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材只备了一半,家里的马车先来了。孟了被小厮叫出去。车里是孟鸣。
“王老疯重病,想见你最后……”
话音未落,她已经跃上了车。
车在路上奔驰,孟了一语不发,孟鸣也不打扰她。车上特地备了两个马夫,轮换不停,一直赶路到夜半,终于到了寺内王老疯的住处。
此刻,他躺在床上,双眼望天,手紧握了床单撑着。
孟了扑进去,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脉,却被老人摇头阻止。
“小鬼,你可来了。”他的手松开了,眼睛移向她。
“王老疯,我叫你保重,你怎么回事!”孟了咬着牙说,“这破地方怎么连个郎中也没有,我给你开药,你撑住。”
“不必了,”王老疯笑了笑,气若游丝道,“孟了,我们从医,并不是求长生。那年,我教你的第一课,是执着求解,今日,我要教你最后一课。”
“我不听!”
“是放下执念。”
孟了从怀中掏出了针包,将一根针刺向他的颈间:“阎王要人三更死,我偏要留他到五更!”
“我这辈子见过的人里头,”王老疯挡住那针,“属你这丫头倔强。过刚易折,像我的……我的絮儿……”说到这,他的气息弱了一弱。
“王老疯……师父!”
老人的手放开了:“了了,谢谢你。我这十年,谁也不恨,活得很好……”
孟了的针到底是扎进去了,可为时已晚。这话说完,王老疯合了双眼,不再睁开。
她静静地在床边坐了许久,直到烛灯燃尽。
操办好老人入殓事宜,回程时,孟了倒在父亲的怀里,喃喃道:“爹,今年真不好。我比往年更用功,可失去的比得到的多。他们都说谢谢我,却都离我而去。一个人的一生,总是这样吗?”
“你已经有许多别人穷尽一生也得不到的东西了。”
“爹,你不要再去天师府了。我们走吧,去别的地方。去南方,好不好?”
“不行。贤增如今愈发张狂,置我们的劝告不顾,前阵子她手下的妖精竟犯下伤人大忌,我们……”
“‘我们’?”孟了直起身子:“当初天师府赶你们走,现在又叫你们回去拼命,你和他们还有什么情面好讲?就凭你们两个的法力,能……”
“孟了,”孟鸣板起脸来,“即便天师府仍不容我们,我和你娘也不会坐视不理。我知道,你天分甚高,总瞧不起别人,是,你爹娘不是什么天才,但也是有抱负的人!”
孟了抱着双臂,不再说话了。两人一言不发地回到京城,九娘劝了这个又劝那个,总算让父女二人重归于好。
回城后,孟了没有再去过楚府,只遣人将药材送去了。她静心在医馆写完了《奇丹考》,将书拿去校对印刻。
拿到第一本样书时已是立冬。林小文定了婚期,就在来年春天。她趁着送请柬,跑下山来,邀孟了出去游玩。
自离开楚府后,孟了总是恹恹的,此时看见成书,又拿到请柬,这才振作了一些,总算被拖了出去。
一出门,林小文便问道:“前几日许仪娶亲,你怎么没来?”
“你还好意思说?上次你乱牵红线,把他弄去那宴场找我,我还没跟你算账。”
“那时候许仪的确在物色娶妻人选呀,我撺掇他去见见你,没想到你没那意思,他便娶王羽儿啦。哎呀你是不知道,羽儿跟我说,迎亲的队伍走到宣雀街的时候,忽然好一阵妖风,将人马都吹停了,她在轿子里感觉有人拉她的手腕,以为老妈子叫她出去避风呢,没想到才探了个头,盖头便被风吹起,她连忙去捂盖头,那人这时竟一下将她松开,怎么叫也不回,妖风也渐渐平息了。事后羽儿问左右,都说没人拉她。你说怪不怪?”
“还不是抬轿的趁着起风,想调戏新娘子,没想到风把盖头掀开,慌而松手罢了。”
“也对。”
两人雇了乘马车,一径上了五仙山。冬至时,皇家要在这山上行郊天大典,届时自然没有平民观礼的份,但这大典往往从两月前便开始操办,到了立冬,是个小节气,官家提前开放大典场所,叫在此排练已久的宫廷乐师舞伎们为大家表演三日三夜,白天听戏听曲观舞,晚上还有灯会,朱华城的男男女女都去凑个热闹,不只玩乐,也为祈福。
孟了和林小文上了山,在人群里挤着看这看那,好不热闹。孟了起先还有些丧气,看了几支舞后,心情也舒畅起来。两人回到儿时一般,到处疯跑喝彩,一直玩到傍晚。
日头西沉的时候,灯会即将开始,由于是第一日,山上有点灯大会,众人聚在一起,由礼部派来的特使点起第一盏灯。大会在花月楼举行,这楼呈圆形,许多层雅座绕着一个巨大的圆台。花月楼没有顶,特使点起台上数盏灯后,会将其一齐放起,叫它们升上天空,作为点灯的信号。
孟了和林小文跟着人群走进花月楼,正见几个穿着礼服的文官在台上说些套话。她无聊间四处观望,见在场的女子目光都朝一个方向飘,不由沿着她们的视线看去,这一看,便与不远处二楼雅座上的一个人目光相撞。
原来是楚燕衡在那。
今夜的楚燕衡黑袍红带,长发也只用暗红色的发绳绑起,是个绝不想招人目光的打扮。然而,浓黑色的衣裳衬得他面孔更加鲜艳,非常便于姑娘们锁定目光。这边楼下千女争看,他身旁还坐着一位贤增,也是含情脉脉地相望。幸好这位身子健朗,不然如同卫玠,被生生看杀也不足为奇。
贤增身旁还侍立着一位壮汉,他也时不时地瞅楚燕衡一眼,不过却是带着不屑。这人很面熟,孟了看了几眼,才想起,原来是贤增的护法青玄。
孟了与楚燕衡对视了片刻,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开了。可说来也奇怪,场上几千人,上万双眼,偏他们的视线总是交错,这灯还没放起来,孟了的心神先乱了,拉林小文道:“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林小文自定下婚期之后,眼里再没别的男人,此刻楚燕衡都快被姑娘们的眼神照得发光了,她倒浑然看不见,诧异道:“就快放灯了,走什么啊,我还等着许愿呢。”
孟了只得留下,余光瞧见贤增向楚燕衡敬酒,两人碰了碰杯,楚燕衡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她直笑。她不禁又将目光移了过去,却见贤增喝着酒,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孟了被看这一眼,立马便接收到了其中的讯息。
她再次拉林小文:“我想回去了。”
“你能不能别扫兴啊!”后者气哼哼地鼓起了双腮。
孟了叹了口气。此刻,不知哪位不长眼的丫头朝雅座那边扔了一捧花,孟了的目光先被那花吸引,最后随花落到了楚燕衡处,楚燕衡却是奇怪,被花砸到,不看扔花的,反倒先向她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又是一缠。
贤增的脸色立刻黑了。趁楚燕衡转头跟旁人说话时,她勾了勾手,青玄立即俯身。她朝他耳语了什么,后者的目光便落在了孟了身上。
孟了被他们看得发毛,明白此地不宜久留,便转向林小文:“我累了,要先回去,马车我给你留下,我自己雇车。”
林小文不疑有他,问:“那我同你一起走吧?”
“不用,你不是要许愿吗?我先走了,你早点回去。”说罢,她便扭头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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