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了绝口不提缘由,只坚持要走,谁也拿她没有办法。已经疲惫不堪的何醉和锦官只能服从,一个化为原形躲在行囊里休息,一个歪在云上睡觉。
夙华要看着罗盘驾云,不能歇,孟了则没有丝毫困意,心事重重地盯着远方,一只手指在心口打转。
夙华打量她许久,道:“你在害怕?”
她转眼,欲言又止,最终点了点头:“有一点,”说罢,她回过神来,“不过你放心,和此次的差事无关。只是一些私人恩怨罢了。”
“我不是担心这个,”夙华站在她身旁,犹豫片刻,道,“我可以保护你。”
孟了笑了:“谢了,但不必。”
听到这个回复,他毫不意外,正要回应之际,手中的罗盘突然有了动静。指针不再指向先前的方向,而是转了起来——这便是说,离目标已经近了。
孟了见状,连忙捞起行囊,从其中将簿子掏了出来,一边对夙华道:“找找界碑。”
云缓缓地降了下去,在低空行着。不多时,一方小小的界碑出现在两人的视线当中。
其上书:“鹿州界”。
孟了马上在簿子上找“鹿州”二字,果然看见个“云北府鹿州城”,不禁松了口气。
之前孟了不急迫的时候,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罗盘与簿子的短处。方才坐在云上,将一切都盘算了一通,越想越觉得这罗盘真难用——它只能寻着恶灵的囚印追踪到一个大致的范围,接下来就全靠簿子指引。可这簿子记载的是这些人死去的地点,魂魄逃出地府后的确会在死去的地点回到阳间,可万一有人趁他们赶来前离开身死的地方,那怎么办?
说来说去,小阴狱失守是头一遭,事发突然,哪里能一下子弄到十全十美的法器来?叫她和锦官来,还不是因为她们的时间不值钱!而且一个能医一个能防一个能打,总之也死不了,适合去人间蹚浑水。这个阎王,看似随手一派,指不定已经早已想得周全。
他想用孟了这个消极怠工的人去做慢活儿,孟了可不想再在人间耽搁。至少在下午听到那个消息之后。
还好,至今为止,这些个恶灵都比较缺乏创意,一出地府,全往自己没命的地方跑。看来这个也不会太难找。孟了略略放下心来,道:“劳驾,去鹿州城内吧。”
四人在鹿州落了脚。夜深露重,各家关门闭户,街上只有两个更夫在巡夜敲锣:“鹊去巢,叶离枝,天渐寒,勤添衣咯——”
“三更了。”孟了念道。
何醉还在她的行囊里睡觉,锦官敢怒不敢言,在一边假笑:“是呀,三更天了,我们现在开始找吧?”
这样的言外之音,孟了一概装作听不懂:“找还开门的客栈还要一阵子,不如在城隍庙凑活歇一阵,天亮了才好打听。”
“依你。”夙华道。
三人到了庙里,道士们还在歇息,四周一片寂静。孟了也不挑三拣四,并未去后院探索,在前厅城隍爷像前拾了几个蒲团,径自靠着供桌坐下了。另二人亦照做。锦官将两个蒲团摆在一起躺下,夙华则不依不靠地盘腿坐着在孟了不远处,用手托着太阳穴,轻轻阖上了眼。
孟了在黯淡的月光里,半梦半醒地看着夙华,渐渐觉得那张侧脸变了。他的眼角上挑了些,下颚的轮廓不再这样温润如玉雕,而是锋利起来……
周围响起丝竹琵琶之声,身下摇摇晃晃。那是一千多年前的春夜,同样的皎皎月光,照在那张侧脸上。
春江夜游,她乘只小舟,和灯火辉煌的画舫擦肩而过。那人撇下一船的喧嚣,仰在舟头甲板上,单手支着头。他身子颀长,红衫浓艳,一头汹涌的黑发。
画舫二层有人叫:“恨秋公子!”
是个打扮妖艳的姑娘。她俯身瞧着他,忽将头上别着的海棠向他扔去。
他随手接住,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孟了在黑暗中和这大船擦肩而过,耳中全是自己的心跳声,一直到了岸上还清晰可闻。
却忽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低眼一看,四周的场景已然变了。
晦暗的洞穴中,他正将悬魄一点点刺进那里。
她头昏脑涨,已经在失去意识的边缘徘徊,恍惚间,温热的液体滴在脸上,而男人的声音在空旷中回响:“生生世世……永远不忘!”
