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间的灯是暖色的,跟空气温度一样,不会让人感觉很凉。
那人好像也注意着楼上的动静,听到响声却没什么反应。
地板闷闷震了几秒,他依旧半倚着墙,只是垂了手,轻轻转了一下那根黑色手绳。
席烟的位置还是看不见他的脸,却莫名觉得他的手腕骨节在转动手绳的衬托下显得很苍白。
有点过分瘦了。
没来由的,她收回了目光,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蹙了眉心。
三号楼一楼的空间很大,楼梯侧面就有一大片可供藏身的空间。
席烟没再往上走,往楼梯边靠了一步站进了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
那人并没有注意到底下楼梯口的变化,上面传来响声的地方动静还没停。
整个楼梯间静得连一点回音都能听到。
席烟在底下安静地听了一会,才发现顶上除了刚刚的响声,还有细微的说话声。
是两个人的声音,听得出来压抑着怒火,不知道正在说什么事。
“这么久了,我应该没有做什么特别对不起你的事情吧?”
“没有对不起的事?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早在十年前的大火里就死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还有脸来这里的。还是说,你是怕我把当年的事情抖出去?”
“……”
当年的事情?
信息量太大,席烟一下子有点听不明白。
那两个人像是怕被人发现,说话声音压得极底,在后面就渐渐听不清了。
她往阴影处又靠了靠,越听越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山庄很久没来客人,说明在这里的人全都是冲着盛会来的。
她两次听了前台对这场盛会的介绍,被带得有先入为主,一直认为这是一场好友间的聚会。
但是刚刚楼上两人的对话,听着怎么都不像是好友。
硬要说的话,分明像是仇人相见。
死在那场火里……
又是火。
希云山庄十年前发生过一场大火,今早餐厅遇到的那位画家当时也就这里。
楼上那两个人,听着跟十年前的这场火也有关联。
画家说“没有人敢来餐厅”,难不成就是在担心眼下这种仇人相见的场景?
要真是这样,时隔十年,跟那场火有关的人齐齐聚在一起……这场盛会是谁组织的?
最开始从前台那里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席烟还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现在看来,事情比想象中要来得古怪。
楼梯上那个人也听到了这段谈话,却没有再接着往上走。
手绳被他松松垮垮转了几圈,他也没有出声,转身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楼梯的台阶上也铺了柔软的地毯,他黑色的外衣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有点瘦削单薄,连下楼都没什么声音。
席烟眉心还蹙着,侧过头的时候,刚好对上了他垂眼看下来的目光。
这一下,席烟终于看清了这人的模样。
眼睛是暗沉的深棕色,有点像是烈火炙燎后的颜色。
她搭着衣领的指尖无端就用了点力,反应过来才发现这个人好像也愣了一下。
他这短暂的停顿终于引起了楼上两人的注意,本就轻到听不见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楼梯间骤然安静,气氛僵硬而诡异。
这人却没有再去管上面的情况。
他停在原地没有动,有一瞬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垂下来的目光却很轻,却又好像没有落到实处。
席烟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再次抬眼的时候,这人已经回了神,顺着台阶来到了一楼。
他没有开口说什么,刚刚那瞬间细微的情绪甚至微不可查,像是一闪而过的错觉。
楼上没再传来什么声音,他黑色的外衣擦过扶栏离开,带着室外零下环境中风雪一般的凉意。
席烟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
一楼的灯长得看不见尽头,影子落在地上,显得壁灯的亮光都有些明明灭灭的。
片刻后,她抛开刚刚那些奇怪的念头,收回目光再次往上面看过去。
顶上那两个人应该是并不想这场争吵被人发现,意识到被偷听了就没再开过口。
一道房间门打开关上的“吱嘎”声混杂着人仓皇离开的脚步声,猝然响起后又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散去。
整座三号楼在片刻后一点一点回归安静。
别的房间里也没再有人出来。
席烟确认完人走了才悄声上了楼。
二楼的地毯很软,踩在上面都能留下浅浅的印子。楼梯的右侧地毯上此时就微微凹下去了一部分,看印子像是个规整的长方形。
应该就是先前的闷响所造成的。
二楼也没有人,比楼下还要安静。楼层的中间是镂空的,站在边上可以看到底下一楼的部分情况。
席烟半搭着栏杆打量这个印子。
要在这样铺了毯子的地板上发出闷响,说明砸下来的东西很沉。
沉的,方的……
行李箱?
