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营地不日将挥军南下,由郑将军领兵,直奔西南边陲沿线州城。
陈怀柔和陈睢起了大早,带上孟氏备好的行囊,一路快马赶到西郊,正逢军队训话,郑将军摆了摆手,便让陈旌随他们去了后山。
陈旌已经退去当年的书生气,黑黢黢的一张脸满是果敢俊逸,他摸了摸陈睢的脑袋,又转头温和的望向陈怀柔,见她白白净净的小脸挂着汗珠,忍不住刮了下她的鼻尖。
“我们小柔不笑的时候像只凶猛的小豹子,哥哥看了都害怕。小柔笑一笑,哥哥都要走了,好久都看不到小柔,乖~”他说话的时候,露出白白的牙齿,被黑黢黢的皮肤衬托的愈发皎洁。
陈旌略微弯着腰,眸眼中倒映出陈怀柔怏怏的表情,他叹了口气,一只手负在身后,一只手顿在陈怀柔发顶,他想了想,笑道,“这样好看的发式,哥哥可不能揉乱了。”
陈怀柔踢了脚地上的石子,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不悦道,“为什么非得你去,西南边陲酷热难当,更别说数不胜数的毒虫猛兽,你怎么吃得消?
爹说是你自己的主意,哥,不去行不行?”
她知道劝他委实徒劳,却还是不甘心的歪着头,一面晃他的胳膊,一面试图扭转他的心思。
哥哥变了,从他决定弃文从武的那一刻,陈怀柔就觉得不对劲。
陈旌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相反,他有时候的坚毅执着更像是一个杀伐果断的将军。
陈怀柔瘪了瘪嘴,陈旌垂眸,任由她从衣袖滑落到他的掌心,他的手掌被刀剑磨出厚厚的茧子,虎口处尤其厉害,经年累月的训练让那里生出各种刀疤伤痕,往往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微微颤着手,拂开陈怀柔的摩挲。
“哥哥做了礼物送给小柔和三郎,”陈旌岔开话题,从怀中掏出一个绣着青竹的月白色荷包,递到陈怀柔手中,又将腰间的匕首拔出,反转刀把扔给陈睢。
陈睢看了眼匕首,刀把上嵌着几颗翠绿的宝石,刀刃光滑锋利,他用手指抹了把,随即插入鞘中,“姐,快看看你的是什么?”
他急切的凑过去头,陈旌笑笑,拍着陈睢的肩膀一起靠在陈怀柔身边,道,“冬至是小柔的生辰,哥哥大约赶不回来,便提前当做贺礼送给你,看看喜欢吗?”
陈怀柔掏出里面的东西,眉眼一喜,抬眸捏着印信举到陈旌面前,“哥,这是我送你的黄玉,你把它雕成印信了!”她反过来看着底面,清晰可见的“怀柔”二字,字迹劲拔,比之从前更为隽永。
“哥,你送我姐这东西,还不如送她金银首饰,她一年动不了两次笔,要这印信纯属摆设。”陈睢抱着胳膊斜撑着腰身,一条腿不住的打晃。
陈怀柔踢他小腿,“用你管,谁说它没用处,用处多着呢,比如...”她眼珠一转,旋即拉起陈旌的手,对着印信哈了口气,啪的盖在陈旌手背上。
微凉却又带着一丝甜香,陈旌抬起手来,看了眼,垂下眼皮酝酿着情绪。
陈怀柔得意的收起印信,“盖上我的印,不管哥哥走去哪里,都得记着回来,一定得回来!”
谁都知道,此番南下,建元帝打的是什么主意。
借着肃清州城的名号,将三十万大军调至西南沿线,呈铺网状分布,密密麻麻的拢住吴王蜀地,使其无法北上。
这是要打仗了。
战场无情,陈旌此去定是艰难险阻,危险重重。
陈旌抿起唇,终是没忍住搓了搓她的发丝,复又按在陈睢肩膀,神色凝重道,“哥哥一定会回来的!”
