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了带楚燕衡回诊室,复诊了一次。他吃了上次的药后,内丹的融合程度比先前好了些。但上次毕竟是初次看诊,孟了给出的方子还趋于保守,只是治标不治本。
此次,把完脉后,孟了问他:“这内丹是谁的?”
“一个女子。”
“她为何将内丹给你?”
“五年前,我身受重伤,性命垂危。她是为了救我。”
说得通。孟了点点头,心里唏嘘,被舍身相救这种事发生在楚燕衡身上,倒是可以想见。她想了想,问道;“她是你的什么人?”
“是我此生挚友。”提及此事,他有些伤感。
还好,没有什么一个为爱牺牲,一个终身不娶的桥段。孟了松了口气,取了一瓶丹药交给他。楚燕衡伸手去拿,孟了却一躲:“你何时接我去你府上?”
“明日可好?”
“一言为定!”她这才将药瓶递给他。
楚燕衡接了药谢过,便离去了。孟了这次倒没有飞奔去找林小文,只是给她写了一封信,而后回家去收拾包裹。
第二日,楚燕衡果然派了马车过医馆来接。孟了满心欢喜地上了车,到了楚府中。
他的府邸位于京城北郊,虽离城并不远,却是个十分清净的所在。这里面积不小,但并无什么豪华的陈设,来往下人也不多,只是宴客厅总有人来往。
楚燕衡喜欢与人交结,经常不在府上,在府上之时也总是设宴。他讨女子喜欢,身边从不缺莺莺燕燕,几乎总是被这样那样的小姐围着。
孟了虽就住在他邻院,但也只是三五日才能见他一次,平时往往只能远远看他在花丛中周旋。他不来,她便翘首以盼,他来了,她便满心欢喜。起初,他只是发病不适时找她去缓解,后来,他疲惫的时候也去她院里喝她沏的花草茶,叫她为他按按额角。
他去的时候,她总是在制药散,看医书。一次,他随口问她:“孟郎中,你为何会从医?”
孟了想了想,道:“因为我是个习医的天才。”
楚燕衡被茶呛住了,笑着咳了好一会儿:“了姑娘,你为何总是如此谦虚!”
孟了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我生来便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此事也做得总是比别人好,所以我认为自己称得上天才——等等,你叫我什么?”
“这样很好,”楚燕衡托着腮瞧她,“了姑娘。”
她有些不好意思,也问他:“衡公子,你有生来就想做的事吗?”
“没有,”他摇了摇头,“我仿佛生在了人群里一样,总是被推着走,总不能自己选择,所以便不想了。但,现在这件必须做的事完成,我可能会想一想。”
“什么事?”
“我很羡慕你,能事事自己做主,”楚燕衡没有回答,只是笑笑:“叫我燕衡吧。”
“好,”孟了没再追问,只道,“燕衡,我也很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我先前总认为,有志者,事竟成,我努力去完成的事,全都做到了。可是有这么一件却很难。我羡慕你,可以轻易得到一个人的喜爱。”
楚燕衡笑了:“原来了姑娘有心上人了。”
“算是吧。”
“哦?是怎样的人让你甘愿承受相思之苦?”
“他很美,很好。是不应当存在这世上的好。人活一世,当然要追逐真知,妙人,不然又有什么意思?”
“对极了。”
“我以为你要说我痴心妄想呢。”
“哦?有人这样说你吗?”
“有啊。因为我不止想追真知妙人,我还想摘星星。我喜欢攀危楼,大山。以后,我还会去游遍高山大川,找一个可以手摘星辰的地方。”
楚燕衡托着头瞧她,微微地笑着:“那你一定很喜欢春风玉露楼。”
“是啊,我经常去那里。听说,那是天下最高的楼了。”
“三日后便是中秋了。我在春风玉露楼祭月,了姑娘肯赏脸吗?”
“好啊。”
“将那个人也叫来吧,”楚燕衡站起身来欲走,却又转身促狭一笑,“我帮你相看相看。”
*
孟了恶补了一通驻颜变美类的医书,整天吃药丸,泡药浴,补得自己容光焕发,唇红齿白。她化妆打扮皆不在行,只有这样将自己变得好看些,去赴楚燕衡的宴。
三日很快过去。中秋夜,楚燕衡留了一乘马车,将她送到了宴场。
祭月宴设在顶层。由于来的多是些妖精和修道之人,大家几乎全是乘风御剑而上。这次,她到了楼下,正要由侍者带上去,却听见后头一个清冷的声音:“这不是燕衡府上的车吗?这位姑娘是?”