这两人都是来参加盛会的人,甚至可能是刚刚才来到山庄。
他们之间或许有什么恩怨,所以在走廊上相遇的时候发生了争吵。
争吵过程中,行李箱倒了。
距离刚刚上楼梯才过去了没半分钟,之前那两个人散开的时候,楼上只传来了一道开门声,到现在也还没有响起第二道。
他们两人有恩怨,不可能进同一间房接着吵。
那说明……还有一个人在二楼走廊上,还没进房间。
楼梯口右边的墙被封死了,只有左边一条路可以走。
想到这个,席烟没再停顿,顺着走廊悄声走了过去。
二楼的走廊有点曲折。
怕被发现,席烟沿着墙追了两个拐弯口,居然还真看见了前面的一个人影。
从她的角度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到那个人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看上去就很沉。
席烟估摸了一下,发觉那个行李箱跟楼梯口那个砸痕看起来差不多大。
那个人好像并没有在急着找房间,就连经过的房间号都没有抬头看,反而站在一个装饰的花瓶前捣鼓。
行李箱被搁置在一旁。
那人弯着腰,小心地搬起花瓶,没发出声音。
他侧过身,更清晰些的身影落在了走廊里。
那是个看着已经有点上了年纪的男人,头发都有点白了,乍一看倒还挺有精神。
也不知道以前是什么职业的,干了什么事会跟别人结下仇怨。
他好像有点心虚,像是在谋划什么不太好的事情。鬼鬼祟祟地把花瓶放回去,还在边上探头探脑,等确认边上没有人后,才拖着行李箱悄悄离开。
席烟靠在转弯墙角看完了他这一系列举动,一直等听到远处传来了关门声响在从墙边站起身,绕到了那个花瓶边上。
花瓶里只放了一束干花,很轻,一只手就能抬得动。
她把花瓶抬起来看了一眼,动作倏地一顿。
底下压了一张纸条。
这张纸条是白底的手写小字,叠得整整齐齐。
席烟把它展了开来。
【17日晚上十一点,老地方见。】
……这是写给谁的?
*
走廊上不久后传来了其他人吱嘎的开门动静,没办法再研究下去。
这张纸条最后被席烟拍了张照,原模原样叠好放回了原位。
她没在外面久留,最终还是先回了房间。
外面这些来盛会的人都有点不对劲。
这场盛会的目的是什么?
席烟锁了门,抽了房间里的椅子坐了下来。
唯一往好里想的一点,山庄位置虽然偏,起码还有信号,不至于跟外界完全脱节。
从那个人留纸条的熟练度来看,他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了。
他为什么不选择直接用手机联系想找的人,而是用了这么一个老套的私会一般的办法留言。
……因为没有联系方式了?
席烟靠在椅子上划开了手机,在搜索栏里输入了“希云山庄火灾”。
不出意外,什么都没有。
就连希云山庄都找不到信息,加个火灾就更不可能找到了。
她顿了顿,把关键词的时间改成了十年前,然后又搜了一遍“火灾”。
出来了一大堆别的地方的无关信息,没有任何想看到的内容。
她蹙着眉,改成了“山庄火灾”。
没有。
“山庄重建”……
也没有。
“火灾重建”……
还是没有。
算了。
席烟心里叹了口气,手机贴着指尖滑落到桌边。
三号楼的房间隔音效果很好,安静得只能听到窗外得飘雪声。
楼里的住客也都莫名没有什么动静。
一个上午过去了,二楼传来的开门声次数屈指可数。
这么一场盛会,居然没有人组织什么活动,也没有任何聚餐。
哪里有点盛会的样子?
