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最繁华的是西市,店铺林立,食肆酒家珠宝古董,还有挑着担子四处叫卖的小贩,热热闹闹的人间景象。
王也倒真没和白琇客气,什么糖人木偶的零碎小东西买了一堆。
路过一个摆摊算命的,王也停下看了他后面的那块“测字吉凶,卜卦算命”的布幡一眼,道:“我要是哪天被我爹赶出家了,也在这里支个摊子算命糊口。”
白琇说:“那到时候我也来光顾您的生意。”
他们又往百戏园里去看杂耍,在雅间里叫一碟瓜子一碟杂糖,配着冬瓜茶玫瑰水杏仁露,两个人吃得津津有味。
底下戏台子上顶碗耍花灯的小姑娘表演完,王也还打赏了她几枝花,“一个小孩子也挺不容易的。”
王道长一直都心善得很,白琇想。
下面换了个说书先生,声音朗朗地讲起了前朝公主的事,一开始还挺正常,后来讲到她在庙里遇上个清俊小和尚后就变得有点香\\艳了,但打赏他的花儿却多了起来。
雅间里的气氛有些古怪,白琇在市井长大,这点程度的艳谈其实没什么,听说真正秦楼楚馆里讲得传说才露骨呢。
她面上毫无波动,甚至还再叫了一盘瓜子和一盏冬瓜茶。
王也的脸却有点红,他一直在道观长大,守一个清净无为,和女孩儿的接触都少,哪里听过这些。
何况……何况是和她在一起。
“秀秀……”王也叫白琇。
“啊?”白琇听得入神,随便答了一声。
“我想给你个东西!”王也的声音稍微大了点,希望能盖过说书先生绘声绘色的描述。
白琇才回了神,她早就取下了帷帽,此时歪着头问:“什么东西?”
王也从怀里掏出个宝蓝的小物件儿给白琇。
白琇伸手接过,方方正正,是个护身符?她捏了捏,里面有个圆圆的东西。
王也道:“是开过光的铜钱,我亲自开的光!”
白琇怀疑地看他,小道长这年纪有给东西开光的功力?这是他还俗前在真武大帝面前求的吗?
“我为着这个斋戒了俩月呢,念经和画符都是我主持的。”王也知道她不信,戳了戳她的额头,“别不信我。”
护身符上还残留着王也身上的温度,白琇把它小心地收起来,“我哪儿不信了,我们王道长可厉害了。”
王也看着她,几缕乌发垂在脸侧,他容颜若怀光,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小道此祝——”
他说话的神情和语气庄重沉稳,好似在设坛打醮、诵经念法,又清肃高华如天上仙人。
“——祝白氏阿琇,一生顺遂,万事胜意,平安喜乐。”
*
三月十五,是和王震球约定的到庄子上跑马的日子。
球儿中午之前会来接她。
白琇家住在安康巷,带个小院子的普通民居,周围邻居都是和白琇她爹差不多等级的小官,京城地皮贵,能有个这么大的住处已经很不容易了。
白琇家的院子里有棵老梨树,因天气暖和,早早地开了花,一片雪白轻云,芬芳馥郁。
白琇坐在梨花树下,借着明亮的天光,手中牵丝引线。
她在给王也绣荷包。
小道长给她求了护身符,听说还为此斋戒了四十九天,白琇也想亲手做些什么什么回礼。思来想去,还是荷包有用,能装些香丸、碎银之类的杂物。
她选了个丹顶鹤的花样子,经过十多天的努力,已经快做好了。
白琇捏着针,飞快地绣棚下面绣出一簇小小的白色绣球花。
绣完后,她突然觉得不好意思,她在给王也的荷包上做自己的印记算个什么事儿啊!