陈怀柔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买东西,这能缓解她杂乱抑郁的情绪。
哪怕是陪着陈睢在市集闲逛,她也走马观花似的买了几只肥羊羔,想着过几日正好跟杜幼安在庄子里烤全羊,滋啦几声油星子,嫩呼呼冒着热气的羊肉外焦里嫩,入口酥软多汁。
她摸了摸肚子,顿觉又饿又累。
陈睢是个挑三拣四的,他对相貌有着极为严苛的偏执,如此耽搁了一个多时辰后,他终于美滋滋的抱着一只公鸡,神采飞扬的让陈怀柔付了银子。
“姐,你觉得这只鸡比先前那只怎么样?”陈睢透过竹笼摸了把鸡毛,颇为得意的挑了挑眉。
陈怀柔认真的打量了一番,慎重道,“看起来口感会更劲道。”
陈睢俊脸猛地一抖,护犊子似的把鸡抱在怀里,打死也不敢弄回家里了。
两人走到卖文房四宝的墨斋,陈怀柔低头细细挑选起砚台,上回吕修送给陈承弼那样上乘的墨宝,虽然被退了回去,可陈怀柔知道爹爹喜欢,奈何他荷包里常年就几两银子,有心无力。
年轻时候舞文弄墨惹了不少风流事,婚后自然被娘管的严厉,丝毫不给他犯错的机会。
陈怀柔正听掌柜的介绍,忽然被陈睢戳了戳胳膊,她抬头,见陈睢倚靠在柜台上,挤眉弄眼的示意她往远处看。
两主两仆自对面有说有笑地走来,一个是方凝,另外一个便是多年未见的故人,江元白的母亲周氏。
陈怀柔顿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方才的困顿骤然不见,她直起身子,本就娇娆的容貌变得十分明媚。
陈睢咂了咂舌,觉得姐姐像极了竹笼里公鸡,随时等待战斗。
方凝看见她,先是一惊,旋即挽上周氏的胳膊,柔顺道,“伯母,这位是陈乡君,沛国公府的千金。”
她微微福身,礼数周到。
周氏面色一震,因着陈怀柔站在阶上,故而不得不仰着头端望,她都有好多年没看见陈怀柔了。
当年她是个活泼爽朗的姑娘,跋扈却不失可爱,娇蛮中透着纯澈的真诚。
周氏是喜欢她的,只是...周芮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将目光收回,继而落到方凝的腕上。
只是,江元白不喜她的个性。
“伯母,伯母...”方凝见她走神,遂轻轻唤了两声,周氏这才勉强笑着,与她一同走上阶去。
此去经年,再次看到周氏,陈怀柔心中亦是五味杂陈,尤其是看着她同方凝如此交好的模样,更加觉得自己当年深情错付,可笑荒唐。
“怀柔,你何时来的京城?”周氏上前,想去握陈怀柔的手。
陈睢下意识的护着陈怀柔,嬉皮笑脸道,“老夫人,咱们两家什么关系,你还是称呼我姐姐为乡君合适,你说对不对?”
他眉毛一挑,问的却是方凝。
方凝心里冷笑一声,面上依旧温婉大方的注视着陈怀柔,轻声道,“原来伯母与乡君早就认识,我竟寡闻了,从没听伯母和元白提过。”
陈怀柔忍不住轻蔑笑道,“方小姐总爱自曝其短,这毛病不改却当趣事挂在嘴边,着实好笑。”
孟氏曾叮嘱过她,若是再碰到大过客家的小过客,万万不要手下留情,怎么狠辣怎么骂。
可见,当年过客对孟氏对国公府造成的阴影有多严重。
方凝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好容易定下心来,周氏拍拍她的手,劝道,“怀柔..乡君性情直爽,却是个好姑娘,可惜...”
周氏没再说下去,陈怀柔亦觉得无趣,她总不能将周氏一同抨击个体无完肤,到底这个妇人没做错什么。
她也没了剑拔弩张的意思,随便敷衍了两句,便带着陈睢回府了。
方凝在外间剥莲子,心里头想着日间的事情,便没来由的不痛快,尤其是想起陈怀柔那张招摇好看的脸,指甲就猛地一下掐进莲子皮里,竟然折断了。
她低呼一声,周氏赶来,忙叫人收了莲子,担忧道,“你也真是,何必亲力亲为,叫下人去做便是,瞧瞧这双手,哪里做过粗活。”
莲子是夏日冷藏在地窖的,刚取出来自然有些冰冷坚硬。
方凝羞涩的笑笑,反握住周氏的手,道,“伯母最心疼我,若是元白也像伯母一样细心,我不知该有多高兴。”
周氏自知儿子性情冷僻,清高倨傲些。他自小就不爱与人交心,更何况是女子,周氏叹了口气,复又看着方凝,“孩子,你果真想好了?”
闻言,方凝脸兀的红透,她紧紧咬着唇,娇羞的点了点头。
江元白进门的时候,已然金乌西沉,暮色四笼。
从房间换了素净的衣裳,他边挽衣袖边逡巡膳桌上的珍馐美食。
方凝挨着他坐下,婢女利落的上前倒好美酒,江元白瞥了眼酒壶,周氏莫名心跳了一下,见他没有起疑,这才安下心来。
江元白吃饭的时候素来不爱说话,方凝更是娇羞到两靥泛红,她时不时偷看江元白一眼,愈看愈觉得他俊美无俦,气冷如梅,心里头自然高兴极了。
一想到这样举世无双的男子将属于自己,她便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
娘说过,男人,总要让他尝点甜头,才肯乖乖俯首称臣。
她这般温婉美貌,加上娘的悉心教导,定能将江元白牢牢握在掌中,一辈子对她言听计从。
面前的人渐渐有了重影,若远似近的端望着自己,方凝摇了摇头,影子就像一片片迷离的鬼魅,她有些头昏眼花了。
只听咣当一声,方凝一头倒在桌上。
“怎么了!”周氏惊呼,立时起身要去看她,忽然被一声冷斥喊住。
“她怎么了,娘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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