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天旋地转，身旁箭雨流星，箭雨破空之声密集而尖锐，羽箭划破皮肤的感觉清晰且刻骨。
疼痛以最快的速度唤醒了陆吾的神智，他下意识地试图稳住身形，准备回头看看身后是哪些个不长眼的家伙胆敢追杀他
奈何身体却不受他控制，竟四肢着地一路狂奔。
由于这狼狈的姿势，以至于视线亦是十分低矮的，就连丛林中的草木看上去都如庞然大物一般。
血迹沾在路过的草木上，身后追赶的脚步声愈发密集且接近，陆吾很清楚，这么跑下去，是不可能跑得掉的。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刺痛，同时嘴里不由自主地发出“嗷呜~”的一声哀嚎，向前狂奔的趋势猛然止住，他回过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尾巴被一支高出他数倍的羽箭射中，并死死地定在地上。
尾巴？
那是一条墨色的狐尾，绒毛又短又软，那是新生不久的小狐狸才会有的毛色，此刻被一支巨大的羽箭洞穿，模样惨不忍睹。
小狐狸抬起圆溜溜的脑袋，怒视着追至眼前的十数名蒙面黑衣人。
“跑啊？小畜生，你倒是接着跑啊？”
虽说眼神依然倔强，可陆吾能感受到这小狐狸心中的绝望。
另一名黑衣人道：“废话多，赶紧杀了回去复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得嘞！“
随即，一把大刀迎风劈下，小狐狸一个利落的闪身，陆吾只觉身后难以启齿的柔弱部位传来一阵剧痛，疼得他两眼发黑、心肝直颤。
这小狐狸却恍若不知疼痛一般，拔腿就往树林里跑。
“他娘的，这畜生……给老子追！”
穿过树林，便听到前方潺潺的流水声，听这声势，想来应是瀑布。按说他此刻伤势极重，往水里跑是极不可取的，但此时此刻也别无选择。
果不其然，跑了没多久，便看见一片瀑布，水流湍急，而它正在瀑布的上游。
这小狐狸没有半分迟疑，毫不犹豫地跃入水中，顺着湍急的水流冲下了瀑布。
“大哥，还追不追？那个方向好像是……”
“怕什么？花长辞不是已经死了吗？还怕个鸟啊？“
“可是……可是他不是妖神吗？妖神怎么会死？而且……那可他的故居，谁知道里面有什么……”
“这样，我们不过去，往下面放箭！”
“是，大哥！”
这瀑布没有万丈也有千尺，小狐狸身受重伤，早已是强弩之末，落入水中连扑腾的力气都没有，本以为它死定了，却不成想竟顺着水流落入了一个白花花的胸怀中。
那胸膛似乎并不牢靠，被它扑得往后倒去，嗖嗖的羽箭紧随其后，小狐狸紧紧闭着眼，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然而等了一会儿，没有等来羽箭的穿透，耳边一片寂静，就连那湍急的水流声都不复存在，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唯有不断渗透的血迹，染红了少年雪白而单薄的胸膛。
小狐狸虚弱地抬起头，对上一双清清冷冷的眼眸。
明明只是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少年，眼中却仿佛有着神光，眼波流转之间，满天星辰皓月尽收其中，其中神韵难以一言道尽。
仅是一眼，一神魂一狐狸双双愣住了。
这少年生得眉清目秀，肤白胜雪、面容精致、龙眉凤目、眼尾微微上挑……十分标准的神族美少年。
陆吾看得心中莫名升起一阵羞耻感。
好看是真的好看，可现在的问题不是他好不好看，而是这张脸……也未免太过熟悉了。
虽然熟悉，却是很多很多年，不曾见过了。
亿年？亿万年？陆吾记不得了。
他反复闭眼、睁眼，最终确认了一个事实——这张脸，竟和他年少时生得一般一样？！！！
若不是那一头乌发和那双深色的瞳孔，他几乎要以为，眼前之人，就是他本尊了。
虽然生着极其相似的一张脸，但此人的气质却与他截然不同。
陆吾少时精力旺盛，先皇太一曾评价他：虎头虎脑。
可眼前这少年，清清冷冷的，眼角不知为何泛着一抹绯色，楚楚动人，乍看之下甚至有些柔弱可欺，只是那眉宇间的霜意，仿佛拒人千里之外，令人无法轻视。
这绝不是普通的撞脸，陆吾那一代的神体，皆由太一先皇亲手雕琢，并刻入他们的神魂之中，既不纳入终生脸谱，亦不可被复制。就算是出现在别人的梦里，也不该是他少年时的模样啊。
毕竟他少时的模样，就连太古神族的天帝帝俊，也不曾见过。
还待细想，就被胸腔中紊乱不堪的心跳声扰了思绪，其心跳之快，都能赶上方才的瀑布了，说是心潮澎湃一点儿也不为过。
陆吾：？？？
团团粉色光晕在小狐狸的身上形成一层薄薄的膜，鲜血不再往外渗透，少年双手托住它唯一没有受到重伤的腹部，足尖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飞花一般飘了起来。
只看见那一帘瀑布夹杂着数支羽箭一并被冰封住了，在月光下泛着莹莹寒光。
