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无脸博主(8)

    时遇握着酒盏的手紧了紧,将杯子凑到唇边,一股混着腥气的酒香冲了上来。

    明明是好酒,时遇胃里却翻江倒海。

    他咬咬牙,闭着气一口喝干。

    孟长柯咯咯咯的笑还在耳边,眼前的湖泊水榭瞬间褪去,时间倒退百年,喝了尸血的时遇意识进入到孟长柯的记忆里。

    是一个阴雨未晴的午后,身着长衫的孟长柯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拐进淮溏街三十四号的当铺。

    “孟公子又来啦?今天带了什么好东西?”

    孟长柯从兜里小心翼翼掏出一方被白绢布包裹的事物,只有巴掌大小:“这方古砚,许老板看看能值多少钱?”

    当铺许老板打开绢布看了看:“这方青岩古砚质地出众,确实难得一见,若是寻常时候可值五百两银子,但现在乱世叫不上价,最多一百两。”

    孟长柯心中一沉,垂在柜台下的手紧紧拽着衣袖:“能不能再多一些,家里等着钱急用…”

    许老板长叹一口气:“虽说救急,但是现在不太平,我们也难。”

    他看了面容清俊却愁眉不展的孟长柯一眼:“不过,我倒是晓得孟公子身上有一物,能值三百两黄金,只要舍得拿出来卖,孟家的老宅定能保住。”

    孟长柯眼神倏忽一亮,双手扶住柜台向前倾了倾身子:“许老板请说!”

    许老板狡黠笑了笑:“孟公子这张脸,就很值钱。”

    孟长柯怔了怔,旋即脸上一阵红白,他狠狠瞪了许老板一眼气愤道:“多谢许老板美意,我就当这古砚,别的不用了!”

    他唐唐孟家大公子,虽然家门败落,但也没到受人奚落、出卖身体当兔子的地步。

    许老板笑盈盈的,压低声音道:“孟公子不要误会,我说的并非那些龌龊之事,而是暂时把你的脸寄放在我这,等你有钱了赎回去便可。”

    “我的脸?”孟长柯一下子有些懵了。

    “对,并非卖|身,正正经经的只是脸而已,我就能给你三百两黄金,”许老板摊开手掌,一脸神秘莫测的笑,“孟公子生得这般俊,自然不晓得丑人的难处,也不能理解有人一掷千金,想要买人面替换自己的脸的心情,当然,这些都是地下买卖,孟公子没听过也正常。”

    “可是…”

    “孟公子这脸,放现在是老天爷赏饭吃啊。”

    孟长柯不响了,许老板知小公子上钩,继续穷追猛打鼓动:“怎么样,孟公子有兴趣吗?我可以先给你一百两,剩下的二百两事成后我再送到府上。”

    因为条件过于诱人,孟长柯下意识忽略了卖脸的荒诞性:“这…我要如何卖?”

    “今夜子时,孟公子再来店里就晓得了。”

    “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什么都不用,孟公子人来就好。”

    当天傍晚,许老板就差人送了一百两黄金到孟宅,子时,孟长柯来到溏街三十四号赴约。

    白日里正正经经的当铺,夜里全然变了副模样。

    当铺后院像染坊一般挂满了白布,布上密密麻麻的写满红色咒文,在夜风里似招魂阴幡。

    院子中央有一口人高的大缸,缸外有一圈拳头大的石子围成古怪的阵法,孟长柯一进屋,就有人引他到后院的缸边等候。

    “请问…?”

    他话没说完,突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身后袭来,猝不及防将他按进缸中!

    “救…”孟长柯刚想呼救就喝了一口缸中腥臭的药水,他恶心得毛骨悚然,可如何都呕不出。

    他是头朝下的姿势,除了浑浊的药水外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瓷器摩擦的声响,随后缸内光线消失,有人把缸严严实实的盖了起来。

    缸顶压了巨石,任孟长柯如何挣扎都破不开大缸,药水将他整个人淹没浸泡,他以为自己会溺死,可时间一点点过去,他非但没因缺氧而死还沉沉睡过去。

    梦里他变成一只蛇,正在艰难又痛苦的蜕皮。

    最后他被从缸里捞出来时意识已经不清楚,有什么东西遮住他的双眼,而后冰冷的触感从眉眼划过下颚,细微的痛感像千万只蚂蚁在密密啃食他的脸。

    他撕心裂肺的叫喊,可发不出半点声音。

    一种诡谲的、类似撕破鼓面的嘶嘶声萦绕在耳畔,一声声击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从始至终孟长柯都睁着眼,可惜他什么都看不到。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一切才结束。

    送回孟府的有二百两黄金,还有脸上缠满纱布的孟长柯。

    从那天起,孟长柯从镜子里再也看不到自己的脸,周围人对他长相的记忆也逐渐淡去,而溏街三十四号当铺也彻底从人间消失了。

    他凑够了赎脸的钱,可直到他死都没找回自己的脸。

    时遇从对方的记忆里醒来,一面铜镜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睁眼的瞬间,时遇看到镜中的自己五官从脸上消失了!

    他心中一惊,随即孟长柯绕到他身后,咯咯的笑了起来:“可怕吧,百年来我都是这么吓过来的。”

    时遇定了定心神,镜中的他又恢复了五官样貌,应该说是池树的模样。

    他像梦境中一般,透过铜镜看向没有脸的孟长柯:“你想让我帮你找回脸?”

