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北辰不记得他杀过什么诸神之子。
绿袍老者命教徒抬出口棺材,往地上一放,棺盖推开,里头躺着的正是龟兹王。龟兹王的身上共有二十二处剑伤,任他如何用魔功腾挪心脏,也不免被利剑穿心而亡。
杨北辰没想到龟兹王跟魔教是这等渊源:“原来他是你们教主的儿子。”
绿袍老者稍拂袖,那具载着人的棺材向后疾退,消失在杨北辰的视线之外。单是这手功夫,就知他已是江湖一等一的人物。
杨北辰坦白告诉他:“人不是我杀的。”
杨北辰甚至还想到,人可能是石观音杀的。杀了教主之子,更能挑起杨北辰与魔教的争端。
绿袍老者既已至此拦截,定不肯相信杨北辰的话。
杨北辰轻叹口气:“你不信,我也无法。你倒说说我何必杀他?”
老者不答。他的袍袖朝杨北辰挥舞过来。那袍袖看着轻盈,内力藏着一根铁爪。杨北辰躲得快,只可惜他的驴车,被铁爪横生斩断。
杨北辰忙扶住车上的傅红雪。傅红雪的伤势愈发严重,刚才一睡,现下这么大的动静也还未醒来。
杨北辰已无暇同绿袍人再缠斗下去。
左手气场,右手剑诀,九柄气剑旋空而至,卷起狂沙刮得人脸颊生疼。
绿袍老者道:“好剑,诸神之子果然死于你手。”
老者不打算躲闪,张开臂膀,待求气剑穿心而过。他练的是天魔解体的功夫,但要一死,浑身气劲便瞬间炸开。其能量足以毁灭一座宫殿。
杨北辰的剑没有往他身上落下。
这不是出于忌惮对方殊死一搏,杨北辰只是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从未在石观音面前展示过气剑的本事,石观音又是怎么知道在龟兹王的身上戳出二十多个洞来陷害他呢?
杨北辰只知道他一旦把绿袍老者杀掉,他跟魔教的恩怨只会越积越多,再也无法洗清了。
想到此处他将气剑一收,朝绿袍人抛出定身的气劲。这招不会取人性命,只教他动弹不得。
杨北辰只道:“要灭你魔教,夺你圣物,易于反掌。但不是我做的事,我决不认。”
老者浑身被封不得言语,只能眨着眼睛。
杨北辰抢过他们拉棺材的马车。驴车换马车,照样带着傅红雪往昆仑山疾驰而去。
如果方才杨北辰肯让老者说句话,那么他一定会知道,越往昆仑走,越进到魔教的势力范围之内。现下魔教的总坛就设在昆仑山脚。昆仑山上不日也将迎来数十年难得一遇的“万圣大会”。
魔教教主玉罗刹近日暴毙,教主之子又为人所杀。“万圣大会”就是要推举出新的圣教教主。
杨北辰更不会知道,他抢来的那架马车的夹板里藏着代表教主身份的“罗刹牌”。那是绿袍给龟兹王收尸的时候从他身上摸出来的。
老教主曾令众人立誓,待他百年之后,持罗刹牌者就是魔教之主。但有抗命不服者,死后必定万劫不复。
绿袍已是长老之尊,再拿了罗刹牌,要当上教主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惜这一切都叫该死的杨北辰连马车带牌子一并卷走了!
杨北辰的宽恕并不会得到感激。绿袍只待身上的穴道一冲开,立马朝天空发射焰火信号——
圣教七坛三十六旗,但见牧羊人过,格杀勿论!
各路妖魔鬼怪出动之前总是十分宁静。
运棺材的马车比驴车大得多。杨北辰和傅红雪可以在车上躺平睡下。三只小羊总算也有了充裕的活动空间。
傅红雪的身体很烫,额头却很凉。他没有发烧,体内乱蹿的内力比起发烧还要可怕。哪怕杨北辰循着医理封住他几个穴道也无济于事。
杨北辰想过很多很多的可能。如果神医葛病没死,如果一开始就先带傅红雪去找医生,如果他能早点认识傅红雪……
可惜一切都晚了。傅红雪的脉象越来越乱,他能感受到傅红雪的生命在他手里渐渐流逝。
傅红雪的神志却出奇地清醒。他的眼睛直直望向浩瀚的星空。
“星空很美。”
傅红雪难得主动说话。
杨北辰不想他这般说。当一个人说出些反常的话的时候,他的日子也到头了。
“你也很美。”
傅红雪又说。
他很想把后边的话说完,杨北辰已捂住他的嘴巴:“你再说下去我们便不是朋友。”
杨北辰绝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他只希望傅红雪像从前一样沉默寡言,不要做些回光返照大彻大悟的事情。
傅红雪收了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经历过许许多多残酷的命运,没想到最后关头命运还要猛咬他一口。这一口直直咬断悬着他心脏的血脉,那一颗心就要落到地上,落得粉碎。
杨北辰又陡然接住了这颗心:“我要你好好活下去,同我一起好好活着。”
杨北辰非但捧住差点破碎的心,还抱住了他整个人。真气沿着道长的肌肤流进傅红雪的气脉,这等强行灌注真气续命的法子,非内家高手不可施展。
三只小羊四膝屈地,默契地当个安静的观众。他们已经许久没见过这等场面。
美好的气氛总有不和谐的音调。这次噪音有三个,三道影子呈三角落下,以犄角之势围住了杨北辰的马车。
“九天十地,格杀勿论!”
