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的是武当山上的秀秀,秀秀认识的,也只是武当山上的王也。”
这句话像春日艳阳,把白琇乍闻王也真实身份内心升起的隔阂一照,就消融了。
她抱着膝盖坐在王也身边,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他们在武当山上玩耍的时光。
她好奇地打量着王也,觉得她还是更习惯他一身素蓝道袍的模样。
“王也,你为什么突然还俗了呀?”
王也拔了根草,放在指间玩,“没什么特别原因,就是觉得一辈子呆在山上有些事情永远弄不懂。”
白琇问:“什么事情啊?”
王也回答:“很多,不是说世事洞明皆学问嘛,我要在山上,哪里有世事给我洞明呢?所以我想着还是得下山看看这红尘人世。我本来还想找你呢,结果这一下山啊,世事也太多了,就没来得及。”
他叼着草叶笑道:“不过这世上的缘法,我们到底还是相见了。”
白琇也拔脚下的花草,闷声道:“我倒是想到山上去出家算了。”
“怎么了,遇到烦心事了?”王也像以前那样用草根戳戳她的脸颊,“给小道我讲讲?我给您算一卦?”
“哎呀,痒死了。”白琇推他一把,又想起王震球和她爹,恹恹地说,“我现在老是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比如参加这个上巳宴。什么时候才能自由自在的呢?”
“巧了么不是,我本来也不想来。”王也笑着说,“但我现在觉得这是好事,我不来怎么能和你再见呢。所以有的事情你本来不愿意做,说不定之后会有意外之喜呢。”
——说的也是。
白琇有被王也的话安慰到,她能和王也再次相见确实很开心,虽然小道长的真实身份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不过王也一点都不像她知晓的世家子,王也就是和她在武当山上认识的那个小道士,他没有变。
她没有失去这个朋友。
“再说了,咱两这交情,你要是有什么事,来找我就是。”王也大大咧咧地说,“您别和我客气啊。”
白琇一笑,“我要是惹了天大的麻烦,也甩在你身上。”
“也行,”王也懒懒地说,“你要是真能惹出天大的麻烦来,我也佩服您。”
他们又说了这几年各自的经历,王也倒没什么,和之前一样早晚功课打打太极什么的。
但白琇絮絮叨叨地把她这几年闺阁时光说了后,王也眉心微皱,“那小侯爷还缠着你?”
白琇一愣,道:“没以前那样凶了……”
王也在武当山的时候就知道白琇之前被镇西侯的小侯爷当丫鬟使唤,没想到长大了还这样。
是他本来就个性乖张顽劣,还是对白琇有什么其他心思?
“秀秀姑娘,你现在也有身份了,不必事事依着他。”王也说。
白琇没告诉王也她爹是镇西侯手下的事,她在王震球面前算什么身份呢。
她只说:“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不过是爱耍着我玩罢了。”
她想了想,道:“等我成了亲,他就不会再叫我出去了。”
王也几乎要掐断手里的草根,他追问道:“你已经定亲了?”
“没有……我要是定了亲还来上巳宴干嘛……”白琇想起爹的嘱咐就头疼,哪里有合心意的少年郎嘛!
王也“哦”了一声,他还想说些什么,结果被一个清越的少年声打断。
“秀秀,我找了你好久——”
一抹夺目的红出现在朱栏后,王震球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白琇,眼睛扫过她身边的虽玉冠歪斜却更有几分隐士风采的男人,他眯了眯眼,不悦道:“我说你怎么背着我来上巳宴,原来是来花前月下的啊。”
“小侯爷慎言。”王也站起身,白琇发现他长高了不少。
——反正比王震球高。
“我喝醉了在花丛里睡着了,白小姐怕我着凉来叫醒我,并无逾礼之处。”王也冷声说,这时候白琇倒觉得他有点世家贵子的气势了,“还请小侯爷在胡乱开口前考虑一下闺阁小姐的名声。”
王震球抱着手臂,眼神极缓地从白琇脸上刮过,他从喉咙里笑了一声,低声道:“名声?她不需要名声。”
“你又是什么人,来管我的事?”他扬眉,看向王也的目光毫无温度,“我好像没在京里见过你吧?”
