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点一点地变暗,灯火一盏一盏地亮起,元歌的夜升了起来。
孟了与夙华借着夜色云行,到了恨秋宫前的大道上空,遥望见星星点点的火光排成两列,跳跃着。下降一些便看清,原来这些举着火把的是列队为红衣道士们送行的皇家卫队。
道士们御剑的御剑,骑马的骑马,浩浩荡荡向前行。这队伍为首的是一干头戴宝冠的“堂主”,楚燕衡华丽到浮夸的黄金辇车便紧随其后,被手下簇拥着。
难不成他知道了自己败露,想要临阵脱逃?不像。
夙华与孟了相视一眼,在道旁降落,找了个正在关门的商铺,问道:“借问,这是在做什么?”
铺子的伙计见怪不怪:“两位外地来的吧?这是楚国师要出征呢。”
“大晚上的,出的哪门子征啊?”孟了故作惊讶。
“何时传来急报,何时就要出征,难不成还要等到第二天吗?听说这次是凤溪,”那伙计压低了声音,“去岁那里灾荒的时候,京城不肯迎纳难民,今年是定是要闹草寇的呀。你说这凤溪又在进京的必经之路上……秋试刚放榜,各州举子有赶早进京等春闱的,”他冷哼了一声,“伤了‘国之栋梁’可不行。”
夙华听了这话,不由又是一叹。
“原来如此,”孟了点点头,“谢过。”
两人重回到路上,夙华看了看远去的红衣道士们,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趁机去探探这恨秋宫,说不定能有些发现。”
“正有此意。”
跟着夙华,简直像是有了一柄随处通行的令牌,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整个凡间仿若无人之境。孟了再次和他轻松地隐身走进了重重守卫,层层结界的恨秋宫,有种狐假虎威的潇洒之感,再不觉得今日的奔波累人。
方才想到楚燕衡发现两人意图,假意出宫实则布下陷阱的可能,但一瞬间便否定了——他想暗算夙华,恐怕是办不到。
二人到了宫内,直直向白日里见过的小院走去,孟了叹道:“修为到了你这个程度,会不会很无聊?”
夙华已经习惯了她这种时不时的怪问题,摇头道:“还好。”
“在天上说不定还好,到了凡间,一切唾手可得,实在无趣。”
“也并非什么都唾手可得。”他看了她一眼。
孟了不置可否,径直穿过院子,进到了楚燕衡的房间里。这个桃花妖的寝殿和应棠大有不同,进门便是几扇极为精美的梨木雕花玉屏风,绕过屏风,是一间广阔的会客厅,厅里陈设极尽豪华,桌上的九层鎏金博山炉上还飘着一缕清冷的檀香。
会客厅左右有耳室、偏厅,室室相通,连成一个弧形。这些屋子里摆设都极为齐全,唯独没有一样东西——烛灯。因为楚燕衡这里的夜明珠简直像是不要钱,摆得四处都是,照得屋里时时如清晨。只是这随珠之光殊为清冷,夜晚没有暖色的烛火在灯罩里跳跃,总归显得有些寂寞。
方才应棠的屋子一看便是个单身汉的住所,倒并不显得孤单,反倒是他,精美陈设堆叠,一个人却显然用不上这么多,倒有种奇异的萧索。
两人走过会客厅,直接到了他的书房。方进门,便见一方金丝楠木雕花的书案,这案厚重气派,表面并未完全磨平,案面还横生出一截树枝,充作笔架,树枝不远处的凹陷则是砚台,浑然天成,仿佛未经雕琢一般。书案中央端端地放着一张纸,像是专为二人准备。
夙华拿起纸来,看见头一行字便是“了了吾爱”,怔了怔,递给身边人:“给你的。”
“哦?”孟了接过,读了起来。
“遽别千年,无君一信……”她读了这句后,便直接一目十行地略过前面几句,跳到重点,“……有所隐瞒,深感不妥,特此告知原委。应棠乃我座下军师,一介凡人。其年少机敏,性狡黠,颇为主所爱。岁初,主遣其出巡,实为监察民情故也。今骤闻其犯过,不忍贸然证之,遂……”
读到这里,她停了下来,又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剩下的内容:“哼”了声:“还在嘴硬。说什么明日回京会尽力配合我们调查,我看未必。这一趟回来,对策说不定都已经想好了。看来,还是我们自行搜寻的好。”她将信随手一扔,四下打量起来。
“他既料到我们会来,想必便不会留下什么破绽。”
“也是,”孟了说着,还是随手拿起了他案上扣着的一本名为《榆阳县志》的书,略扫几眼,勾唇道,“太微君,你可真是日行一善呐。”
夙华不明就里,从她手中接过书来,待看到其中词句,却改用两手捧了书,神情也郑重起来。
孟了以为自己误了什么,忙凑上去瞧,可也只有方才的一句:
“昔云湖有食人水怪。咸池天君过焉,闻之,笑曰,天下诸泽,唯此处霅霅,可以一观。遂采撷而去。自是云山不复有湖矣。”
“有何不对?”她忍不住发问。
“这个咸池天君,并不是我。”
孟了摇摇头:“凡人的确很爱给神仙编造英雄事迹,不用惊……”说到这里,她突然也敛起了笑容,“难道……”
“是我父亲,扶玉上仙。”
“哦?”
“这段之后,是连页的空白。”
孟了想了想,便了然了——天宫既要彻底清洗掉此人的痕迹,自然不会让他出现在任何的典籍当中。但这样的清洗做起来不是那么容易,所以偶尔漏掉几句也很正常,只要确保关键的那件让他必须消失的事不在,便可以了。
“看来,这本书也是楚燕衡故意放在此处的,”她皱起眉来,“他想做什么?”
她想了半天,才感到那边毫无回应,回眸一看,只见夙华仍然在出神地看那一句话,手指在书页上反复摩挲。
“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你父亲的事吗?”
他回过神来,合上书本:“我只知道他应该不是个好人。否则,女君也不会那样憎恶他。天帝下令抹去他的痕迹,大约也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独女嫁给了个卑劣之徒。女君责骂我时,总说我像他。”
“你这话说得自相矛盾。”
“怎么?”
“他要是像你,哪怕有一丁点像,也肯定是个好人了。你看他这逮谁帮谁的事迹,可见有其父必有其子。”
夙华有些意外,方才的伤感也消散了去,笑道:“孟仙子是在夸我吗?听着不大像好话。”
“是好话,是好话!”孟了一边说着,一边从他手里将书拿过来,翻开就要撕下那一页,“给你留作纪念吧。”夙华见了,下意识地要阻拦,她却不依,“没关系,楚燕衡的书,撕了就撕了。”
他听了这话,却没有接她递过来的纸片,只淡淡笑道:“不必了。”说罢,再也不看那纸,转向屋外道:“去别处看看吧。”
孟了于是将书扔下,随他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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