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星塔直冲云霄,从远处看来很是气派,到了它脚下,却只见各类砖石木料堆放,是个浩荡工程做了一半的狼狈相。
凡人要修这样高的塔几乎没有可能,更别说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达到此等高度,两人在工地里走了一遭,断定此次修建并非只有凡人苦力参与,更有随楚燕衡修行的弟子门徒。可怜他们苦苦修行到御剑能飞到塔尖这样高,却被指派做此等粗活。
就为了在塔顶放个法宝布置防护结界?看来不见得,更多的是为了震慑世人罢了。
两人踏着积灰走进塔中,一直走到顶端也一无所获。这撷星塔毫无特别之处,就连顶层的防守结界也称不上什么极品。孟了白爬了高楼,这才觉出今日奔波的疲惫来,有些怏怏:“这坏胚子是不是想耍我们?我看算了,不找了,明天去找他严刑逼供,容易得多。”
夙华温声道:“你若累了,便先回去休息吧。”
“那你呢?”
“我还要去塔底探探。”
“对啊,还有地下,”听了这话,她一振,“没错,地下最为保险,首先法力不够的人进都进不去,”说着,她拍拍手,从塔上纵身跃下,“走吧。”
夙华缓缓跟上她,到了地面上,只见她正徒劳地施法摇铃,想要遁入地中,却毫无成效,便摇头笑笑,将她一拉,进到了塔底。
这高塔底下,果然别有洞天。
两人方进去,便遇到一层不弱的阻力,好在夙华有所准备,拈了个决,将其破除。待到落地,他四处环视——却是在一条弧形的窄巷子当中,两边皆有路,前后都是墙。
“像是个迷宫。”孟了探头探脑地瞧了瞧。
夙华则伸手触碰四周的墙壁:“这把戏,倒是很高明。”
“不就是迷宫吗?你看,这墙若是个圆形,那中心便在那边,若是这里头的墙不好穿,我们上到地面去往中心走,再时不时下来瞧瞧,总能落到正中的吧。”
夙华笑了:“你就真这样瞧不起这楚国师么?这既是他最珍而重之的地方,又岂会这样容易攻破,”他将手按在那青色的厚墙上,“这阵法十分复杂难解。倒不是因为作阵的人法术有多么高明,而是,”他感受了一下,“这地下,埋藏着大大小小,无数珍贵的法器。迷宫只是障眼法,为了让来人消磨时间,好待他赶来对付罢了,恐怕这结界一破,作阵者便能感应得到。其实我们无论在何处落下都无益,因为……”他慢慢地将手滑了下去,“第二层是在这些法器阻挡之下的更深处。”
孟了这才警惕起来,道:“原来如此。那,我们一起下去吧?”
他犹豫片刻,点下头,做好万全的结界,带她下到了第二层。方才进来时已经有些艰难,到了这二层,简直像是穿越铜墙铁壁,连夙华这样修为的人都有些吃力。
这楚燕衡当了国师,果然大手笔,举全国之力搜罗来的好法器自己不用,竟尽数埋到这地下,什么宝贝值得他这样守?
她正嘀咕中间,觉得脚下一硬,已是落到了一层漆黑的所在。夙华方才塑造的结界一动,放起亮光来,这光芒一现,引起一声轻微的“咔哒”,像是什么机关转动之声。随即,那层结界竟裂开了一条缝。
孟了吓了一跳,正要躲闪,却听那边略带惊讶地念了一声:“殉弩,”而后呼吸一急,道,“当心。”她还未反应过来,已经到了面前之人的怀里,被他一手摁着头,牢牢地护住。
经这么一激,她也顺势两条手臂藤蔓似地将他缠了死紧。
本以为应是防护机关启动,难免一顿暴风骤雨的暗器,没想到四周静得出奇,夙华也没有动作。
过了一阵,他方僵硬地松了松摁着她脑袋的手,咳道:“好像没事。”
孟了惊魂未定地转头,从他衣袂的缝隙里看出去,似乎的确是没有陷阱,方才结界的裂缝已经被他补好,成雪悬浮在空中,将四周照得很亮,周围除了上下都镶嵌着密密麻麻灵气流转的法器,却是空无一物。
夙华身上淡淡的冷香气将她笼着。
孟了抬起头,正与他的目光对上。她的心左一下右一下地跳起来,不由结结巴巴道:“那、那你抱我做什么?”
