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下起了大雨,淅淅沥沥的雨滴密密麻麻地溅落屋檐,发出豆子掉进铜缸里一样噼里啪啦的响声。朦胧的湿气从屋顶蔓延开来,袅袅婷婷地缠绕过桃枝柳条,犹如一张银网将整片天地都笼罩了起来。
窗户吱呀一声打开,只见一只白猫蹲在窗口,摇晃着身后柔软的尾巴,紫罗兰色的眼睛亮堂堂地望着窗外沉沉垂下的碧绿柳条。盯了好一会儿,它许是累了,便趴了下来,半阖双目,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不多时,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从它头顶探了出来,按住在风雨中咯吱作响窗棂。烛光一晃,白衣黑发的少女俏生生地出现在了窗口。
她抬眸望向远处大雨中若隐若现的身影,冰凉的雨点顺着她的指尖缓缓滑落。
察觉到头顶温暖的气息,窗口的小猫抖抖耳朵,半睁开眼,眼角余光瞥到正盯着不知何处看的少女,覆盖在眼部上下方雪白的长睫毛微微合拢,喵呜一声,靠着少女的胳膊挨了过来,蜷起尾巴,整只猫缩进了她的袖口下。
此时的桔梗并没有注意到白兰猫的小动作,她正看着不远处跪在风雨中的鬼童丸。因为隔得远,她依稀只能瞧见他在大雨浇灌下朦朦胧胧的粉色。贺茂老师在和他说着什么,估计是些教训的话。
也不知道白天的时候麻仓叶王跟贺茂忠行说了什么,原本怒不可遏准备对鬼童丸施以惩处的老师突然沉默了下来,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岁一般,用懊悔痛苦的眼神凝视着自己曾经寄予厚望的半修罗鬼弟子。
桔梗猜测贺茂忠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次的事件另有隐情。她是不相信鬼童丸会莫名其妙发狂杀死自己的同门的。想来麻仓叶王掌握了什么证据足以证明这一点,这才让善恶分明的贺茂老师陷入了两难境地。一方面是自己诸多惨死的弟子,一方面是极有可能是施害者的同时也是受害者鬼童丸……这确实叫人十分为难。
“桔梗。”
就在她思绪混乱之时,隔壁房间的窗户也打开了。银发阴阳师站在窗口和她遥遥相望,湛蓝的眼眸在水光的折射下显得波光粼粼,荡漾起一层静谧的温柔色泽。
他还没有脱下白天的狩衣,想来不是和桔梗一样半夜起身的。而是一直没有睡下。
作为京中颇有名望的阴阳师,安倍晴明本早已离开阴阳寮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府邸。大约是鬼童丸几乎屠杀贺茂阴阳师满门的行为过于骇人听闻,他才不得不留下观望事情的后续处理。
“晴明师兄还没有睡吗?”
师兄妹隔着一条窄窄的巷子相互对视,窗外雨声霖霖,夜色愈发寂寥。
晴明听罢不觉莞尔:“师妹不也是还没睡吗?”
桔梗默然。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不仅是她和晴明,想来其他侥幸在那场屠杀中活下来的弟子也睡不着了,他们在等待他的判决。毕竟不管鬼童丸是否有苦衷,他杀死同门仍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任何理由都无法抹消他杀孽。所以桔梗甚至做不到为他求情,安倍晴明亦是如此。
“师妹不如还是睡吧。”身着蓝色狩衣的青年笑盈盈地看着她,手里捏着薄薄的蝙蝠扇,“明天一切就会结束了。”
不管对于鬼童丸的判决如何,他总归是不能在继续留下的。这是对死去的弟子们的不公,也会引起幸存弟子的不忿和怨恨。贺茂忠行是个正直的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晴明师兄也是。”桔梗微笑应对,“师兄也睡吧。”
安倍晴明微微一笑。两人同时合上了窗。
抱着白兰猫走到榻榻米前坐下,桔梗抚摸着往自己怀里缩的小猫的脑袋,听着外面逐渐密集的雨滴声,抬首望向窗外昏暗的天色。
此时已是深夜。
桔梗推开门,手擎纸伞走了出去。
“鬼童丸……”
远远的,她听见了贺茂忠行的声音。
“为师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后悔不后悔?”
久久的,没有人回答。
桔梗停下了脚步。一声叹息传来。
“如此,我只得将你流放至修罗鬼道,有生之年不得再踏入京中半步!”
