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改邪5

小说:孟婆手札 作者:肖沙冰
    来人是个穿着法师服的道士。此刻,他发髻散乱,衣衫不整,手里还拿着把卷了刃的长剑,是经过一场恶战的样子。他刚进门,见到地上的尸体,声音一下断在喉咙里,大大地后退了两步。

    观露见状,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问道:“你是?”

    “我、我是李家叫来的伏魔师,”那道士眼睛仍不住地在观露与地上的死人之间徘徊,最后实在顾不上这么多了,咬咬牙不去追究眼前,切入正题,“听李老爷说,沉皎姑娘让我们到这院子来寻你。快走吧,那边顶不住了!”

    观露跟着走,却一头雾水:“李老爷?沉皎姑娘?”

    “是啊,沉皎姑娘没跟你说吗?是她告诉李老爷、谢老爷,张老爷他们辛子晋的去向,让几家各自请法师埋伏的呀。”

    “辛子晋?!”听到这里,他终于眉头一扬。

    “是啊,不止辛子晋,还有他的几个亲传弟子,好厉害,眼看就要突出我们的围攻了。他们这才派我来寻你。”

    观露的脚步顿了一顿,可此时情况危急,不容他多想。他也只是停了一瞬间,便跟上那法师的步伐,两人没走几步,便见一处空置的菜市场上果有许多人聚集斗法。

    此刻,空旷的菜市里和尚道士嘈杂一处,各显神通,还有许多拿着铁锹钉耙的壮丁农汉,也缠斗在一团,场景颇为壮观。衣角翻飞中,观露一眼便瞧见玄虚观表面洁白胜雪,内里却滚了金边的道袍。再定睛一看,辛子晋那老道也分明在其中,被几个和尚道士联手纠缠着,脱身不得。

    观露一握法杖,腾身直直朝他攻去。

    此刻,辛子晋正和几个人厮打缠斗,出招狠戾,面目狰狞,早没了先前清隐老道的模样。他遽遭埋伏,哪里还顾得上美观,连拂尘也丢开了,手握一双灵剑,横砍竖劈,将周围的几个人牢牢压制住,嘴里还在喊:“小兔崽子们,还不来救驾!”。

    可来人太多,几个小道士自身难保,能拖住这些已是难得了。

    观露瞅准时机,从天而降,重重捶向他的太阳穴。

    可后者毕竟老辣,几乎是瞬间发觉了这动静,一躲一挡,便将这劫化解。

    他抬眼,见到来人,便冷笑一声:“无知稚子,竟也敢给我下圈套!”

    观露一到,他似乎士气大振,腾身飞起一腿踢走个老和尚,双剑舞得影子般,旁人还没看清,一个道长便捂着脖颈步步后退,跌倒在人群中了。

    剩下几人为之大骇,纷纷后退,唯有观露提着法杖冲了上去,二话不说,只是攻击。给了旁边几个喘息之机。这三五人喘了口气,也各自举起法器,重新加入了对抗辛子晋的队伍当中。

    观露打主力,法杖挥舞,攻守全无懈可击,很快,辛子晋有些吃力了。可此人一旦觉得吃力,便会立刻被激出杀性,反而又将众人逼退,是而处处绝地逢生。况他手口很可以并用,一边打着,还要一边慰问观露:“小和尚,我那小徒弟,将你伺候得好吗?”

    “那罗家夫妇应该死了吧?我教她良多折磨人的把戏,她用了多少?”

    “你费尽心机救她,就没想过有人还要因此丧命吗?”

    观露稍一分神,他的剑便趁虚而入,狠狠在他手臂上留下一道口子。

    未料,观露被这痛一刺,终于忍无可忍,反道:“辛道长坐拥金山银山,可惜姚姑娘的尸身独在地下腐烂,空余白骨森森。”

    本来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法子,放到从前,他从不屑用这样的手段,如今也并没有指望派上用场。可这句一出,素来极为警醒的辛子晋竟真的阵脚为之一乱。

    观露瞅准了空子狠狠还击,一杖打在他胸口,另外几人也紧跟上,几乎每人都在他身上留了伤。

    辛子晋那边慌乱抵挡着,忽而大叫一声,咬紧牙关冷笑道:“好一群道貌岸然之人,还不是要用这下三滥的招数!”说着,他出招更加凶狠,直耍得两柄长剑如风如影,将周围几人生生逼退几步。

    他打得观露几人左闪右躲,毫无招架之势,直到好像发泄够了,才不再恋战,大喊一声:“还打什么?撤!”

