簿子上记载的下一个地点并不远,四人决定放弃云行,改骑马去。
来到人间这些时日,他们始终匆匆,并未仔细探听当今世上的时局。如今要开始调查,自然是先熟悉环境为好。从先前恶灵的经历中,人世已经隐隐对他们现出了影子——十几年前,残暴的君王篡权夺位,指使林珩这样的杀手屠戮老臣,后来官府腐败,民生艰苦,是以有沉皎父母冤死,而凶手逍遥法外的公案。到了如今,辛子晋之辈大肆作乱,却可逃过惩罚,官府派柳公子之流围剿山间匪寨,竟至两败俱伤。
这世道非但不好,并且越来越糟糕。百姓不堪其累,不少人揭竿而起,但凡离京城远些的地方都有人拥兵自立,邻国也频频挑衅,虎视眈眈。国运不济,贫民困窘之下纷纷落草为寇,而官府无力治理,更是雪上加霜。
孟了看到楚燕衡此人竟摇身一变成了国师,很自然地将世风日下这口锅扣到了他的头上,连日打听下来却并非如此:此君竟是靠为主分忧坐上了这把交椅。这些年他修炼有成,法力高强,广收门徒,在妖界已经有些声望,本来可以自在地当他的恨秋宫主,却非要出山救世,自去岁当上国师,已经为人帝平定了不少叛乱和流寇。如今他权势熏天,前些日子还受封圣君,受允蟒袍加身,竟有了与皇帝比肩的意思。
何醉对此十分不解,途中忍不住问孟了:“你说他这么做图什么?”
“无非是想要权势,要人追捧。你没听有妖精笑他吗?无法称霸妖界,便来跟凡人过家家。此人一向如此。”
“诶?一向如此?”锦官听了这话,策马上前,“孟了,莫非你认识他?”
“怎么哪儿都有你?”
“认识。”孟了淡淡答道。
锦官还想再问,被何醉一个眼神止住了。
她只得闭嘴,望向夙华,却见他微微皱眉,脸上有一抹不快闪过。为免撞到他气头上,她赶忙将目光移开。
没有马屁可拍,她一时无趣,便将怀中的一沓画又拿了出来,一张张反复翻阅。
前几夜,他们纠集了七恶灵,叫他们分别形容那罪魁祸首的模样,结果一言难尽。
这家伙虽然将他们坑得不浅,但跟大多数人都是一面之缘。林珩、天香楼二人组和冯聆皆是被他巧言鼓动,听他话的时候只顾怒火攻心,哪里能留意他相貌。“险中求”更不用说,只是偶尔在二当家那里瞥过他一眼罢了。只有徐止和秀秀同他接触时间略长,一个同他赌了一夜,一个经他精心讲解盗气之术,还有点希望。可是徐止的语言可谓十分贫乏,说来说去就“高”,“瘦”,“二十来岁”几个词来回转,秀秀呢,直言自己“见”过太多男人,真的花眼了。
所以,这七人争辩不休,对于这位神秘人,除了是个男的之外没有达成任何共识。
最后,他们决定,嘴上说不出来,不如画画。
这七张画可谓是风格迥异,看罢之后,此人的长相在大家心中进一步地模糊了。
最后,他们彻底放弃了想要从他们嘴里得知此人形象的想法。唯有锦官,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努力,成天装模作样地拿着那些画端详,声称自己好像对这人“面熟”。
孟了和何醉都对此嗤之以鼻,她却振振有词:“我可是当过几千年鬼差的人,追捕调查,巡逻坚守,哪个不需认脸?画像更是常看。实话说,我早练就一副过目不忘的本领,假以时日,我一定想得起来!”
何醉泼冷水:“假以多少时日?一百年,一千年?”
她没话说,暗地里觉得自己的术业受了轻视,所以加倍地用心,誓要争一口气。
这时候,她在马上颠簸,几幅画像皆是看得不太清楚,看了一会儿便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间只见画影重叠,就在此刻,一张找寻许久的脸忽然在脑海当中浮现。
“是他!”她瞬间清醒,大叫出声。
“谁?”这话将夙华从出神里拉了回来。
她难得没有立刻迎凑上去,反而转向孟了:“是他呀!是那个在苏庄的年轻人,和老佣人在一起那个!”
孟了想了想,模模糊糊地想出了这人的模样,却不大相信:“你怎么看出来的?”