三人口号一喊,就知他们是魔教中人。
傅红雪赶紧把杨北辰往外推。大敌临头,他不想杨北辰再耗费气力为他疗伤。
杨北辰却没有走的意思,反而抱紧傅红雪的腰。
傅红雪心跳得飞快,仿佛那具身体已不再是自己的身体。
三道影子是魔教的三大护法长老。孤松、青竹、寒梅,江湖人称“岁寒三友”。他们的地位甚至比绿袍还要高出半头。
孤松见得车上两人紧紧相拥,甚至敌人前来也未曾分开,便叹气:“可惜,可惜。”
寒梅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这位能制服绿袍的小友,如今经脉紊乱走火入魔。我等动手对付一个将死之人,传到江湖上只怕沦为笑柄。”
寒梅不解:“到底动不动手?”
青竹对三弟说:“只稍他告诉我们牌子的下落,我们得饶人处且饶人。”
岁寒三友是三只老狐狸。从绿袍发出圣教追杀令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断定龟兹王身上的罗刹牌,必已落在杨北辰的手上。
得了罗刹牌的人,断不敢把它留在身上招摇过市。他们必定把牌子藏到隐蔽之处,就像绿袍藏在马车里那样,待到万圣大会再公之于众,自可号令群雄,登顶魔教至尊。
与其杀了杨北辰,不若叫他交出牌子,倒省了搜寻的功夫。
他们见杨北辰不搭理,又道:“倘若他交出牌子,莫说是他,就连被他压着的那人我们也不杀。”
傅红雪听得他们的言语又急又气,恨不得拔刀将他们斩碎。
杨北辰伸手按住傅红雪的手,似乎不想他有什么动作。道长的眼中永远充满着自信,仿佛什么样的危险在他眼里也算不得危险。
杨北辰终于开口:“你们三人是魔教护法?”
孤松最善蛊惑人心,索性许诺:“待得他日成了教主,这个护法给你来当也无妨。”
毕竟对于将死之人,许诺再多亦是无妨。
杨北辰笑道:“你们要同我交手,也得打赢我的护法。”
那三人自然只能想到半死不活的傅红雪,纷纷露出鄙夷的微笑。
孤松冷不防被突然的奇袭撞得呕出口鲜血。
其他两人大惊,这才看清撞伤孤松的是一只羊,还是三只羊里最小的一头。
以孤松的内家功夫,便是武当少林的掌门出手也奈何他不得,怎地竟被一头羊撞到呕血?实在匪夷所思!
羊小六一击成功并不开心。孤松呕出来的血弄脏了他的羊毛。羊小六跳到沙子里打个滚,好把他羊毛上的乌血弄干净。
孤松紧盯着在沙里翻滚的羊。他不敢大意。现如今他竟有几分相信杨北辰的话,那三只羊非同凡响,足以同江湖上的顶级高手比肩。
另两人见孤松这般谨慎,纷纷拔出佩剑,当真要同小羊们决一雄雌。
羊小六继续在沙里翻滚。羊大趴下打个盹。剩下羊阿四,爱美的她索性把对手的剑身当镜子,好好对着照一番。
岁寒三友见此状愈发胆战心惊。江湖中人都知道,无招胜有招。对手越是云淡风轻,你越不能轻举妄动。
三个魔教护法只好围着马车转圈走,察言观色,细致研判。但叫他们捕捉到对手身上有一丝惊慌或者犹疑,那就是一击必杀的机会。
可惜他们不懂羊儿的情绪。羊儿们哪怕心发慌,也不会像人那样写在脸上。比如像羊小六,他其实很慌,慌到底下流出摊尿来。
羊儿们本来是没什么本事的。刚才那一击之所以得手,一来钻了岁寒三友不加提防的空子,二来接着杨北辰开出的气场,这才打出气势。要真论武功招式,四条腿的羊怎么能跟两只手的人相提并论?
三只羊不过虚张声势故作高深唬唬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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