“这是王家的三公子,刚回京不久。”白琇解释,同时也是想让球儿掂量一下,毕竟王氏并不好惹,连皇族也要退让三分。
“秀秀你还挺护着他的嘛。”王震球不阴不阳地说。
白琇无语,她软声说:“我这不是怕你得罪人嘛。”跟着球儿这么久,白琇深谙顺毛摸的道理。
果然,球儿一听这话情绪马上就和缓不少。
但王也那边还硬邦邦的,他对这个一直欺压白琇的小侯爷没好感,他按礼节回道:“在下王也。”
“王亦秋,镇西侯府。”球儿不想看他在白琇和自己眼前晃悠,但忌惮王家,就没多刺他几句,而是转头对白琇说,“我看你刚在席上喝了不少酒,叫人煮了醒酒茶,再不去喝就冷了。”
王也本来不想让白琇跟着王震球走,但白琇使劲儿给他打眼色做手势,他就没坚持。
白琇悄悄对王也说:“你之后来找我呀。”
“你和那王家三公子怎么认识的?”王震球叫下人把解酒茶端到一个临水的凉亭里,还摆了几盘果子。
白琇不想让球儿知道她和王也在武当山认识的事儿,就跟着王也的说法说他们是今天偶然遇见的。
王震球坐在白琇对面,支着下巴,道:“我看他长得虽然没我好看,但还是挺俊的,秀秀你别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白琇正捧着醒酒茶喝,里面放了蜜枣,甜丝丝的,她低着头道:“我向来有自知之明。”
——天上朗月,自然属于仙宫姮娥,哪里轮得到她去摘呢。
王震球盯了她片刻,少女今日明显精心打扮过,杏子黄的衫,绿萼裙,杏色的宝莲纹腰带缀了红的锦边,头上是绿眼蜻蜓簪,眉间贴着一枚小小的朱红榴花花钿,正是简素但不失巧思的妆扮。
隔着一江春水,他在脂香粉艳里一眼就发现了她。
他能发现,那别人自然也能发现,他当时便听到有人议论她是哪家的小姐,如此清新明艳,别有姝色。
他当即把酒杯掷了过去,惹得席间一片惊呼。
王震球不在乎会怎么样,他自己的名声也好,白琇的名声也好。
白琇喝多了酒——他看着她一杯又一杯,那果子酿就那么好喝?——离了席出去散步,长公主这个别院修得实在曲折,他兜了几个圈子才找到她。
翠竹芳草之间,她坐在草地上,环着膝盖,额上榴花红艳似火,望着那王三公子笑。
那样轻盈地毫无拘束地笑着。
——如同一只将要飞出黄金牢笼的娇雀。
王震球对这场他尽在掌握的游戏头一次产生了一丝微妙的不安定感。
“酒醒了在这里吃点东西就回去吧,坐我的马车。”他看着白琇一口一口把醒酒茶喝完,低垂的眼睫如花间的蝶翅。
白琇可有可无地应了,球儿又道:“这月十五你有事吗,我们去庄子上跑马。”
*
想到又要去晒一天太阳,白琇的心情就和苦瓜一样。
不过上巳宴第二天王也就送了信来,邀她出去玩。
白琇一下子就高兴起来,她家小门小户,父母都不约束她,行动很自由。
戴上帷帽,穿上便服,白琇就兴冲冲地出门了。
“哎哟我的祖宗,您可悠着点。”
王也站在闹市街口,朝着向他跑来的少女走去。
白琇这几年在球儿身边出入贵族宴饮打磨出的风雅举止丢了个精光,还似当年那个乡野间的小丫头,跑得绣着兰草纹的帷帽都快掀了起来。
她知道王也不会嫌她。
果然,青年只是怕她绊着了,丝毫没在意她是不是太粗鲁。
王也今天穿得不像上巳那日锦衣轻裘,而是一身朴素到让人怀疑王家是不是败落了的青布袍,也没佩冠,头发用玉簪挽起来。
他这样可一点都不像簪缨世家的大少爷,倒像个寻常人家的小公子。
白琇将帷帽掀起一个小角,和王也相视一笑后放下。
“小道长,你这样才好,昨天我见到你都不敢和你多说话。”
“昨天是我娘给我选的衣服,弄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出门。我也不爱那种打扮,累死个人。”王也见她比昨日要活泼些,也舒了口气,“我们现在去哪儿玩儿呀。”
白琇道:“明明是你叫我出来玩,你怎么倒问起我来了?”
“秀秀,你讲点道理,我这才刚回京城一个月呢,家都没出几回。”王也隔着白纱看不清她的脸,但觉得她应该在笑,“你不做东道,难道还让我做?”
白琇大度地拍拍自己鼓鼓的钱袋,“我来就我来。今天我是带够了钱的,吃喝玩乐都包在我身上。”
“嚯,秀秀姑娘阔气。”王也捧哏道,“那小道我就带张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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