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暗流

    “就——是这样,这孩子就交给红叶姐了!在我回来以前请务必好好照看她,也不要欺负得太过头了。那么!请慢慢地——”

    留下不负责任,还让人有把他的头摁进下水道冲动的话之后,太宰独自消失在了通往审讯室的门后。

    可恶。混账太宰。

    ……不,现在在内心为他送上充满祝福之语的稻草人也没用,比起那个——

    “就那么紧张吗?”尾崎挑着眉,“我也没什么长着裂口啦,三头六臂之类的对吧?既然太宰把你交给我照顾,至少会保证你完整地走出去。”

    在与拷问一词本身似乎并无关联、以高雅装潢铺陈用作休息室一途的房间之中,与我相对而坐的年轻女人。

    实际上或许并不比太宰要大多少,只是因为妆容而模糊了第一印象的女性——本该如此。然而,自她眉眼间散发的某种可称得上消寥的气味,无形之中使我觉得自己在她面前还是个小鬼。

    “啊啊,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小姑娘。”

    “我的名字是千鹤子。”我十分想低下头,如今是在强撑着把颈椎咔咔地固定在原位,“……劳您费心了。”

    “可爱的名字。”她象征性地夸赞,“怎么了,一副快从沙发上跳起来的表情。还是说,这么在意现在门那边发生的事?”

    “不,没那回事。”

    不妙,露出了那么糟糕的表情吗我。

    “呵,不那么好奇也没关系。”面朝我的方向,女人放松靠在椅背上,“你或许不知道,虽说负责拷问的是我的人,但当我们遇到嘴巴牢得用尽办法也没法撬开的角色的时候,都是拜托给那个男人的呢。这次也是,和被视为目标的是他本人这点关系并不那么大啊。”

    “……”

    “看不出来吗?确实平时只是个奇怪的小鬼,但把他想得太好就大错特错了。”尾崎说着挥了挥手,“——会吃苦头的哦。”

    这句话奇异地透露着强烈的劝诫味道。

    初次遇到的人,为什么会对我说这样的话……我有些不明所以地回望过去,正好对上了她的视线。

    狭长而妩丽的眼睛。注视着人的时候,多少让人有些心里没底。无法从她的眼神中读取任何东西。

    “非常失礼,尾崎小姐……但是我并没有天真到认为他是好人。”我说。

    “是吗?”

    “是的。但是,是他救了我,我对此非常感激。”

    不管太宰是怎么样的人。

    “……”她歪了歪头。

    最终失望地叹了口气,“明明长得很可爱,结果是个无趣的孩子呢。算了……”

    “——作为在这·个·地·方·的·人给你个忠告吧,小姑娘。”

    声音传了过来。

    “……太过依靠什么的话,结局就只会成为蛾子。在这个地底世界里有不论如何都不能与之共存的东西。不管是什么样的存在、跨过界限迎来的就是破灭。”

    “您的意思是我在依赖他吗?”

    ……我在依靠太宰?

    不可能。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是让人绝望的抖M末期。

    “是怎么样呢……真是让人感到怀念的眼神啊,”隔着方几间的些许距离,她的手再一次捏住我的下颌,目线滑过我的面孔,“没错,你自己或许看不见吧,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若你能知道你是在用什么样的目光看他就好了。需要我告诉你吗?”

    略微发力的冰冷指尖为始,一阵细密的寒意与不安渡过我的皮肤。

    “那是看救命稻草的样子哟。”

    在我耳畔,她轻声说。

    ……

    “我回来了、哎呀超累——那家伙可真不好张嘴呢~严密程度可以比得上我们的情报员了吧,可怕可怕。”

    从阻绝一切的门后,青年无声无息地回到了苔绒地毯之上,在他身后是漏出少许冷风,散发着空无一物般的寂静的空间。

    “都供出来了吗?”尾崎问。

    “在那之前,你的部下防范措施做的不太够呢。最后可是差点又把这里烧得一干二净,光是打断手脚看起来没法阻止啊。”太宰说着一点都不讲道理的话拍了拍心口,“好险好险。”

    “哼,快点说正题吧。”她挑了挑眉,“对干部下手可是严重的挑衅行为,就算目标是你也没办法坐视不管。如果那家伙只是单枪匹马想要你脑袋的复仇鬼倒还好说,那么?”

