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番外-情愿相思苦其八

    马背颠簸,如舟行激浪之中,白琇满目赤红跳脱,眼前一阵阵发晕。

    四周的喧闹哭叫都因快速奔跑被拉成不成调的呼啸,她只听见马鞭子在空中甩出响亮的鞭花,在耳边一声声炸裂。

    球儿用鞭子将白琇拉入怀中,一路沿街纵马,自西向南,堂堂皇皇招摇无比,马蹄声急若惊雷,穿越大半个京城奔驰到了镇西侯府。

    直到球儿抱着她翻身下马,白琇还是懵的。

    镇西侯府前两尊石狮子威武盘踞,朱漆大门打开,能望见麒麟座山影壁。候客的门房早被骤风急雨般的小侯爷吓呆了,看了一眼他怀中露出的杏子红裙角,又马上移开视线。

    “小、小侯爷……您……”

    王震球理都没理他,连宝贝坐骑扔开缰绳后也不管,径自抱着白琇踏过高高的门槛。

    周围的景色平定下来,白琇太阳穴一阵乱跳,她这才反应过来——王震球在闹市,众目睽睽之下,把她掳上马带走了!还一路招摇回了镇西侯府!

    她急了,叫道:“球儿你放开我!你又在发什么疯!”

    她马上挣扎起来,可惜王震球轻松地就制住了她。

    白琇怒道:“王亦秋!”

    球儿不理会她,大步往前走,箍住白琇的手臂纹丝不动,白琇只能看到他秀丽冷白的下颌,炎夏的日轮在球儿头顶泛出刺眼的光。

    白琇不禁瑟缩,但又咬着牙狠狠地说:“王亦秋,你放开我!”

    侯府不缺下人,沿路的小厮丫鬟看到小主子抱着姑娘堂而皇之地从正门进来,那姑娘还不停地挣扎,俱被这场景惊在原地。有的胆子大,想是不是该上去问问,可看到王震球那满脸的冰霜,步子就挪不开了,面面相觑,目送王震球煞气腾腾地往世子所居住的东院去。

    “该……该报给侯爷知道!”机灵点的立刻往正院书房跑去。

    穿过紫藤开尽的游廊,几重雪白垂花门,沿着碎石小径便是东边球儿的院子。白琇算是这里的常客,对府中路径熟悉得很,她悚然一惊,随后挣扎得更猛了。

    球儿院中的仆人也被抱着人煞气腾腾的小侯爷惊住了,手上的活计都停了下来,只有一个丫鬟迟疑着跑过去替主子打起帘子。

    王震球眼风都不曾给一个,风一般旋进了屋,身上那股瑞龙脑的尖锐香气刮得丫鬟脸上疼。

    王震球好奇巧玩物,正屋和东厢的卧房用一帘西洋水晶珠隔开。珠帘颗颗晶莹剔透,叫日光一映满室流光溢彩——虽然和威武的武将之家不合适,但白琇当初还是很喜欢这帘子的。

    球儿也不伸手去拂开,抱着白琇直接闯进去。她被一把水晶珠砸在脊梁上,如无数沉重的雨滴,似乎要敲碎她的脊骨。

    玲珑珠帘乱摇相撞,碎冰裂玉。

    犹豫着跟着主子进来的仆人只看到一抹扭曲不清的赤红人影。

    “——都滚出去。”

    王震球冷冷喝道。

    仆人们被他话里的冰碴子吓得一个哆嗦,又忙不迭地退出去。

    ……

    站在外面的檐下,每个人都既惊惧又忧心忡忡。

    “主子怎么发这么大的火?他抱着的姑娘是……”

    ——王震球把姑娘抱得死紧,他们没见到脸,可王小侯爷从小到大上心的姑娘还有哪个?

    打帘子的大丫鬟绿韵深吸了一口气,喃喃自语:“白小姐怎么招着主子了?”镇西侯有意隐瞒,球儿这边的人都不知道白琇定亲之事,他们甚至不知道球儿今天会回府。

    “就算是以前吵架也没这样厉害的……”另一个丫鬟怯怯地说,“主子他……他看起来像是要杀人呢。我刚才心都差点被吓出来了。”

    球儿从来不是端方君子,向来有些不着调的习气,平日里和下人们也算亲近,她们哪里见过球儿这种骇人样子。

    “先派个人去正院书房报信,赶快点。”绿韵揪着手,担忧地望着紧闭的屋门,“千万不要闹出什么事儿啊……”

