庄里的孩子我都认得,平日里百般疼爱,到了这个关头又岂能弃之不顾?所以我才将他们哄走,暂且找个隐蔽的地方避祸。我本一片好意,姑娘从何而出这般诛心之语?”

    孟了不说话了,静静思索着。

    一旁的锦官摆摆手道:“你别理她,她这人说话就是这样,”她语气总算是温和了些,“既是如此,我权且不收你,你哄哄孩子们,我和孟仙官去商量对策。”说罢,便示意孟了往洞外走去。

    孟了听了这席话,其实也差不多被说服了。倒不是因为被他煽情感动,而是实在找不出他话里的破绽。算时间,那蓝衣妖精确实是在今晚出现,也对她下了手。只是不知道这两个妖精是什么来头。

    出了洞穴,锦官长长叹了口气,说:“这老头子倒也是个可怜人。”

    孟了悚然地看她一眼,心想,怎么这位如此有怜悯之心?她在地府时也从小被对鬼差夫妇收养,结果一长大就嫌养父母身份低微,将他们一脚踹开从不尽孝,还到处宣称自己是天仙血统,一有上界仙官来就要认人家当爹,可以说是一匹活白眼狼了,如今在这儿心疼别人的养父?

    正腹诽着,听见那边发问:“刚才你和何醉慌慌张张的,是碰上了那妖精?”

    孟了这才回神,道:“是。他道行匪浅,我们三个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那你如何能全身而退?”

    提起这个,孟了的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耗了我的一副断灵尘。寻常妖怪吸入这么多药粉,会五感皆断,没个一年半载恢复不了。不过这个蓝衣怪徒手震碎锁妖绳,肉眼识破幻形珠,断灵尘对他有多久的药效……实在说不准。”

    “嗨,真是晦气,”锦官眉头一拧,“出师不利,刚出来就要求援,传到阎君耳朵里岂不是办事不力?我说孟了,你善制药是出了名的,孟婆汤那玩意儿都能调得出来,就没有几幅降妖除魔的灵药吗?”

    “哪有那么简单?”孟了摇摇头,“事不宜迟,我还是尽快回去写张魂笺给白无常,叫他找人帮忙。”

    锦官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又道:“既然如此,那孩子们还是不带回去为好,免得那群人吵吵嚷嚷的,又不得安生。”她打了个哈欠,将绑在腕上的连心结一扯,那无色的细线便从方才的小孩儿脚上解开,缩短到她手心。随后,她将这线绑上孟了的手腕,道:“我就守在这儿。今夜应该不会有事,有什么状况,你施法拉这线叫我就是。”

    “好。”孟了点点头,没再拖拉,回苏庄和何醉会合去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