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里分了好几幢楼。
夜里的路很不好走,弯弯绕绕,尽管亮着灯,也不太能分得清楚路。
花园里的那两个人乱了阵脚,刚刚喊的那声“那里”音量没控制住,闹出的动静有点大。
他们估计是怕引来人,只敢赶紧围着花园找可能存在的偷听着。
席烟看了一眼,发现他们好像还真的找到了什么东西,正弯着腰从地上捡起来。
雪还漫天飘着,星星点点的白色迷了眼落下来。
离得远,她看不清那边的情况,转回头垂眼看向那串黑色手绳。
身侧的人个子很高,比她还要高出将近一个头。
黑色的衣服在黑夜里,比楼梯间见到时还要不显眼,带了一点雪夜的寒凉。
他似乎对山庄里的路要更熟悉一些,挑的都是能避开花园视野范围的路。
席烟指尖搭着衣领,目光落在他身上,一时间没有开口说话。
那种熟悉感又来了。
北边山林的冬天很冷,风吹过来是针扎一般的疼。
他们身侧的风顺着衣领刮过去。席烟眨了一下眼回过神,才发现已经不知不觉回到了三号楼的侧门。
侧门很小,不太会有人经过。
那人立在台阶上侧过身,深棕色的眸子里映了一点飘雪的颜色。
开口的那一刻,他的嗓音似乎还有一点哑,压着一种说不定道不明的情绪,真正说话时却依旧低而温和。
“再过几分钟,整个三号楼的人都要出来了。”
他好像是在解释把席烟带到现在这个位置的原因,声音飘在风里,有一点不真切。
席烟眸光微动,没有顺着他的话题问下去。
如果来参加盛会的人真的都跟画家那样防备心重,大半夜听到花园的动静,悄悄出来一探究竟也很正常。
要是被那些人注意到,指不定会遇上什么事。
侧门照不到光线,有一点暗。角度却很好,可以看到花园那边的一部分场景,也可以观察三号楼的情况,却不会被发现。
果不其然,甚至还没一分钟,三号门的大门那边就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开门声。
不出所料,应该是有什么人听到动静出来了。
席烟对那些趁着现在跑出来的盛会客人们没太大兴趣。
相比之下,她其实更好奇眼前这个人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对于来参加盛会的人而言,现在才只是第一天。
席烟甚至没见找什么聚会活动,就连人都没怎么遇到。
这里大多数的人都跟那个画家一样很警惕,时刻都在担心着会不会遇到谁。
面前这个人是哪得来的消息?
他也是……来参加盛会的?
三号楼边上立了两株松树,梢上落了薄薄一层雪,远看有一种淡色的白。
席烟松开了搭着衣领的指尖,再次抬起眼的时候已经先笑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是第二次见了。”
一次是早上的楼梯间,一次是现在。
她说起话来的时候,声音总是会刻意放缓一些,甚至显得非常友好,在这种情况下也不着急。
这是一种礼貌的说话方式。换作是别人,这种时候肯定会顺着她的招呼多回答几句。
但是面前这人听到这话,却好像无端走了片刻的神。
风萧萧地吹,从花园远远刮过来,有一点冷。
这样的情绪变化夹杂在风声里,稍纵即逝,像是错觉。
片刻后,这个人只是偏过头,闭了一下眼,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他幅度极浅地笑了一下,眸光里看不出什么情绪,苍白如纸的指尖垂落到席烟的眼前。
这边上没有光,那串手绳却离席烟很近,难得能看得很清晰。
只有在这个距离,席烟才注意到,这串手绳看着应该很旧了,却不知道为什么被保存得很好。
她蓦地有些沉默下来。
面前那人的目光很轻,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又过了很久才开口。
“你如果想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可以直接说。”
席烟没料到他会直接这么说,没控制住地一愣,抬眼对上面前这人的视线。
他却只是顿了顿,没有任何隐瞒地解释说:“我在上一次轮回的三天里看到的。”
席烟敛了笑。
她眼睛还弯着,垂在身侧的指尖却曲了一下。
发现盛会不对劲后,席烟其实没有把面前这人遇上的事往时间轮回这个方向猜,更没有想到这人会直接这样毫无保留地把事情说出来。
有那么一刻,她还思索了一下要不要装作不知道,最后却也还是点了点头,承认了。
“怎么发现的?”
怎么确认她也轮回了的?
那人眼里映着一点花园的灯光,迟了一下,回答说:“上一次轮回,不管是在楼梯间还是花园,我都没有见到你。”
他的声音仍然很轻,一般散在风声里。
字间带了点停顿,听不出是真是假。
席烟其实不太相信。
但是这一番话乍一听确实没什么破绽,好像还挺有道理。
她暂且没有多问,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又突然察觉到了不对。
上一次没有见到……
也就是说,这个人在上一次的三天里就已经在注意这场盛会的人了?