还是说,现在才只是第一天。
真的应了画家那句话,大家都不敢随意出来?
外面风雪越刮越大,山庄放眼望去整篇都是白色。
为了确认这一点,席烟在这段时间里又特意往宴会厅的方向跑了几趟。
餐厅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就连那个画家都不在了。
来盛会的这些人不知道是真的一直留在房间里,还是悄悄出去做什么事了。
席烟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也找不到下手的方向,最后还是回了一趟早上放纸条的花瓶位置。
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
不出所料,花瓶还在原位摆着。
底下压着的字条却已经不见了。
——被人拿走了。
*
晚上的希云山庄灯火通明,光点得很亮。
室外的白雪落了灯光,松叶林的影子轻飘飘落下来,时不时被风吹着晃一晃。
席烟在发现纸条消失后就没有再离开走廊,特意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想试试看能不能再见到早上那个放纸条的人。
既然来放了纸条,肯定就要确认希望看到的人有没有接收到纸条的信息。
没想到还真的等到了。
那个人早上来的时候就鬼鬼祟祟的,晚上过来依旧很小心。
他在花盆边翻翻捡捡好几秒,发现纸条不见了之后,好像是松了一口气,无声地出了三号楼的大门。
席烟在二楼围栏看完了他这一系列举动,也收好了房卡跟了出去。
外面的风很冷,带着刺骨寒意扑面而来。
那个人身影贴着墙的角落走,绕了一大圈去了三号楼后方的花园。
大冬天的,没什么人会在这样子的晚上出来。
花园里静得可怕,路灯倒都还点着,光线是暗色的黄。
席烟裹着毛绒外衣跟过去的时候,那两个通过纸条碰面的人已经在花园中亭子另一侧的角落碰上了面。
远看过去,依稀能分辨出是一男一女的身影。
如果忽略掉现在的环境和说话的内容,看上去还真是一个不错的私会场所。
周围环境很黑,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有人存在。
席烟借着黑暗的阴影走进了一点,沿着灌木丛悄声来到他们两个人的附近。
她的位置勉强可以听到那两个人说话的内容,好像在讨论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件事情绝对不能传出去,已经有人盯上我了。要是我们两个当年的事情被传出去,谁都没法好过。”说话的是那个放纸条的男人。
接着是一道同样带着担忧的女声:“可他没有证据。”
“他早就疯了,才不会理智到去管证据。这次盛会这么多人来,万一他把这件事情兜出去……”
什么事情?
席烟贴近了一点,试图听到更多一点的内容。
这个男人是在今早跟人吵架之后才去放得纸条。
那个“他”多半就是今天在楼上跟这个男人吵架的那个仇人。
夜晚的风擦着灌木丛的叶梢而过,花园里一片沙沙响声。
这两个人说话是真的很警惕,稍稍一点点风吹草动就止了声。
“有人?”男人四处瞧着。
女人劝他:“风声而已,别太一惊一乍的。”
“我去确认一下。”
脚步声从灌木丛的那侧渐渐传来,席烟放轻了呼吸,把自己身形压低了点。
那个人比之前遇到的那个画家防备心还重,一定要上前确认没人才肯离开。
夜空没有星星,后侧的灯光很亮。
席烟一时间没动,低头看到了地上角落里立着的一块小石头。
她无声捡了起来,换了一个方向甩了出去。
“砰——”
石头沿着远处花坛的边缘落下,不知道砸到了什么,发出一声巨响。
追过来的那个人猛然转身,指着石头那个方向狂追而去:“那里!”
花园里的两个人一下子乱作一团。
花园占地面积很大,灌木丛的顶侧落了雪,一旁的阴影处倒是很暗。
那两个人在黑暗中一顿狂找,树枝被横折着压下来:“谁!”
黑夜里看不清那边的情况。
席烟来不及多管,趁乱退了回去。
她沿着这片阴影退了几步回到花园的边缘,突然感觉自己身侧被一只手拦住了。
“跟我来。”
那个人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嗓音却放得很轻很低。
席烟低下头,看到了他手上系着的那串黑色手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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