    *

    球儿离京往大同办差了一月,但屋子里仍收拾得干净整洁。

    白琇被他往床上一丢,高床上挂着联珠帐,铺着软绵的香云缎,白琇撞在枕头被褥上,闷闷地叫了一声。

    她没来得及直起身,一片沉沉的阴影就覆了上来,遮满了她的眼。

    王震球头上金冠经过这一路已经松了,散下不少淡金色的发缕,垂在白皙脸颊两侧。

    他毫不费力地压制住了白琇。

    球儿带着薄茧的手指轻巧地抓住了白琇纤细的手腕,强硬地压在头顶,另一只手却是掐住了她的脖子。

    少女娇嫩的肌肤在手掌之中战栗,仿佛一拧就能品尝到其下甘美的果实。

    白琇感觉到脖颈上的手正在缩紧,球儿看向她的眼睛如覆了一层薄薄的冰凌。

    他面无表情,可白琇全身紧绷,她知道球儿现在极其生气,她完全不敢想象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艳如桃李,冷若冰霜。那冰霜之下,是能把她烧尽的烈焰!

    “球……”白琇微颤的话音刚从舌尖送出去一个音节,便全数被王震球堵了回去。

    王震球俯身,攫着她脆弱的脖颈,凶狠地吻上她的唇。

    那是一个饱含怒火、毫无怜惜、只有浓重惩戒意味的吻。

    白琇先是一惊,随即剧烈挣扎起来。她呜呜地叫着,但球儿把她这些叫喊都咬碎了咽下去,白琇的求救更像是小兽无力的悲鸣。

    白琇挣不过,横心咬了球儿一口。血腥味瞬间在二人的口腔之中弥散开,尝到血味和痛楚,王震球的眼睛红得仿佛能滴血。

    他冷笑一声。

    “哗啦!”

    白琇肩头的衣服被撕开了一个口。夏天的衣衫本就单薄,叫球儿这么一扯,当即破开,露出一小片雪白的锁骨和细细的系绳。

    肩膀上的凉意和心中翻滚的惧意让白琇身上发冷,可球儿贴着她,他身上烫得吓人,几乎让她也要烧起来。

    他滚烫的手指,因为习武而指腹有茧,划在肌肤上令人胆颤,像下一秒就会落下的刀锋。

    但所幸王震球没有进一步动作。

    这个惩罚的时间漫长,白琇肺中的空气越来越少。

    就在她又怕又怒,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球儿放开了她,牵连出一丝带血的银线。

    青年居高临下,金红骑装上一截雪白的脖子,王震球的喉结滚了滚,左手仍禁锢着她的手腕,是全然控制的姿态。

    他的衣服也乱了,发冠歪斜,目光中全是蓬勃的怒意和狠绝,看上去竟有几丝疯\魔的美艳。

    双方都喘了几口气,王震球忽然垂下金色的眼睫叹了一声,嗓音低哑:“秀秀啊,我从小就觉得你真像只兔儿,白毛红眼睛,软绵绵的,又胆小,受不得惊吃不住吓,可怜可爱。”

    “现在就更像了。”

    白琇咬着嘴唇,气都不敢出,怕刺激到他。

    她的身子打着颤,眼睫不住抖动。

    王震球也察觉到了她的颤抖,噗嗤一笑,问:“你为什么不哭一哭呢?你要是哭了,说不定我就心一软放过你了。”

    白琇咬了咬腮肉,不说话。她细细地喘着气回视王震球,那目光中有害怕胆怯,却并没有泪。

    青年沉默了一会儿,笑了一下,撒娇般地抱怨道:“秀秀,你这样一点都不可爱。”

    ——记得那时相见,胆战。鬓乱四肢柔,泥人无语不抬头。羞么羞,羞么羞?

    白琇不语,胸口起伏,她嘴中全是铁锈味,不知道是她的血,还是王震球的血。

    王震球怜爱地看着她,看着看着,忽然捂着半张脸笑起来。

    从指缝间露出刺骨的讽笑,他声音清凌凌若水仙。

    “——秀秀啊,你明明看起来那么软,可里头的骨头怎么这么硬呐?”

    “——泡了这么多年,磨了这么多年,竟也不肯为我弯一弯。”

    白琇呼吸一窒,心脏狂乱地跳动。

    王震球凑近她,他脸上带着笑,“白琇!青梅竹马十年,我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了?又是哪里比不上那个半路出家的王也了?六月三十纳采,七月七日问名,动作真快啊,你们已经在纳吉了?过几天是不是就能正式下定了?王也才回来几个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嫁给他?!”