听了这话,他方才回神,连忙将手臂松开:“是我唐突了。方才有个机关,本应放出剧毒暗器才是。谁知……没有启动。”
“哦。”她咳了咳,微微转过头去。
夙华退了一步,因为察觉到自己生出了不那么君子的念头,虽则一出现便被狠狠摁了下去。
“下一层,我便自己下去吧。”第二层已经如此,下头必定更加凶险。他倒不是怕护她不住,只是一来这里已经阴森恐怖,底层不知是怎样骇人的景象,二来孤男寡女同处这样的密室,他又必须近距离相护,还不知彼此又会有怎样的接触……总归是不太好。
孟了自我掂量了一下,觉得留下的确只是拖后腿的料,便干脆地答应了。
夙华松了口气,将她送回了地面。他用青丝一端缠在她腕上,一端缠在自己腕上,柔声道:“你一牵,我便回来,好么?”
孟了若无其事地板起脸,谁料一出声,竟有几分软糯:“快去快回。”
“嗳。”他笑答道,再瞧她一眼,便沉身下去了。
*
夙华心神缭乱,一路上竟顾不上做什么防备,亦没用巧劲,魂不守舍地生生将这防守划开了,闯进其中。
到了最底下一层,才稍稍提起精神来。
和前两间不同,这间深藏地下的石室并不晦暗,遑论阴森。这里没有牢笼,亦无非宝库,布置得如同一间卧房。
一副用旧了的桌椅,桌上还放着两个杯子,半壶酒。还有一张简单的床。四壁安了假门假窗,窗户处施了法,照射出微微的日光。若不是正中央放的那东西,这里简直同一间寻常人家的房屋没有什么两样。
这屋子的正中央,摆着一副水晶棺。
棺前点了根长明的蜡烛。棺盖开着,有一颗小小的明珠在空中悬浮。
这便是楚燕衡倾举国法器也要守护的东西。夙华提起戒心,缓步走向那棺材。待他离那处三步时,却忽而愣住了。
棺内的人是孟了。
他心下一惊,快步上前看她。成雪已经出鞘,做好了摧毁这地宫高塔,最快地回到上头查看情况的准备。
可他又很快发现,这个孟了……不太一样。
她瘦削了许多,脸上轮廓因此显得有些锋利,身子看起来也弱小。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但生气已消耗殆尽,全靠悬在眉心的那颗灵珠吊着。
这珠子并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却能将灵气源源不断地注入那人的命门,让尸身不腐。原因很简单——日复一日,通过这灵珠,楚燕衡用自己的精气灌溉着她。
太荒唐了,他将她的尸身藏了一千年。
夙华皱眉,凝视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孟了”发了怔,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面颊,指头却先抚到了那颗灵珠。
珠子一转,生出道桃色的光来。此时,忽而有人在他身后叫:“老夫子,老夫子!”
夙华转过身去,却见那长明烛灯光照之处形成了一道幻境。在这幻境里,有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手里拿着根草,蹦蹦跳跳地追着个发须皆白的老道士跑。山间的小道并不平坦,颠得她身上背的布包和小药篓晃来晃去,她跑几步就要扶一下,是而总是追不上身前之人,只能皱着眉没好气地用稚气的声音叫:“老夫子!”
那姑娘的小脸圆乎乎,肉嘟嘟的,一双眼睛又圆又亮。她乳牙刚掉了几个,叫“老夫子”,一会是“老夫几”,一会是“老夫止”,总是说不对,然而神色却很是正经,眉头煞有介事地皱着。
这神情,跟如今的孟了一模一样。
夙华见了这副场景,不由笑了。
他知道,那长明烛不是普通的蜡烛,它的烛台是名为璁珑的一件灵物。这璁珑生于北海深处,其貌明洁,有住光布影之功用,故得其名。而棺上的灵珠内应是存着孟了的一缕回忆,当它被触碰之时,便会透过璁珑显现出来。
他如今看到的,是还是凡人时的孟了。
窥人回忆,实非君子所为。可这个小小的孟了……实在过于可爱。
夙华呵斥自己赶快停下,无奈眼睛怎么也移不开,就在他脑中天人交战之时,幻境已经继续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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