孟了猛地惊醒,捂住了心口。
天还没亮,可她的睡意已彻底没了。
*
曙光刚照进庙里,夙华便醒了。孟了望着外面,余光瞧见他抬起头,便抬腿轻踢了锦官一脚。
锦官极为灵醒,几乎是刚被触碰到,便“啊”的一声翻身坐了起来。
何醉听了这声,也不情不愿地从行囊里爬出来,化为人形。
“这庙里的道士真懒,还不来晨祷。”枯坐许久的孟了嘟囔了一句。
夙华这便知道她一夜没睡,直等着天亮了。他正欲开口,却听一个人道:“是我将他们禁在后院,不便打扰仙君歇息。”
四人抬头,只见一位官服齐整的仙人现身,笑眯眯地走到他们面前,也不理会同为阎王效力的两个同僚,笔直地朝夙华跪了下去。
“太微君大驾,鹿州城隍许慎参拜来迟。”
夙华站起身来:“不必多礼。我们只是路过罢了。”
城隍并不起身,道:“凉州城隍托小人给太微君禀报,上次州官邪观公案有了结果,涉事一百人等,已都有了裁决,请太微君过目。”说着,竟从怀里掏出本簿子来,双手奉上。
夙华将其接过,道:“我会仔细查阅,一月之内给你。”
许城隍没有想到他真会接下,暗中捏了把汗,面上仍然笑着:“自然,自然。”
见夙华无话,城隍恭恭敬敬起身,这才有空跟孟了三人寒暄几句,而后便告辞了。
何醉锦官二人不明白什么州官邪观,只当夙华原有公干,便不多过问。唯有孟了同他对视一眼,两厢明白。她不表露什么,心里却道:喜好割肉喂鹰,感动自己与天下人的佛祖神仙,不稀奇,愿意弯腰拾小事,躬身理繁琐的,又是两回事。唉,这位凉州城隍触了什么霉头啊?
“想什么呢?不是要找恶灵吗?簿子拿出来呀?”何醉一边抱怨着,一边自己伸手将记录十二恶灵的簿子翻出,用手指从上至下滑到了一行,接着向右划到一列,而后双眼一睁,说了句:“嚯!”
锦官将那簿子抢了过去,看后做出同样的神情:“哇!”
孟了接过:“哟!”
夙华阅毕:“呃。”
野牛妖秀秀,采集男子精元……九十三例!
四个人本来初醒,睡得又不好,都有些迷糊,现下彻底清醒了。他们走出城隍庙,孟了率先开了口:“这两天一个,也要睡大半年啊。如今的妖精未免太勤奋了。”
“该晚来几天,给城里的男人做做好事。”何醉接茬。
“野牛吗?算了吧。”
夙华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强行将话题扭上正轨:“既是如此,该往哪里找?”
“凡人不好打听,妖精嘛,还可以,还可以。”锦官笑道。
夙华是上仙,自然有识辨妖类的一双好眼。四人才在街上走了一阵,便见到个化成人形的兔妖。这家伙在集市上蹦蹦跳跳,这边摸一根萝卜,那边顺一缕青菜,正偷到开心处,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回头便见自己被四人围住。中间那碧衣姑娘牵唇一笑,伸手将他耳朵提住:“乖”。
四人将他劫持到僻静处,锦官上场了,笑眯眯道:“小兄弟,跟你打听个人。”
那兔妖缩着肩膀将他们环视一遍,委屈道:“道爷请讲。”
“有只叫秀秀的野牛精。”
他眼睛一转,很可惜的样子:“道爷,你们来晚了!秀秀她,她已经……”
“想吃红烧兔头。”孟了砸了咂嘴。
兔子的双耳猛地一动:“人、人死不能复生,你们叫我……”
“还是山药兔肉汤。”何醉舔嘴唇。
“人、人死……”
“肉吃完了,毛皮还能做帽子。”锦官摸摸头。
“你们找她做什么呀?”他顶不住了,哭丧着脸道。
“孜然烤……”
“我带你们去,我带你们去!”兔妖一蹦三尺高,“四位跟我这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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