    一通疾风骤雨般的质问,王震球稍歇了歇,摩挲着她的眉骨。

    白琇脸色苍白,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柳叶儿下那双眼睛乌黑,水镜般地映出他,王震球低声说:“白琇,你是喜欢我的……你自己也知道你喜欢我,可你为什么不承认呢?”

    白琇面上闪过一丝被捉到的慌乱,王震球得意一笑,“你看,你这不是清楚得很嘛。”

    白琇偏过脸,她的声音也在打颤,细细碎碎:“王亦秋。”

    “嗯。”王震球像个刑讯逼供到最后一步的刑部堂官,抄着手只等被击溃的犯人剖开心肺,自陈罪状。

    然后他就能判她一个终\\身\\监\\禁。

    但是,打着哆嗦的“死\\刑\\犯”吐出的却是反戈一击的刀片。

    白琇苦笑了一下,说:“王亦秋……你不是也明白的吗,如果我愿意进侯府,那早就进了……不是吗?”

    她只是不愿意嫁他而已,而且,她也嫁不了他。

    王震球一怔,喉咙里滚出两句呜咽,刚刚还有所缓和的神情霎时比之前更冷、更暴怒。

    白琇竟被他的气势压得无法喘气,王震球冷冷地极不愉快地笑了。

    他忽然凑近白琇,一口就咬在她的肩颈上!

    白琇痛叫一声:“嘶——”

    这人简直是想撕扯下她的一块血肉,没有丝毫留情,只有深切的痛恨。

    白琇像只被钉在案板上的鱼,无力地挣扎了两下。

    “混蛋!球儿你这个混蛋!”

    这时,绿纱窗外传来丫鬟叫破嗓子的声音:“主子——主子——侯爷要见您!”

    像一柄刀,划破了室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王震球居然没有同之前那样怒斥丫鬟,只是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就放开了白琇。

    白琇肩膀上留下一个渗着血丝的牙印,王震球唇上染着鲜血,艳丽灼灼。

    他望着自己的杰作粲然微笑了一下,然后轻盈地翻身下床。

    白琇捂着肩膀,没有要追上他的意思。

    赤金盘龙靴踏在地上笃笃笃地,球儿掀开水晶帘,又是叮铃咚隆地一阵脆响。

    他打开门,门外的人见他衣衫不整,发鬓蓬乱,俱是倒吸一口凉气。

    ——刚才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白姑娘还活着吗?

    绿韵还算持得住,行了个礼,说侯爷叫他去书房。

    “不急。”球儿舔舔唇边的血,倚在门上,言笑晏晏的样子,刚才那煞气和杀气似乎都是他们的幻觉,球儿又变成了那个漂亮和善的世子爷,他拢了拢衣袖,说:“沏壶甜茶来,多放两个枣,再备些秀秀喜欢的点心。”

    他面色如常,倒更叫人害怕了。丫鬟们胆战心惊地应下,迅速地送上茶水吃食。

    卧房里,白琇缩在床脚,她的样子比王震球更狼狈。

    早上出门时候梳的单螺髻早就乱了,簪的烧蓝蝴蝶银钗也不知道滚到床上哪个角落里去,夏□□裙轻薄,扯坏了就更显得凄惨。她勉强拢好,把肩颈上的牙印遮住。

    王震球把琥珀色茶汤倒入甜白瓷杯,捧了一盏甜甜蜜蜜的茶来到床边,说:“润润嗓子,你刚才叫得太多了。”

    白琇看怪物似的地看了他几秒,默不作声地接过,却连唇都不沾,直接掼到了地上。

    外头的人听见里面又是“噼里啪啦”的响,心提得更高了。

    “你没直接朝我脸上扔,可见还是心疼我的。”球儿笑微微地说。

    白琇气得一口气卡在喉咙。

    地上玫瑰和金丝枣的甜腻香气翻上来,腻得她反胃。

    她忽然很疲倦,不仅仅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事,还因为那十年青梅竹马,因为眼前这个霞映澄塘、月射寒江的贵人。

    “……你还是不肯放过我。”白琇蜷缩在床上。

    “秀秀,是你不肯放过我。”球儿一哂,他也不管那一地的雪白碎片,坐到床边,因为他的发冠实在歪得过分,他就自己慢条斯理地开始拆。

    拆下那顶嵌红宝的金冠,随手一丢,咕噜噜在地上滚过,像是被斩落的头颅。

    王震球随意理了理头发,拿一根绦子束在胸前,他生得女气,这样却像一位美丽秀雅的姑娘,怎么也看不出做了那些疯事。

    白琇双手环膝,头埋在膝盖中,说:“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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