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露的回忆一贯很是克制，少有情感波动，好像站在第三个人的视角一样。可这段记忆的感情色彩却极其浓烈。
他眼前一黑，昏过去的时候，孟了与夙华两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孟了摇了摇头：“我真是小瞧了这个沉皎。”
“她大约也感觉到了自己身子日渐虚弱，”夙华叹了口气，“除了重新投奔辛子晋，她别无选择。只是为此竟不惜害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不是君子所为。”
孟了在黑暗中笑了一声，幽幽道：“救命恩人？”
“嗯？”
“沉皎这种习惯了弱肉强食的人，只会把救她命的人当傻子，又谈得上什么‘恩人’？如果她有那么一刻的犹豫，也是因为他于她，不是恩人，而是情郎。”
孟了看不到夙华的神情，只听见那边懵懵懂懂的一句，“凡人的男女之情，很复杂。”
“……怎么你们天仙的很简单？”
这话把夙华问住了。那厢沉默了一会儿，老实回答：“我也不知道。”
听了这句，孟了来了兴致，故作随意道：“那依夙华君看，男女之情是怎样的？”
夙华沉吟片刻：“两情相悦，水到渠成。”
孟了又在心里笑了。
她没答话，没想到，夙华却很好奇地反问：“依孟姑娘看，又是怎样？”
“全看造化编排。排得好了，就‘两情相悦，水到渠成’，排得不好，就如辛子晋和大小姐，沉皎和观露，千奇百怪，不一而足。非要说个共同点的话，情也欲也。有了欲，便有求不得，患失去，不管造化怎样，总是如此。”
夙华诚心诚意道：“原来如此。”
孟了笑了：“你怎么跟在上课似的。这我可教不了你，你去请教你宫里的娘娘吧。”这话一出口，她自己便觉得不妥，赶忙闭嘴。夙华那边也没有接茬。
幸好，两人没有沉默多久，四周便亮了起来。
观露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扇明亮的窗。他被光刺得闭了闭眼，睁眼再看，便发觉自己是在莲华寺自己的房间里。
他还有些虚弱，口干得脱皮，浑身的伤口全在发痛。撑着站了起来，方推开门，廊前便有小沙弥双手合十：“师叔，你醒了。”
观露点了点头，问：“我怎么在这里？”
“沉皎施主送你回来的。”
“什么？”观露皱眉，正要再问，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师兄！师兄你起来啦！”
不用想，是观昙无疑。此刻，他脚步轻快地走上前来，依旧如同观露离寺前那般，亲切得有些讨好：“师兄，你感觉怎么样？”
“你……”
观昙挠了挠头：“师兄，我之前错怪你了。”
见观露依然不解，观昙将他拉回屋子里坐下：“想必师兄还蒙在鼓里，我这就同你讲。其实，那日我出现在你那里并非巧合。沉皎先前在凉州城里蹲点，知道我每月下山采买的日期，她故意编造谎言，让你中了圈套将她放出院子，而后打发巷尾那家人的小孩子将我引到你们那里去，这才有了我们那夜相见。”
观露沉默不语，只是皱起了眉头。
“师兄，那夜实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中了那妖女的圈套。那时她话里话外，都在说你们成了夫妻，我这个人你知道的，我没有师兄聪慧……”
他抬手将他止住了：“然后呢？”
“她故意激怒了我，借此理由骗你去了茶摊。一来是知道王家的长工每日在那里用早点，二来也是为了找到‘通天佛’，托他帮忙给玄虚观传信。出门前，她早写好了信，趁你不注意，留在了‘通天佛’宅中。而后，她又使计离间了我们，让玄虚观的老道彻底没了忌惮。一步一步，便有了那日妖道率人围攻的一幕。”
环环相扣，好精妙的一个局。原来从头到尾她都在骗他，而他竟毫无察觉，被人一步一步，牵着走进圈套。
观露合了合眼，似乎不愿回想一般。而观昙见他这样少言寡语，毫无好奇之心，便道：“师兄，怎么，你不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后来，沉皎临阵倒戈，带着我回来了。”
“是！你怎么知道？”观昙兴高采烈地一拍大腿，“师兄神机妙算！”
观露摇摇头，道：“你既能说出这些事来，自然是沉皎所言。当时能救我的，除了她，还有谁？”
“也是。回头是岸，难得这妖女懂得这道理。”
观露听了这话，脸上的神色却丝毫没有缓和。他抬手抚上胸口仍在隐隐作痛的地方，回想着什么般，眼神逐渐变得迷惘。良久，他道：“或许，那夜，你们是对的。”
“啊？”观昙马上反应过来，“师兄，你也不要太自责了。其实你也是一片好心。师父在世时，不是常叫我们行善吗？”
观露摇摇头，又沉吟了半晌，才喃喃道；“行小善的人，先分善恶，行大善，才要众生平等。从前我不明白，一意孤行，现在才明白，我何等狂妄，竟想以这样的资质普渡众生。”
“师兄，你不必苛求自己。”
“沉皎呢？”
“她还没醒。她在救你的时候受了点伤，又一路背你跑回来，筋疲力尽地跪在寺门前，撑着同我们讲完，就昏过去了。哎呀，我光顾着跟你说话，都忘了带你去见师叔他们，他们还等着你醒来，一同商量对抗玄虚观的大计呢。那日沉皎临阵倒戈，求她师父留你一命不成，便朝王家的人揭发玄虚观的所作所为，好像还有个王家的表公子，也参与其中。那王老太爷是聪明人，大约早有疑心，当即看清了那场面，叫家丁们活捉老贼道，可惜让他给跑了，那表公子也钻空子逃走。沉皎趁乱带着你逃回寺中，不多时，那妖道竟找上门来，我们联合布下法障，这才抵挡住了他，不过，看他气的那模样，迟早还要卷土重来。”
“好。”观露没有多问沉皎一句，只随着观昙站起身，去见三个老和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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