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还未升起,沉皎先醒了。
不是正常地醒来。而是被疼醒的,
她浑身是伤,皮开肉绽,可是痛感却并不是从伤口处传来的。这痛比伤口的痛要难熬百倍。
她的皮下隆起一块指尖大小的包,在她全身窜来窜去,好像有个活物在四下钻刨一般。这个东西跑到哪里,哪里就如同被切割腐蚀一般,传来剧烈的疼痛。
沉皎一睁眼,感官没有完全醒转的时候,恐惧先传了过来,然后才是让脑袋几乎炸开的疼痛。
她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在床脚的观露便醒了,警觉地站了起来。
孟了和夙华也随着观露醒来,看见了沉皎的惨状:她张着嘴在床上打滚,是个在大叫的样子,可昨天嗓子已经叫哑了。全身的伤口经这么一滚,尽数裂开,很快,鲜血就渗了出来,星星点点地染红了周身的白布。
观露一惊,连忙将她的双手捉住,摁在床上,不让她乱动:“你怎么了?”
沉皎死命挣扎,哑声道:“你让我回玄虚观,求你让我回玄虚观。”
“你……”观露皱眉,瞧见了她身上游走的诡异的包,愕然道,“是青鱼蛊?”
“让我回去,让我去见师父。”
“不行,”观露正色道:“这蛊虽对修行法术有助益,却也损人心魂,你若不断药,绝活不过三十岁。”
孟了看得直摇头:“这个观露,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青鱼蛊是什么?”
“就是一种青鱼形状的蛊虫,吃下去可以使人练功时精神亢进,所以很久之前在伏魔师当中风靡过一阵子。但是后来人们发现,一旦当了这虫的宿主,便不能将它除去,并且这虫子挑剔,非要用一种名为‘白饵’的丹药饲喂。可这白饵对人很不好,吃了会大大折寿。但是,你不喂给青鱼白饵呢,它便会四处乱窜,并且让人产生极度的痛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忍过痛苦会怎样?忍也没有用!青鱼的脾气可不好,太长时间不喂它,它便会开始蚕食人的五脏六腑,死得更早。”
夙华点点头:“想必,那‘白饵’,是在辛子晋那里了。”
“对。这东西很珍贵,可不是人人都有的,想必他便用这个来控制弟子们——你怎么不问我青鱼蛊有什么解法?”
“还有解法?”夙华扬眉。
“我十三岁的时候,钻研了一个月,终于制出了能杀死这种蛊虫的灵药,还写进了医书里。一千多年过去了,不知道有没有失传。”
说话间,观露的回忆已经过去好一阵子。观露将沉皎死死按住,按了不知多久,青鱼终于消停了。沉皎浑身血迹斑斑地躺在那里,眼神飘在半空中。
观露起身,道:“你不用害怕,我此次游方得了一本灵药医谱,里面或许有治愈之法,”他又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好像怕她要自我了断,“总会有解法的。”
沉皎的眼睛这才动了一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留着我做什么?折磨我?”
“你做坏事,是受了那妖道指使?”
闻言,沉皎转眼,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通,下句话的语气便换了:“我是个姑娘家,但凡有一点选择,怎么会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我从小父母双亡,被师父、不,那个妖道用一口饭骗到道观里,任他摆布。小师傅,我知错了。”
观露扫了她一眼,道:“既然如此,你可愿助我拔除玄虚观?”
听了这话,沉皎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语气却愈发诚恳:“这是我的平生心愿!”
观露点了点头。他向来没什么话,此时便静静地坐了下来,真的从行囊里掏出了一本薄薄的书册,坐在桌前翻看。
沉皎方才挣扎中消耗了不少体力,这时,又力尽睡了过去。
孟了一见了医书便心痒痒,将头凑到观露旁边读了起来,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皱眉时而嗤笑,比观露还要投入几分。
夙华不通此道,只是袖手旁观。
观露停在了一页上,不再翻了。孟了的眼神也定在了这一页上的某处,喃喃地念起来,末了又摇头:“差了一点。”
“哦?”