身旁的侍者早已低低地弯下了腰:“见过贤增娘娘。”
因为在林小文那听过她的坏话,孟了不觉便有了防备,她缓缓转过身去,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个满身都是珠宝的女子。这女子用颗光芒流转的珠子簪起乌云似的秀发,画了远山眉,点了樱桃口,显得风情万种。此刻她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孟了。
孟了还没有说话,侍者便抢先道:“这便是京城的名医,孟了孟郎中……”
“哎呀,”贤增笑了,很客气地对她点点头,“原来是孟神医。我听燕衡提起过的,你不是正在楚府为他调理身子吗?辛苦孟神医了。”
“看病有酬劳,不辛苦。”
“孟郎中太客气了,”她回过头,对身旁一个凶神恶煞的男子道,“青玄,还愣着做什么?请孟郎中与我同上。我还想让郎中也帮我瞧瞧呢。”
原来这贤增娘娘并不自己乘风而上,而是有一抬玉辇,叫几个小妖抬着。她说完这话,扭头走向玉辇,那个叫青玄的便朝孟了走来,抬了抬下巴:“姑娘,请吧。”
孟了并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却又势单力孤,正踌躇间,却听身后一声轻笑:“哪来的客人这样无理,礼都未送到,先跟主人抢起人来。”
却是楚燕衡来了。
他今日一袭朱红色的长衫,衣上绣着几只似要破衣而出的仙鹤,头戴黄金冠,冠前还嵌了颗熠熠发光的红宝石。华服艳冠,却毫不俗气,反而英气逼人。
孟了看得一愣,直到他朝她淡淡一笑才回过神来。
方才那话是对贤增说的。青玄见了他,脸上瞬间流露出嫌恶来,辇上的贤增却一转头,笑得很是灿烂:“哟,燕衡来了!我看你接了个小美人儿来,逗她一逗,你不乐意么?”
“你是逗她还是逗我?”楚燕衡朝她走过去,“孟郎中闭关良久,好不容易被我请了出来占为己有,你可别想碰。再说,”他一跃上了玉辇,“这位子也是我的。”
贤增方才盛气凌人的模样早没了,只捂着嘴笑,还躲了躲他的目光,撒娇似地说:“你这无赖。”说完,也不理青玄和身后的一众喽啰,径直乘着玉辇与楚燕衡上楼去了。
孟了看着他们离去,简直想扭头便走,方才的侍者却又朝她伸出了手。
孟了拒绝了:“不必。我们凡人有凡人的上楼法。”
说罢,真的自己一层一层地爬了上去。
到了楼上,宴会已然开始,宴场中间有人奏乐跳舞助兴,周围摆着许多摆满山珍海味的长桌,此刻,人们觥筹交错,喝得尽兴,已然不再拘在各自的桌前,开始四处走动交谈。宾客太多,哪里还能见到楚燕衡的影子。
有眼尖的人看见了她,道:“稀客稀客,孟神医来了。”
孟了补内丹之役可谓是一战成名,在凡人圈里倒一般,在妖精们中间可是桩大奇闻。很快,一群慕名而来的妖精便过来围着她恭维敬酒。孟了虽没应付过这种场面,但却也游刃有余,主要是因为她对给别人难堪这种事毫无心理负担,想不理的便不理,只跟几个见过的患者寒暄了几句,问问他们现状罢了。
孟了正在和他们不冷不热地说话,忽而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久不见,孟妹妹。”
回头一看,却是个书生打扮的男子,长得倒是清秀,笑起来脸颊一对酒窝。
孟了脑筋一转,立马对其他人道:“失陪,”,随后扯着他到了一边:“你怎么来了?”
“我跟着老师来赴宴,”他抬了抬下巴,“就是那位,当朝大学士。你呢?你怎么也来了?”
“许仪你再给我装。”
那人哈哈笑了:“林小文叫我来的。”
“这家伙吃饱了撑的乱点鸳鸯谱,你别跟着起哄。”孟了一猜便是她,上次她说要做媒,没想到果真将这家伙弄来见她。
“哦?她是想做媒吗?那我可看不上你。”许仪恍然大悟道。
“你……”孟了气得够呛,正抬手要打人,却忽而与一人的眼神对上。
却是许久不见的楚燕衡。此刻,他正拿着杯酒靠在柱子上独酌,远远地含笑望着她,见她回看,还朝她举了举酒杯。
孟了的手放下了。
“你以为我看得上你。”她只恨恨说道。
许仪还要说话,目光却看向了别处。他整了整衣衫,朝向他招手的老师走去,只在与孟了擦肩而过时轻飘飘地说:“你看上的人,也看不上你啊。”
顾及到楚燕衡的目光,她再次将要打人的手落了下来,平息了一下,望向那边。可他已经不在了。
孟了怅然若失地走出宴场,到了栏杆处。春风玉露楼建得宏伟高大,站在其上可一览朱华城全景。如今正是中秋之夜,城里的家家户户都燃起了花灯,凭栏远望,只见下头一片闪耀的灯海。鹤江上有人放莲灯,无数浅红色的小光点在河上缓缓飘荡着,流过朱华城。
“原来了姑娘喜欢读书人。”
夜风吹来带笑的一句话。
孟了回过头,正见楚燕衡身倚栏杆瞧着她,一双桃花眼因微醺而眯起,目光仍是笑盈盈的。
两人离得近,长发在风中交缠不休。
孟了只愣了一瞬间,便朝他的脸凑了过去。
楚燕衡僵住了,手指不禁捏紧。
她却歪了头,偏过了他的嘴唇,只嗅闻一下便离开,转眼又是满脸怒气:“楚燕衡,你知不知道要遵医嘱!”
他的手指松开了,缓了缓才摇头一笑,有些可怜道:“不得不喝呀。”
“不得不喝,你可以喝别的酒,为何非要喝这西岭雪?你说,我叮嘱过你多少次?”
楚燕衡托腮:“反正,有孟神医在家里治我。”
“你……”孟了眉一皱,正要发怒,却见他将食指竖在唇前,头朝楼下偏了偏。
她随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去。
放天灯的时辰到了,无数彩灯缓缓从地面浮了起来,升入黑暗中,飘荡起伏着。
孟了看得出神,竟不觉已有许多人一齐涌到栏杆前观灯,将她包围起来。
再回眼时,楚燕衡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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