何醉也嗤之以鼻:“找不出就找不出,何必随便拉个人出来应付。”
“他们描述的时候我便感觉有了个影子,这几天想来想去,始终不甚清晰。现在我终于想起来了,绝对是他!”她兴奋地说完,见夙华有些不解地瞧着她,连忙凑上去,“夙华君,你有所不知,就在遇见你之前,我和孟了在林珩的墓前曾见过一个年轻公子,当时林珩家的老佣将他拽到墓前,要他忏悔,说他便是那散出流言的罪魁祸首。现在想来,这流言想必也是他故意放出的。”
“哦?”夙华并未提出无意义的质疑,立刻便有了解法,“既是如此,不如你试着将他画下来,给恶灵们看看。”
四人当即找了块平地,化出桌子笔墨,供锦官作画。她提着笔,抓耳挠腮地勾勒半晌,废了一沓纸,才有些扭捏地将最终的画像呈给了三人。
此画毫无美感,但胜在线条清晰。孟了原本半信半疑,只消一看,便想了起来。
说实话,这画和那人并不十分相像,只是有几个特征被细细描绘过,到了夸张的地步,很能唤醒人的记忆,一看便是老练的通缉画像手笔。
“似乎是他,”孟了严肃起来,“叫他们也认认吧。”
几人于是到了荫蔽处,唤出了恶灵们。这下,有一半的人都异口同声地指认了。
锦官经此一役,可谓是扬眉吐气。夙华还没开口夸她,她已经故作谦卑地弯腰摆手:“小意思,小意思!”话是这么说,可脸上全是掩不住的得意。
夙华笑了:“若无你,我们却是毫无头绪了。”
何醉立马将两人的肉麻戏码打断:“现在有没有头绪也难说吧,就这么一张脸,难不成要挨个儿去找吗?”
“不必。”孟了却道。她与夙华对视一眼,相□□了点头。
他挥手布下一张舆图,上面已按照恶灵们的口供和簿子的记载标出了这人的行迹。
前几日,几人并不是没有想过从他的路线上做文章,是而画出了这么一副行迹图,却发现他的行踪并没有什么规律。他在中部一带活动,仅此而已。
究其原因,这被害的恶灵之间并无共通之处,可见他害人实是兴之所至,逮人就下手。而他从不自己杀人,只是挑拨,所以绝不可能百发百中,埋的种子何时发芽也不确定。是而他究竟在何时到过哪里,四人无法做出一个准确的推演,行迹图也是画得乱七八糟。
如今,这副图摊在他们面前,夙华点了点苏庄:“这里便是他行踪的最南点。”
“最北则是皇都元歌。”孟了若有所思道。
锦官眼珠一转,心里已经有了个模糊的猜想,却故作不解,给夙华递话:“不对呀,若他是从元歌南下到苏庄,却也说不通吧,你看,他分明是忽北忽南,最早的一起案子发生地离苏庄最近,林珩却是过了很久才受害……这是什么道理?”
她已经做好了附和夸赞的架势,未料孟了先开了口:“最早的一起案子离苏庄最近,是因为他先去了苏庄。他先去散布谣言,半年后才能来验收成果。”
夙华点点头:“这样就说得通了。”他伸出两指,一点点将图中的点连了起来,
此人从苏庄开始,一路回到元歌,而后再次南下顺路害人,直到在苏庄取了林珩性命为止,而后一直在那里待到林珩回魂。
“有道理,”何醉听完了夙华的分析,点头道,“当年林珩灭门案可算不上光彩,皇帝绝不会任此事传得人尽皆知,是以林家父子得以过了十几年平静日子。能将此事知道得这么清楚的人并不多,这些人里,要费尽心机报仇的便更少。此事在京城发生,而那人说他从京城来,此话倒可以一听。”
“说不定他和被灭门的那家有什么关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锦官道,“可这人如何让这些恶灵回到人间,又是另一个问题了。这么巧,在元歌,会不会和那妖精国师有关?”
“不是没有可能。”孟了淡淡道。
夙华听了“国师”二字,心里就有无边的烦恼。此愁无可纾解,只好皱眉而已。
何醉将他这一颦收入眼底,忽然计上心头:“皇城这么大,要打听这么一桩陈年往事,想来也不简单。依我看,我们不必舍近求远,先去苏庄,盘问盘问当时见过他的人,说不定还能有些收获。”
“有道理。”
“不如这样,”他得到赞同,立马借题发挥,“我们兵分两路,分别去元歌和苏庄,也节省些时间。再说,苏庄与元歌之间还有一些恶灵需要收服,一路人在元歌调查,一路人回到苏庄,顺便收服其余恶灵,岂不方便?”
锦官听了,立马附和:“妙计!”
见这家伙一给饵就咬钩,何醉心里暗笑,清了清喉咙:“你也赞成?太好了。那我们二人便回苏庄去吧。”
“你们?”夙华和孟了同时质疑道。
“我和你?”锦官则立马拒绝,“大可不必。”
“我和孟了近千年来干的全是寻药觅草的活儿,没顾得上修行,万一碰上什么厉害的妖精怎么办?我要你保护我。”
“请问你有什么毛病?你又死不了,要什么保护?!”
“死不了,总会疼吧,”何醉振振有词,转向夙华,“夙华君,你说呢?”
后者看了眼孟了,见她只怀疑地看着何醉,并不反对,便道:“千杯君考虑周全。不如就这样吧。”
孟了则不耐烦道:“这有什么好争的?随便吧,快赶路就是了。”说着,她已将罗盘、簿子与血葫芦拿了出来,交予何醉。
“哎不是……”事发突然,锦官懵了,一时想不出话来。何醉则一拉她的袖子便走:“对对,事不宜迟,我们也快赶路了,魂笺联系啊,再会!”
“再会。”夙华笑着同他们告别。孟了则收起了舆图,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