“写这方子的人明显没有先炼成这蛊虫,所以才搞出这样治标不治本的东西来。吃了这药,只不过起镇痛的效果罢了。痛感减少有什么用?蛊虫饿上几个月,就要开始蚕食人了。内脏被掏空的滋味,可不好受。”
“原来如此。”
此时,观露已经站起身来,去配药了。
*
郎中日日来,药天天吃,沉皎的伤口也一点点痊愈起来。
为了省钱,也是怕沉皎逃跑起见,观露租下了一间简陋的小院子,在门上和墙头都布满了禁锢经文,连空中也不放过,用一种极细的丝结起了张看不见的网,连只鸟都飞不进来。不过,沉皎倒是很识相,自从吃了缓解青鱼蛊疼痛的药,她连出门的念头都没有动过。
这段日子过得比较平静,每天都一个样,所以在记忆里也被放快了,只是时不时有两人相处的画面。
两人在屋里吃饭。
沉皎说:“观露师傅,我想吃肉。不吃肉我怎么长好身体,怎么痊愈?”
观露答道:“以其它生灵补养自己,不是好事。”
“每次问你都这一个答案!我吃些鸡呀猪啊什么的就行了,又不是要吃人!”
观露缓缓地将自己筷子夹的青菜吃完,才转眼看她。
沉皎下意识地一缩。她向来是混不吝的痞子样儿,见谁都能上去挨蹭两下,但是又极其警觉,只要人家一有什么动作,她便要提起防备之心。
“你可以喝我的血。”未料,观露这样说道。
此人说话向来不咸不淡,没有一点语气,极难揣摩。沉皎歪着头打量了他片刻,试探道:“真的吗?”
观露问:“喝是不喝?”
观露是有法术的人,他的血对于沉皎这样的修道之人来说很有滋补的效果。她思忖了片刻,说:“喝。”
观露伸出手臂来,用碗的破口在手腕上划出一道口子,放在桌上,言简意赅:“不许咬。”
“不咬不咬。”沉皎连连点头,低头将嘴唇贴上了那出血的地方。那口子并不深,出的血有限,沉皎贪心不足,吮吸了一口,血又太多了。她不由微微张口 ,用舌尖抵住。
观露本来面无表情,这时却张了张眼,手臂一缩。
沉皎抬眼瞧他,而观露微微皱眉,垂下眼睫。她愣了一愣,而后唇角便扬了起来,眼里也染上熟悉的妖邪神色。
她不再吮—吸了,而是伸出舌尖,去舔—舐不断涌出的血液,一双眼还楚楚地望着面前之人。观露抬眼看去,正撞上她那目光,还有她被鲜血染红的唇舌。
沉皎见他回看,得寸进尺,索性越伏越近,最后跪下了,从下至上地不断舔舐那伤口,同时眼睛一眨也不眨地仰视着他。
房间里异常得安静。
终于,观露抽回了手臂,道:“够了。”
沉皎甜甜一笑,抹了抹唇角的血迹,道:“谢啦。”随即,又重回饭桌,没事儿人一样地动起了筷子。
观露则闭眼念了段经文,很快,又恢复了从前心如止水的模样。
这边孟了却没有他那样淡定,感叹道:“这小妖精!”却不见夙华回答。回头一看,他眼神飘向窗外,耳根微红。
这就脸红?人家当事人还没红呢!
孟了艰难地忍了忍笑,同时想:这个人不是有妻室吗?怎么太微宫这位女主人好像不大尽责?
孟了的脑海里自动地浮现出了一个姑娘和夙华早起互相三鞠躬,睡前对着床礼让“您先请”的画面,内心不由又是“哈哈哈哈”一通。夙华将眼神收回来的时候,她正想到开心处,兀然与正主的目光一撞,瞬间回过神来,有些做贼心虚地转开了眼去。
夙华看到她这模样,以为对方也是在为方才的一幕尴尬,心道:难得。还以为她要讥笑我,今天虽然不算扳回一城,也算是平局了……我计较这些输赢做什么?思及此,他不由得摇头笑了。
孟了看他笑,也莫名跟着笑了起来,想,我真是色迷心窍,什么人都敢乱编排。这位主藏前瞒后的,为什么跟着我们至今成谜,楚莺莺那账不知道是不是也要算到他头上呢!
“你笑什么?”她抬头瞧了他一眼。
“你又笑什么?”夙华反问。
两个人相对笑了一回,谁也没回答。
说话间,周围的画面再次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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