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恨秋2

小说:孟婆手札 作者:肖沙冰
    孟了常年钻研医书人体,是个不弄清楚决不罢休的性子,有什么事没做到,心里总不舒爽。

    那个策马扬鞭的身影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竟让她牢牢记住了。一想起,心里总涌起当下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让她走神。

    她想,总在一个城里,日后总会碰见的吧。路过他的住所附近,她会不觉放慢脚步。然而,他从未出现过。

    春末时,朱华城的鹤江上有定江子。这味灵药极为好用,但只在春末雨后在半夜三更昙花一现。要采这在江面上尖尖冒头的小东西,总得在水上漂几夜。孟了年年赁了小舟在江上过夜,这年也不例外。

    她心性很静。也不需书,也不需吃食,可以整晚枯对寒江。

    照例,第一夜毫无所获。第二夜,她正随波逐流,忽听远处传来丝竹笙歌之声。起身眺望,原来是条热闹的大画舫,正载着一船寻欢作乐之人缓缓地驶在江上。

    她不愿和这些人打照面,便躲回了船舱。过了一会儿,那画舫近了,她随手将帘子掀开一条缝,朝那边看了过去。

    孟了的船太小,又没有点灯,孤零零地像只弃舟,是而画舫并未避让,两船离得极近,几乎要撞上。

    这双层画舫灯火辉煌,无比喧嚣,仙乐飘飘,欢声笑语四起,如极乐世界一般。

    孟了打量足了热闹处,目光移到了略显冷清的船头。船舱里咄咄逼人的灯火传到这里已经淡了,反让皎然的月光占了上风。

    那人便随意仰躺在这月色中,单手支着头,专心致志地望着星星。

    江水将他带过来,一直带到她窗下。

    孟了逐渐看清了这人的眉目,手指不自觉地一点点收紧了。

    他的容貌俊极美极,可并非是张谪仙的脸。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怎会有这样一双惑人的桃花眼。那双眼仿佛天生含着笑,右眼睫根处却偏埋了一点忽隐忽现的泪痣,愁也是他,笑也是他。他闲躺着,那样从容,那样毫不在意,可他分明知道你不能不看他,不为他着迷,只要他扫你一眼,你便甘愿为他长夜听雨落,枯坐到天明。

    画舫二层有人叫:“恨秋公子!”

    是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她俯身瞧着他,忽将头上别着的海棠朝他仍去。

    他并不回应,只随手接住花,唇角微微勾了起来。女子这便满足了,笑吟吟扭头回了舱内。

    她方才转身,他的脸色就变了。倒非因为嫌恶,而是因为痛苦。方才那接花的动作似乎扰乱了他的休息,让他牵到了什么地方。他阖眼,伸手按住丹田处,运气遏制着什么,却是徒劳。他昂起头,喉结翻滚,额头的灵脉鼓起,反复朝相反的方向涌动。

    两艘船擦肩而过,画舫带来的光渐而车去了。孟了忽觉得憋闷,原来方才从看他第一眼起便忘了喘息,硬是窒了这样久。

    恨秋公子。她大口喘着气想,恨秋公子。

    是夜,她没能静得住心,守了一半便丢下船回了家。翻来覆去一夜,第二日,她照常开张,并无任何异常,只是随口对一个来看诊的妖精说道:“今日起,我可以看内丹了。”

    妖精内丹是修为之本,几乎是研习灵医难以绕过的一道坎,孟了自然也有能力诊疗相关病症,只是她初期练过手之后便不再看诊。她一贯只看疑难杂症、重症,可妖精们自己对内丹极其宝贝,一旦感觉自己内丹不对,就要宣称自己重病垂死,久而久之她不胜其烦,索性一律不看内丹,落个清净。

    孟了开了这禁,城里的老少妖精都趁机过来瞧一瞧。她此言既出,便无半分不耐,只静心问诊。先前的几个月,她只是修补了一些小伤,看了些走火入魔,邪损根本的病症。后来有人送来一个同人斗法几乎被震碎内丹的妖精来。

    孟了马上接诊,两日两夜未合眼,将他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那妖精脱离危险之时,她自己险些病倒。

    这件事后,孟了在妖精中间声名大噪。她却不趁势高抬身价,广结生意,反而将门一关,说损耗了太多精力,暂不接诊了。

    她成天将自己关在家里,埋头撰写《奇丹考》,日子倒过得清闲。孟鸣和九娘见了这副场景,满以为受到了什么暗示,也不出去平邪祟了,成天摩拳擦掌地要给她找一门好亲事。

    这日,孟了正在医馆后头的小院写书,有个小厮扣门,送上一张带着桃香的拜帖。

    上书:城北朽木楚燕衡敬拜。

    这帖子写得极谦虚,不知怎么竟有几分撒娇的味道。孟了接了帖子,便听对面道:“我家主子想拜望孟郎中,不知郎中可愿见他?”

    她不动声色地将帖子收下,在袖中攥了又攥:“可以。”

    话音未落,门后忽然闪出了一个影子。他身着一袭胜雪白衣,显得发极漆黑,唇极殷红,桃花眼潋滟。

    “多谢孟郎中赏脸。”他笑道。

    孟了惊得瞳孔都震了三震——有谁会在派人下拜帖的后一刻便出现啊?!

    来人倒泰然自若,朝她眨眨眼:“请孟郎中原谅。我怕孟郎中不见,又怕孟郎中反悔。”

    他故意将“孟郎中”这三字重复不休,每说一次,孟了的脸就要涨红几分。

    最后,她故作镇定地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一言不发地朝里走去。

    走了一阵,到了诊室。身后的人始终保持距离,乖乖地跟着。孟了打开门窗,再回头一看,进来的竟只有楚燕衡一个,那小厮早已离去。

    她竭力稳住自己,在桌前坐下,示意楚燕衡坐在对面。

    “楚公子有何病症?”

    楚燕衡落座,看着她:“郎中你看呢?”

    放在平时,孟了早骂人了,可当下对着这一张脸,却是重话也说不出一句。她说:“我不会看相。”

    楚燕衡笑了,可仍然没卸下防备。他将手腕搭在桌上,打量着她:“我最近有些不舒服。”

    孟了将指尖放上去,把了许久,得出个早已知道的结论。

    “你的内丹,不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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