白琇家的院门被扣响了,她把绣棚放到小笸箩里,跑去开门。
门外的果然是王震球。球儿一身挺拔猎装,束金腰带把腰线显得极好,头发高高挽起,整个人宛如开得极繁盛的艳红海棠,又带着利剑兵戈般的凌厉。
白琇被这般容色晃了晃眼。
王震球扫了白琇一眼,见她还穿着家常的襦裙,挑眉道:“你怎么还没换衣服?”
“是你来的太早了!”白琇看看日头,她以为王震球会晌午才到呢。
“请小侯爷安。”白琇的母亲也从里屋出来,恭敬地给王震球行礼。
“白夫人不必多礼。”王震球从白琇身边挤进去,把女人扶起来,又给白琇了一个眼波,“秀秀,你快去换衣服呀,马车还在街口等着呢。”
白琇说:“马上,马上。”她进屋重新打扮。
王震球在后面喊:“穿昨天我送来的那套骑装!”
白琇的母亲要给球儿倒茶,球儿表示不用麻烦她,他就在站在院子里等白琇。
小侯爷对白琇家也算挺熟的,他一眼就看到梨花树下的条凳和凳子上的笸箩。笸箩里放着剪子、针线和绣棚,还飘进去了几片雪白梨花。
他拿起绣棚,青色的底上一只修长优雅的丹鹤,还有一团小小的可爱绣球。
这是白琇给自己绣的?她以前似乎并不喜欢松柏、仙鹤这类的图案。
白琇换好了衣服,用女子的银冠把头发束起来,到院子里却看见王震球拿着她的绣棚看。
“球儿?”因为她算是从小和王震球一起长大,在私下里她会叫王震球的小名。
“你这是在做什么,手帕还是荷包?”球儿问。
“荷包。”白琇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球儿就笑开了,“我还挺喜欢这个鹤的,怪可爱的,你做好了送我呗。”
白琇说他不适合仙鹤,他要真想要,她重新绣个蝴蝶牡丹的给他。
王震球笑了一声:“还有我不适合的东西?”
球儿又甜甜蜜蜜地缠了她几句,白琇也只能答应他。
就是感觉有点对不起王也,她本来打算下次见面就给他回礼的,这样还得重头开始做。
*
侯府在京郊有个很大的庄园,养着不少好马。
里面有匹是从小属于白琇的,枣红色的西凉马,眼睛又黑又大,很温驯的性子。
但白琇实在对骑马没什么兴趣,她在饭后和球儿一起遛了两圈就不想骑了。
王震球看出她兴致缺缺,说她不爱动弹中午饭又吃那么多会长胖。
“小侯爷心疼你家的米啦。”白琇让马奴把自己的马牵走,站在底下仰头望着马上的球儿。
他的马通体黑色无一丝杂色,在阳光下有如一匹漆黑光亮的上等绸缎,在马中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俊美好马。
王震球迎着日光,其容姿灼灼如朝霞。
“秀秀,你放心吧,我虽然也不富裕,但还是能养得起你的。”
三月的天已经暖了,白琇不知道是被阳光还是被球儿过盛的容光刺得有点晕。
她顶回去,“谁要你养了,我爹才是养着我呢。”
球儿嘻嘻笑,“白长史难道还能养你一辈子吗?”
他越说越不像话,白琇瞪了他一眼,扭头要去远处廊下休息。
忽然,白琇觉得身体一轻,双脚离开了地面。
王震球揽着她的腰,把她提溜到了马上。
“球儿?!”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住王震球胸前的金穗。
球儿一手揽着白琇,一手扬起了镶金嵌宝的马鞭,在空中挽了个漂亮的鞭花,狠狠抽在马臀上。
黑色骏马如一支利箭疾驰而出。
“王亦秋你又在发什么疯!”白琇气得叫他大名。
回应她的,是球儿的一串笑声,他说:“这不挺好玩儿的吗,你懒得动弹,我就发发善心,带你运动运动。”
哪里是善心,明明就是他自己的恶趣味!
他策马跑得极快,白琇被颠得话都断断续续:“浑球儿!我生气啦!”