少年稳稳地落在了瀑布上方的冰面上，方才追捕这小狐狸的十数名黑衣蒙面人一并看傻了眼。
“你……你是谁？！”为首的黑衣人率先冷静下来，厉声喝道。
少年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垂眼看了看路面上的血迹，缓步走了过去。
所谓缓步，指的是他走路的动作，却不是速度。抬脚的一瞬间，他还在冰面上，而下一瞬间，冰面上已然空无一人。
落脚时，已是方才小狐狸被斩断尾巴的地方。
一个十分漂亮的虚空步。
陆吾突然有些理解，若干年前那些异界生灵在看见他们神族降临时的感受了。
——确实挺帅气的！
这小狐狸再次见着自己的尾巴，一时不知作何感想，大喜大悲的情绪令它无力招架，竟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紧接着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了，小狐狸闭上的双眼，仿佛拉上的帷幕，将现实世界一并阻隔在外。
这小狐狸昏死过去，可陆吾还清醒着，他清晰的记得，不久前他强行使用“颠倒阴阳”，变煞气为仙气，并修复了这小花灵的识海。同时也因为神魂消耗过度，不得有陷入沉睡。
借此时机，他本想细品一番这花灵的记忆，毕竟人在江湖走，总不能稀里糊涂的。
岂料一睁眼，读取的不是花灵的记忆，而是……
此时呈现在陆吾眼前的，是一片苍茫的海洋。
这是一片未经开发的识海，朴实得只有天空、海洋、以及海中的元神。
怪异的是，这片识海中，竟然有两个元神——一条九首银龙和一只九尾玄狐。
二者体型都不大，龙身既短且圆润，玄狐更是毛都没长齐，最多不过数百年修为，左右不过是两只小崽子，它们卷作一团，瞌睡泡吹得老大，正呼呼大睡。
隔着大老远，陆吾都能闻到它们身上浓郁的酒味，不禁咂舌。
“这是喝了多少？”
陆吾不喜酒味，便不再靠近，远程读取它们的信息。
这小家伙名叫涂山然，是这一任天帝与青丘女君的独子，龙狐混血。
由于父母基因不相上下的强大，再加上基因突变，竟导致了他生来就有两个元神。
双元神的情况并不常见，但也不是没见过。
控制得好，二者相互促进，反之则相互压制，极易走火入魔。
数天前是它的三百岁生辰。
九尾狐三百岁化形成人，故而从它们先祖时期便流行将这一天定为成年礼，有家世地位的还会筹办宴席，这涂山然在自己的成人宴上贪杯多喝了几杯，此后又稀里糊涂地把返真果当零食吃了不少，这才回到了“本初”状态。
本是自己的成人宴，一觉醒来发型自己非但没能化形成人，反倒连已经修成的九尾都退化成了一尾，犹如当头一瓢冷水，满心的斗志与热血一并被扑灭，只觉无颜再见族中父老，于是灰溜溜地逃了出来。
岂料才出来没多久，就遭到各路追杀，期间几经波折、险象环生，最终遇到了这位少年。
陆吾心中疑惑：老夫读花长辞的记忆，如何读到了涂山然的识海里？
此前那群黑衣蒙面人说，这地方是花长辞的故居，难不成那名和他撞脸的少年，就是花长辞？
咕噜……
腹中传来怪异的声音，陆吾不禁感叹“风水轮流转”，同时也回想起了涂山然给他做的那碗黑色不明物。
准确来说，应该是给花长辞做的。
涂山然是被饿醒的，甫一睁眼，便看见眼前摆着一大盆食物，陆吾养过神宠无数，闻这气味便知，那是一盆……犬粮。
狐狸属于犬科，按说是可以吃犬粮的，至少白尘小时候就很喜欢吃。
涂山然瞥了眼那盆犬粮，十分高冷地闭上眼睛，心道：居然把本殿下当成了狗？怕是不想活了。
纵使他如今落难了，但高贵的血统仍不容轻视，他就是死，也不会去吃一口狗粮。
腹下是一只柔软的枕头，身周是柔软的被褥，舒适的环境令它身上的疼痛愈发清晰，周围充斥着浓郁的药味，陆吾本不喜药味，但这药味闻起来虽苦，苦中却泛着令人安心的暗香。
陆吾只是客魂，他所感之感，皆源于这只小狐狸。
仅仅一面，这小狐狸已经记住了昨夜那位少年的气息，便是这药香之中残留的那一抹暗香。
涂山然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寻找那少年的身影，但并无收获。它提了口气，试图起身，却发现身体无法动弹，不知是被什么人下了定身术，但却给塔留了两只能够动弹的爪子，想来是怕它够不着面前的犬粮。
这是一间极为简陋的小屋，屋子里除了这张床和一张木桌，便再无其他大件。床头挂着一套白色衣衫，看款式像是少年的睡衣，想来那少年应该也住在此地。
涂山然等了又等，等到窗外的阳光变成了月色，也没有等到那少年回来。
“混蛋，是想饿死本小爷吗？！”
如此过去两日，小狐狸饿得奄奄一息，总算在它还剩半口气时，小屋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微不可查的血腥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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