席烟不动声色地垂下眼。
今早刚察觉自己轮回了的时候,她其实没想到真的会有人遇到和她一模一样的情况。
可能是这个原因,也可能是因为那阵到现在还没散的熟悉感。
面前这人满身疑点,席烟把这些奇怪的地方暗自记了下来,却没有出声表示怀疑。
门边的温度有点冷,风从领口灌进来。
她沉默了片刻,再次伸了手自我介绍的时候,眼睛已经又一次弯了起来。
“我叫席烟。”
听到这名字,面前的人又是一阵短暂的怔愣。
他指节微微曲着,被风吹得很冰,眼睛颜色在黑暗中也显得很暗沉。
席烟瞧着他,见他在漫长的沉默过后终于又一次抬了手,和她极轻地握了一下。
温和有礼,一触即离。
“萧执。”
*
三号楼的墙壁很厚,屋内开着暖气,把所有的寒意都隔绝在外。
楼里的角角落落摆了不少对桌椅,还有专门的可供休息的场所。
刚刚花园的动静应该吸引了楼里不少人出去。
席烟没注意花园那边的情况,却还是为了不被发现选了一个二楼很偏角落的位置。
她靠在沙发椅上,手腕支着面前的桌子,在热气中一点一点回暖过来。
萧执站在栏杆边上往下看。
即便是到了室内,他露在外面的手腕看上去依旧白得没什么血色。
他看楼下时的目光很冷,转回头来的时候,头顶灯光恰好落下来,又好像并不像那般没有温度。
席烟不太能看得出他此刻的心情。
现在时间已经凌晨了,今天一天下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她自己其实都有点累了。
她眼里还带着礼貌的笑意,声音习惯性地放缓,却也没什么兜弯子的心情,单刀直入挑明了话题。
“对这个轮回有什么看法吗?”
萧执侧回头。
他无意识转了转手绳,不知道在斟酌什么,过了了片刻才抽开另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大火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席烟点了点头:“听说了。”
她嗓音里也还染着一点笑,没因为这个话题有什么情绪变化。
萧执沉默了片刻,有一瞬间似乎已经先蹙了眉,却又很快地松开。
三号楼的二楼暖气很足,四周空气都是温的,招得人倦意漫涌。
席烟划开手机,找出了中午时拍的那张写了“晚上十一点见”纸条的照片,转了个圈递过去。
她有点犯困,声音也渐渐轻了,眼睛倒还笑着。
“我之所以去了花园,是因为看到了这张纸条。”
见到这张照片,萧执有点意外:“你拍照了?”
席烟:“记性不太好,怕忘了。”
记性不好是假的,怕忘了是真的。
这是她很久之前养成的习惯。
因为记忆或许会出现偏差,但照片永远不会说谎。
它只会记录某一时某一刻真正在发生的事。
没来由的,听到这句话,萧执怔忪一瞬,再一次沉默下来。
过了几秒,他才若无其事般地把手机推回去,却没有问相关内容:“你想要查这件事?”
席烟自然是想要查的。
不管是不是有无限轮回这件事框着,她都想把这场盛会的不对劲之处了解清楚。
她其实巴不得这场盛会多发生一点事情。
这样她说不定就能明白让自己来到这里的那场梦是怎么一回事。
那些无端产生的熟悉感又是从何而来的。
但是面对的萧执,席烟不可能把这件事情完全说出去,即便是在提到怕记性不好的时候,语气都带了点玩笑的意思。
“被困在这里,你难不成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萧执看了眼楼下门的方向:“比如离开山庄。”
席烟:“……”
因为跟记忆有关的熟悉感,她其实还真的没有往这方面去想过。
如果趁着现在离开希云山庄,等到三天之后,是会再一次时间轮回出现在山庄大堂,还是说……
希云山庄是造成眼下所有不对劲的根源。离开了山庄,就是真的彻底离开了呢?
外面花园的情况不知道怎么样了,刚刚闹起来的事情似乎已经结束了。
楼底下在这个时候阵阵的轻开门声,似乎有人回来了。
估计是之前出去看热闹的客人。
席烟往椅子边的墙角靠了靠,确保他们两个人不会被发现后,听着底下传来的动静压低声音。
“还是先查。要是没什么进展,再去考虑离开的选项。”
她一时间不太能扯出一个这样做的原因,干脆就不扯了,光明正大地略过理由部分,看了萧执一眼:“你呢?”
或许是因为她这么说了,良久,萧执也放掉了离开这个选项:“查查看吧。”
正常人遇到时间轮回这件事情可能早就乱了,他好像接受得特别快,话音里似乎都没觉得这件事有多么不同寻常。
有一个瞬间,席烟甚至觉得他好像早就知道会发生现在这样的事了。
她把这些奇怪的想法暂时抛到一边,指尖敲了敲桌子,笑了一下问:“有什么计划吗?”
上一个三天,她都没有过多关注盛会的事。
如果萧执上一次里就有在注意山庄里这些人,那他知道的信息,可能会更多一点。
萧执点了点头:“上一次,我运气好见到了山庄里的很多人。来盛会的客人里有一位是名记者,如果想要了解山庄十年前大火的事情,可以去找他问问。”
席烟对他话里的“运气好”不予评价,但还是认同了这个计划:“那就明早去,得动作快一点。”
赶在花园里的那一男一女之前。
那两个人已经知道他们的谈话被发现了。
他们之前谈话内容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们两人在隐瞒一件事情,担心这件事情被人传出去。
而山庄里有人知道这件事。
如果这两个人知道自己想藏的事情快被发现了……
那他们一定会先做点什么,来确保他们想尽力隐瞒的事情不会被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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