    “没错,用我的脸换休书,不限时间,你什么时候帮我找到,我什么时候取消婚约。”

    “一言为定,”时遇抿了抿唇,“我会尽快的。”

    “你刚看清我的脸了吧?”

    “上次拜堂就记住了。”

    毕竟孟长柯这张脸,惊艳程度让人过目难忘,也难怪执笙凭着脸就能火出圈。

    “还挺好看的?”

    时遇没料到对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倒也坦然:“很好看。”

    “那就不要弄错,”孟长柯又笑了起来,“放你回去吧,不然你小男友该生气了。”

    说着他挥了挥袖子,水榭消失,时遇重新站在纸灯船上。

    不多久,湖面上的雾气退去,时遇远远的就看到岸上咬着棒棒糖棍子的池树。

    靠岸的瞬间,池树一把将时遇拉上了岸,身后的船只和浓雾一道消失了。

    上岸的后时遇脸色很不好,他劈头盖脸就急急问了句:“附近哪有卫生间?最近的。”

    池树指了指西南方:“大概两百米。”

    时遇二话不说就冲了过去,池树纳闷的跟在他身后:“喂,你不会又吃辣椒拉肚了吧?”

    “比这个还糟糕。”

    “什么??!”闻言,池树的脸色比他更糟糕。

    时遇冲到马桶边就开始抠喉咙狂呕,几乎把晚饭吃的都呕了出来。

    池树去贩卖机弄了瓶水和纸巾递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时遇簌了口,恹恹道:“刚喝了孟长柯的尸血,他说很新鲜那种。”

    “卧槽,”池树暴躁的差点跳了起来,“那玩意儿死了百来年了吧?”

    时遇还顺带洗了把脸:“差不多吧。”

    池树气得打转转:“时遇你过分了,竟然用老子的舌头干这种事!”

    “……”我怀疑你在开车但是没有证据。

    呕吐干净时遇倒是冷静了:“干都干了,生米煮成熟饭你说怎么办?”

    池树急躁的挠了挠头:“我现在带你去医院洗胃还来得及吗?”

    “…你有医保吗?”时遇认真又无奈的反驳。

    “…我掏钱。”池树认真又无奈的坚持。

    时遇叹了口气:“这样吧,算是补偿,明天你请我吃一顿好的,怎么样?算是给你洗洗舌头。”

    池树挑挑眉,总觉得怎么都是他亏,但最后还是道了声好。

    算了,不跟自己的身体计较。

    时遇笑:“那这事就翻篇了,什么都没发生过。”

    “…嗯,不过以后你别什么恶心玩意儿都往嘴里塞成吗?”池树依旧很沮丧。

    “成…”

    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池树塞了满嘴口香糖,还是很少女的茉莉味,时遇嫌弃的皱起眉头,面无表情的咀嚼着。

    池树看他这副模样冷笑:“难不成口香糖还比陈年尸血难吃?”

    时遇:“咱说好这事翻篇了,不提。”

    “行,那你说说和孟长柯谈了什么条件。”

    两人慢悠悠的往侧门走,时遇便把孟长柯和执笙的事尽数同池树说了。

    “等着吧,掉脸的事没解决,执笙还是会去找棠叔的。”

    “现在暂时确定了人,实在不行我也能上门 | 服务。”

    池树笑:“不过他未必愿意把脸还回去。”

    “就这个比较麻烦,”时遇叹了口气,“不过得见到人才能确认情况。”

    两人边说边聊,雾气散了,时遇能将公园的景致看得一清二楚,在离出口不到五百米处,他看到一架秋千。

    不知脑子犯了什么浑,时遇突然想到梦境训练里,小池树沮丧的坐在秋千上踢石头的场景,于是鬼使神差的停下。

    池树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秋千,要去坐一坐吗?”时遇还脑子坏了似的问出了口。

    “嗯?”池树愣了愣,“你想坐的话,倒也行。”

    “走,困了,去歇一歇。”时遇说着,率先走过去坐在秋千上。

    池树也走了过来坐在他身边,像小时候那样勾着脚晃啊晃的,一副对荡秋千很不擅长的样子。

    时遇自己晃了一下,停下问他:“要我给你推一推不?”

    池树不知在想什么,有点魂不守舍的,听到时遇的声音恍惚回过神:“什么?”

    时遇笑笑没说话,起身绕到他身后:“给你推一推。”

    说着,他双手按在池树的肩膀上,缓缓将他推向空中。

    夜半无人的公园只有秋蝉鸣泣,和梦境里喧嚣的公园大不相同。

    池树也没说什么,抓紧铁索放松身心,沉浸在秋千的摇晃感中。

    他没回头,呼呼的风声和蝉鸣声从耳畔掠过。

    “谢谢啊。”他极低的,说了和梦境里一样的话。

    时遇贴着他的肩膀,将他推向半空:“不客气。”

    两人沉默着,铁索咯吱咯吱响个不停,随着秋千摇摆幅度变小渐渐消失。

    “我梦到过这样的场景,”池树突然开口,“但不是公园,是游乐场里。”

    时遇的眼皮跳了跳:“荡秋千吗?”

    “嗯,”池树没回头,但声音捎着笑意,“梦里我想,如果有人给我推一推秋千就好了,想着想着,那个人真的出现了。”

    不知为何,时遇突然有些紧张,就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到一样,他心虚的试探:“是认识的人吗?”

    池树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时遇,那个人是你吗?”

    他的声音轻轻的,从来分不出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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