“秀秀——秀秀你别气啊——”
他一边低头在白琇耳边软言软语,一边又给了马儿一鞭子。
王震球的手臂稳稳地扣着她的腰,防着她跌下去。白琇半靠在球儿怀里,鼻端全是球儿身上的熏香味。
有点像瑞龙脑,但冷香里又混了一股说不清的甜,就像球儿这个人一样,甘烈灿烂,一层甜蜜糖壳下是清冽的波光。
王震球的心跳一声又一声从他的胸膛传到白琇耳朵里。
周围的景色飞快地跳脱而过,幻化成光怪陆离的图景,王震球胸口处赤红的衣襟与衣襟上金黄的穗子却是鲜明恒常的。
白琇的心从被球儿抱到马上的那一刻起就狂跳起来。
惊吓、怒气、埋怨……各色情绪在胸中翻涌,如薪火熊熊燃烧。
白琇想,她真的讨厌死球儿了,这浑球任性又难缠,她从小就烦死他了。
——金红二色的火焰,明亮如天边朝霞,又如交缠相生的金红牡丹,是他鲜红衣领上的穗,是他的红宝石般的眼睛,是他高挽起的黄发。
漫进她的眼睛,灼伤她的脸颊。
火焰褪去,一地灰烬里一颗舍利子流光四溢、玲珑剔透。
在颠簸的马背上,她在破碎的风里说出碎片般的话:“球儿——我——讨厌你!”
抱着她的少年的鞭子在空中甩出清脆的响,如一声炸雷。
他含着笑,意气风发,嗓音清越琤瑽,“那我真的要伤心死啦,秀秀你别讨厌我嘛。”
“求求你啦!”
*
白琇把那只丹顶鹤绣好,看见下面那簇雪玉般的白绣球,想了想,把绣球花改成了几块嶙峋的青石。
那天球儿带她纵马,她吓都要吓死了,虽然后面球儿甜话也说了一堆,可她是真的生气,才不要给球儿的荷包上留自己的印记呢。
这些年来,她给球儿做的小东西也不少了,不过这个白绣球的花样子是她最近自己画的,所以以前的帕子什么的都没绣上去。
白琇同时也在做给王也的回礼,既然仙鹤的已经被球儿要了,她就另选了兰花纹样的。
幽幽佩兰,清介坚劲,淤泥不染。
这段时间,白琇的生活大概就是在家使劲儿做手工和听她爹唠叨她什么时候能定个亲,抽空出去和王也满京城地闲逛,中途被王震球要求一起去了个什么赏花宴。
也、也算是充实吧?
*
皇宫,含光殿。
王震球坐在席间,皇室举办的小宴也是奢靡铺张,各色珍馐,琼浆玉露流水般地送上来。
他今天穿得并不如以往那么张扬,湘黄色的深衣秀美雅致,不过是为了配腰间那枚同样秀雅的仙鹤荷包。
这并不是贵族子弟私下的宴会,是正式的场合,所以球儿并不能带白琇来。他有些无聊地看着殿前歌舞,顺便算算端上来的菜里有几个是白琇喜欢吃的口味。
王氏嫡支的三公子——最近还俗的道士,京中现在正在热议——就坐在他不远处。
他对什么从小出家的传闻兴趣不大,球儿烦心最近白琇的父亲正可劲儿给自家闺女寻摸人家,明明白琇还没及笄,也不知道他在慌什么。
王三公子和球儿一样对这场晚宴感到厌倦,借口更衣准备出去找个地方补觉。
王震球漫不经心地扫过王也,因为白琇最近送了他荷包,他对别人的荷包就格外注意些。
——就是暗暗地比较一下,然后觉得谁的荷包都没我的好看这种心态。
球儿随意的目光凝住了,因为王三公子挂在兰草纹银丝腰带上的那枚锦蓝。
吐蕊的素白幽兰是寻常纹样,但傍生其侧的那一团小小的白绣球怎么那么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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