    “你刚刚好像说了很过分的话欸,”太宰说着看向我,忽然皱起脸,“……红叶姐,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对这孩子做了什么奇怪的事。”

    “欸。”

    “看啊,这副鲸头鹳一样的表情!你刚刚绝对是说了什么了吧!到底干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看起来像不像鲸头鹳,不过我现在的眼神若能化做实体一定能把太宰刺死在墙上。

    “要求真高啊,我可是依你所言在好好照顾她呢。看,一根头发都没有少。”尾崎嫌弃地指了指我,“说正事!我的时间也是很宝贵的。”

    “切,总而言之很遗憾并不是个人行为,”太宰摔进我旁边的沙发里,“是复仇者同士间的互相啮合呢——”

    ——内田正茂。二十八岁。无职业。原本是在龙头战争中被港口黑手党——自然是以太宰为指挥者摧毁的某灰色组织成员,异能是在不久前觉醒的。复仇似乎也是那之后的决定。之前曾在都内造成大型爆炸事件,并没有被发现是真凶。

    然后——

    “同伙的名字是叫‘arisu’的女人,似乎是那个组织的大小姐,沿着这条线索追查就能轻易找到吧。这一部分不愧是只吐了这么点,明明都已经背叛了情人,再说多一点也一样——”

    他意犹未尽地说。

    仿佛是简略版的人生履历书般的叙述,让人无法相信这是由对太宰怀有如此巨大怨恨,还被评价为口风牢的人所能吐出的东西。

    “……居然说到了这种地步,你都干了什么?”我深感意外,尾崎倒是见怪不怪的样子。不过这种景象,她想必也看到过很多次了。

    “只是和他聊了聊哦。”太宰说。

    “……只是聊聊?”

    难以置信。

    “我不那么喜欢粗暴的工作啊——”他爽快地说,“人心比你想得要脆弱多了哦?特别是在长时间的拷问下,对精神的磨耗可不是闭紧嘴巴就能抹消的东西。”

    在他身边坐着的我,甚至闻不到应该有的血腥味。仅仅从他永远微微带着笑意的脸上,一丝深不见底、将光芒吸收殆尽的厚重东西一闪而过。

    可怕的男人。

    “后续我也会让人调查的,今天就到这里吧。红叶姐要是知道了什么也要通知我哦。”

    “当然。要走就快走吧,你这幅样子真是非常能愚弄人。”美艳的女性干部如此说着看向我,“啊啊,还有你。”

    “……还有什么事吗?”

    “最好不要忘了我的话。”她笑起来,“对了,如果在太宰那待得不高兴了,我这里也是随时欢迎呢。”

    “挖角禁止!”太宰代替我作出了强势回答。

    从拷问场离开时已经是深夜了。

    作为今日的暂且结末而言,这样的进展似乎称得上顺畅。可想而知,明天会因此产生更多的事件与工作。但那些就交给明天的我解决吧。

    现在的我只是默不作声的跟在太宰身后走着。

    思绪像交织蛛网间流淌的水珠一样要坠不坠地摇晃。其中,尾崎的声音和刚刚太宰的样子、袭击者憎恶的眼神无意义地反复出现着。

    “她对你说了什么?”

    忽然,太宰问。

    在寂静的夜中,唯有彼此的脚步摩擦砂石产生的声响交错存续。

    “没什么。”我说,“只是夸赞了我,问我要不要去她那做事。”

    “什么,我的部下变得这么厉害了吗。——但是我不认为只会是这种话哦。”

    “为什么?”

    他似乎回过头,脚步声消失了。

    我抬起头。

    无星无月、取而被通明城市照亮的世界。灯光似乎能照到一切地方。

    向我转过头的太宰,用几乎被映染作深暗、带着黯淡霓虹灯折射的眼瞳注视我。

    “你看,还是这种表情……到底是说了什么呢——你不想说的话,我也不会问就对了。”

    他看起来并不是需要寻求答案的样子。

    一瞬间,一种猜测从我心头掠过,说不定这个人一开始就什么都清楚。

    如果真的像尾崎红叶说的那样——

    我现在,到底是在用什么表情看着他?

    我之前是在用什么表情看他?

    ——太宰对于我来说,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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