混杂的雨声中响起远去的脚步声。贺茂忠行离开了。
雨声淅沥,桔梗撑着伞走进了漆黑的夜。
地面流淌的雨水反射出屋檐下摇曳的烛光和少女走来的身影,一直流到台阶下,流到红发修罗的脚下。
他抬起猩红的眸,看着撑伞走来的少女,点缀在鼻翼两侧两点妖媚的胭脂痣滚落冰凉的雨水,精致妖异的眉眼沉淀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情绪。
她走到他的身前停下,把伞举过他的头顶。青色的伞底,两人沉默相对,谁也不说话。
她并没有像平时表现的和他那样亲近一样来安慰他,也没有像那些恨不得马上让他去死的同门一样对他出言讥讽。她只是沉默着,如同这一场沉默的大雨。
鬼童丸原本准备好一肚子对她冷嘲热讽的说辞就这样被迫烂在了肚子里。修罗之子忍不住蹙起了眉。
就在他以为她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的时候,她忽然垂下眸,温温凉凉的目光散落在他的脸上,以近乎认真的语气说出根本不符合她一贯形象的,不负责任的话。
她说:“在听到鬼童丸师兄要被流放到修罗鬼道的时候,我松了口气。”
鬼童丸面色古怪地看着她。
桔梗俯下身,和跪在身上的他保持平视的姿态。
她伸手拂过他鬓角湿润的发丝,指尖轻柔:“我在想,鬼童丸师兄,终于自由了。”
红眸猛然睁大,红发“少年”死死地盯住她。
桔梗接着道:“这对于鬼童丸师兄而言,兴许不是惩罚,而是解·放才对。压制修罗鬼的血脉,很痛苦不是吗?如果不是因为老师,我想师兄应该更想成为一个修罗鬼,而不是人类才对。”
“呵呵。”他低低地笑了出声,眼角轻抬,红色的眼眸暴露在她的视线下,透出一丝危险的魅惑,“师妹继续说。”
桔梗平静地对上他的目光:“其实师兄不一定要成为人类。因为你本来就不是人类。我在想,要是师兄一开始就是修罗鬼,而不是人类,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老师不会如此为难,你也不必这般挣扎,那些师兄弟也不用因此丧命。老师的出发点可能是好的,他期盼能够在师兄身上看到人鬼共存的希望。但这一切都不是师兄所期盼的,某种程度上,贺茂老师的行为是自私的。然而师兄依旧为了这份自私而妥协了这么多年,另一程度上可以说,师兄也是伟大的。”
鬼童丸愣住了。他大概从没有听说过这种说辞,一时之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禁不住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起了少女,却发现这时她并没有看自己。她在跟自己说话,然而她却没有跟自己说话。她这番话是在对谁说的?
看着鬼童丸,桔梗想起了曾经的半妖少年。他曾许诺过和自己成为人类一起活下去。现在想想,实在有些好笑。他本就不是人类,又怎么可能真的成为人类?他难道不会不甘心?难道不会挣扎痛苦吗?看看,强求的结果果然只能伤人伤己。贺茂忠行毫无疑问,和她走上了相似的一条道路。他们都没有成功,并且同样酿成了苦果。
“所以我并不为师兄感到难过。”桔梗放下伞,放在他身上身旁,退后一步立在飘零的雨丝里,冰冷的雨水滑落她的脸颊,沾湿睫毛,闪烁出温和的碎光。
她说:“因为你,自由了。”
“现在的你可以随意选择成为修罗鬼,或是人类。不过假如师兄成为了鬼,与人类为敌,那么身为人类的我,也绝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鬼童丸闷声笑了起来,猩红的眸宛若被落叶惊醒的深潭,泛起轻微的涟漪:“呵呵,这也是我所期望的,师妹。”
桔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深夜之中。
少女的身影渐渐远去,雨依旧在下。跪在地上的修罗鬼垂眸凝视着手边啪嗒啪嗒地响起水花溅落声的纸伞,低头看了看自己摊开的掌心,目光停驻在尖锐的指甲上,猛地捂住脸,喉咙里滚出一串颤抖的笑声:“哈哈……”
鬼童丸离开了。那晚之后,谁也没有再见过他的身影。有人说他已经死了,有人说他逃掉了。没有人再提起他的姓名,他成为了整个贺茂家族中讳莫如深的存在,就连曾经遭遇过那场屠杀的弟子也不再提及过他,他的名字成为了一个禁词。
所有事情都在平稳地发展着,除了坂田银时中途加入源氏这件事给众人造成不小的冲击之外,京里再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直到初夏的一天晌午,源氏的人忽然上门求见贺茂忠行。
“家主有事请贺茂公上门一叙。”
年轻力壮的武士带来了源氏家主源赖光的请帖。
“两位以为如何?”将源氏的请帖压在旁边的榻榻米上,贺茂忠行跪坐在窗口,和樱庭院及吉田松阳一块儿商讨着究竟要不要赴源赖光的约。
松阳老师无奈笑笑:“此事我不好参与。毕竟银时如今加入源氏,我该避嫌才是。”
贺茂忠行低头沉吟:“松阳先生不必介怀。”
樱庭院直接摆手:“不去不去,爱去你去,反正我不去。”
“不如让年轻一辈代替贺茂公前去如何?”松阳老师心生一计,按住温热的杯口含笑道,“晴明和叶王在京中颇有盛名,想来源氏家主更想见他们才是。到时贺茂公直接推诿身体不适,源氏也无话可说了。”
贺茂忠行若有所思地点头:“也是。”
然后第二天桔梗就接到和麻仓叶王一起去源氏拜访源赖光的指令。
桔梗:……???
为什么不是安倍晴明和麻仓叶王?因为晴明又双叒叕要物忌了。物忌期间不宜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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