    说罢,也不管身后弟子的死活,自己一抛灵剑,猛地甩出柄长鞭挥舞了一圈,趁着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御剑而逃。

    观露急忙起身去追。但他轻功再好,也赶不上辛子晋的灵剑,终于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

    菜市场那边,主心骨一去,几个试着逃走的弟子纷纷被扣了下来,很快,这场搏斗便结束了。

    *

    观露有些懊恼地回到了众人中间,这才有空同他们交谈。

    原来,这些全都是受玄虚观所害的人,三天前,一个神神秘秘的人给他们送信,信中讲明了从前的骗局始末,并写清了幕后主使即将在某时某刻在某地出没,叫他们纠集人来报仇,还说,若是不敌,可到鱼市巷里去请个叫观露的高僧。写信人是沉皎姑娘。

    事到如今,真相已经摆在了眼前。

    自回莲华寺之后,沉皎的身子一日比一日糟糕,画出地形图已是耗尽心血,要写出这些骗局的始末并谋划这一切更是不可能。可这件事,没人能够代劳。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便是辛子晋暗中操纵,送来了白饵,让她身上的蛊虫苏醒,强行让她亢奋起来。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如今也无比明晰。他深知王家与莲华寺的联盟之中,最关键的一个人是观露。只要先除掉他,即便这联盟不瓦解,也会元气大伤。这绝不是愚蠢的计谋。而要将观露引出来也并不难。只要让沉皎在合适的时间出走,再在路上多布置几个指路的人,加上“通天佛”的指引,不怕他不入圈套。而如何让已背叛自己的弟子乖乖听从摆布?他手里早握着张好牌了。

    郎中天天上山,传递白饵和辛子晋的口信最简单不过,更不会引起任何的怀疑。

    辛子晋这一步棋走得很好。只是,他没有料到,沉皎反而将了他一军。

    观露心乱如麻,一时不知如何作何想,只能心不在焉地交待了这些人几句,要他们将俘虏的弟子送去莲华寺,擒拿辛子晋大计,还要日后再商量。

    方才来请人的道士试探着问了句:“那院子里……”

    “我会给大家一个交待,”观露朝他点了点头,“先失陪了。”

    说罢,他阔步朝先前的小院走去。

    从方才那一场乱哄哄中抽身,难免觉得耳旁寂静非常。观露踩在雪上,回想着方才沉皎讲的那故事,不由觉得四周白得骇人,冷得骇人。

    他仍然心惊着,想道,这些年访遍名山,见过许多人,谁也没有沉皎爱笑,可是这副笑脸揭开了,竟然是这样令人毛骨悚然。沉皎说,自被灭门那夜起,她再也没有哭过。的确,即便那日被辛子晋打得半死丢出山门,也只掉了一滴泪。可方才,她合眼前,对着他,好像要把此生咽下的眼泪都流完。

    想着,已然到了那血腥不堪的院子。他疾步走入房中,看见那人仍好好地躺在床上,这才松了口气。

    他上前去,放下法杖,轻手轻脚地拢了拢盖在她的身上的披风,一手从她颈下伸过去,一手绕过她腿弯,想将她抱起来。

    动作做了一半,忽而僵住。

    她的膝盖,不能弯了。

    观露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愣着。良久,他胸膛高低起伏,将在沉皎腿弯处的手臂抬起来,缓缓移向她的脸。

    那只手臂连连颤抖,连这点距离,也几乎不能胜任。仿佛不受主人的控制一般,极力抗拒着比在了她的鼻前。

    毫无热气,一片冰冷。

    四周突然黑了。

    足足小半炷香的功夫,观露的记忆处于一片黑暗当中。等到再亮起来时,他仍在沉皎面前,静静地望着她。

    他怔怔地将撑在她脖颈下的那只手抽出来。她的身子已然僵硬得像块冰,脖颈一动,僵直的手臂也跟着动了。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那只手里握着的东西。

    她苍白的手心上,端端地躺着一块玉佩。

    那便是她从袖中掏出的东西。

    观露身子一震,目光触及立在身边的法杖,竟朝后退了几步,坐倒在地。

    记忆到了这里,忽而模糊起来。各色画面杂乱地在四周上演,周围的声音只有一个,是观露那永远没什么波澜的声音,在说:“沉皎。醒来。沉皎。”

    ……

    从西鱼市巷出来到莲华寺的那一段彻底缺失了。连观露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抱着尊僵硬的尸体从遍地血腥里走出来,穿过半个繁华的凉州城,一路走上莲华寺去。只是仿佛打了许多滑,摔了许多跤。如今在佛前,依旧遍体泥泞,浑身的擦伤和手上的冻伤隐隐作痛。

    回忆恢复正常的时候,他正在一个小佛堂里闭关。他端坐在尊佛像对面,身前摆着师父给的金钵。

    他回过神来,看向前方。

    那玉佩被他戴在颈上。从前,他从不戴它。这是父母留下的,终究是尘缘之证。可他也舍不得扔,总将它收在怀中。如今,它悬在他颈上,沉甸甸的。和它一同悬着的,还有沉皎临终前那句“我不欠你了。”

    玉佩偿了,命也偿了。没有亏欠,再无牵绊。

    可它坠着他,让他眼睛沉重,有东西滚落。

    观露有些惊讶,有些懵懂地抚上自己的脸颊。他不断地抹着脸颊,显得十分无措。可眼泪偏偏揩干还有,没了再生,双眼成了两道难以止血的口子。

    这些眼泪顺着他的下巴,滴到金钵里,渐渐地聚成一片,如镜般明洁。

    终于,他不再做无用之功,双手合十,在佛前呜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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