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珈留了下来，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突然就不想走了。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不想去一个更加陌生的环境，和不认识的继父和弟弟生活在一起，更多的原因是因为她觉得舅妈需要她的陪伴。
周素心虽然有些伤心，但是她不可能陪着苏珈留在这里。很显然对于她而言，另外一个家庭比苏珈更重要，她早就做出了选择。苏珈小时候没有选择，可是现在她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了。
送周素心走的时候苏珈把一个东西递到她面前，下一次见面要到什么时候，苏珈不知道，不过那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这是什么？”
苏珈把东西塞进她手心里，转身跑了。
周素心摊开手心，低头就看见那个小米粒项链，隔着透明玻璃，里面的珈字清晰可见。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晃了晃，最后也没掉下来，只是吸了吸鼻子，提着箱子转身走了。
开了学之后周巧基本上就在学校，周浩出事之后舅舅喝酒就比以前喝的更凶了，本来和朋友合伙做生意的事情也不了了之。偶尔回家了要么就是大吵大闹，要么就是倒头就睡。
苏珈有时候看着舅妈会觉得有些恍惚，她仿佛还是和以前一样，勤劳又温暖，只不过话比以前少了一些，偶尔会一个人发呆，精神比以前差了一些。
周浩走的第一年夏天，周巧考进了县城的一个普通高中，寄宿在学校，一两个星期才能回来一次。苏珈也以全校第一的成绩升入了当地的初中，顺利地进了实验班。
苏珈围着灶台看舅妈在亲手做祭品，半熟的猪肉、全鸡和鱼，并六样菜碗，她做的比哪顿饭都要仔细认真，在灶台旁边转来转去，时不时伸手在围裙上抹一把手，然后想想接下来要干什么。
“妈，蒸的糕应该差不多了。”周巧在灶台后面坐着烧火，想起来提醒道。
“哎呦，看我这记性。”舅妈转身打开锅盖，白色的蒸汽升腾上来，她眼眶也跟着红了，被苏珈看见。
他们带着这些个东西去山上，舅舅在墓前站了一会儿就到旁边去站着，他嘴边的烟和地上的纸钱一并化成了几缕青烟，在空中飘散了。
那天晚上星星多的惊人，撒满了整个穹顶，饭后苏珈和舅妈在天井坐着纳凉，舅妈的蒲扇微微晃着，一只手轻轻拍着苏珈的后背，她趴在舅妈腿上。
“也不嫌热？”周巧搬着小板凳过来，嫌弃地白了她一眼，她早已经过了和苏珈争风吃醋闹别扭的岁数，也不再把她当外人，但是两个人一见面还是互怼占多数。
“当然不热！”苏珈换个姿势，仍旧趴在。
周巧拿手里的扇子去挠她：“我发现你越长大越撒娇！要不要脸？啊？要不要脸？”
苏珈笑着往舅妈身边躲，舅妈伸手帮她挡着：“好了好了，不要闹，都多大了，怎么一个个还跟小孩儿似的？”
周巧这才作罢，坐在一边凳子上摇着扇子：“你老护着她。”
舅妈笑着帮苏珈扇了扇风，摸了摸苏珈的头顶：“人家懂事，哪像你？这么大的姑娘了还整天咋咋呼呼。”
“行了行了，我走行吧？我回房间吹风扇去！”
舅妈也笑着用扇子拍了两下蚊子，起身跟着进了屋，留苏珈一个人仰着头在外面看星星。
周巧从窗子外头看见她仰着脑袋的背影，顺手帮她把收回来的衣服叠了。周巧心里头清楚苏珈不是爱撒娇的性格，她和自己一样不过是希望妈妈能够从她们的陪伴中得到一点慰藉。这一年的时间对于他们每个人来说都太漫长了，多亏了有苏珈陪在妈妈身边，这个家才没散。
好在时间在一直往前走，再多的痛苦也会成为过去时，周巧叹了口气，把两个人的衣服一起放进了柜子里。
“苏珈？”有人在外面喊她名字。
“来啦！”苏珈小跑着去开门，听声音就知道是周恒，打开门之后果然是他：“今天怎么知道走正门？”
飞机从他身后冒出来，手里捧着一个西瓜：“走走走！我家楼顶走起！”
“舅妈，我出去玩一会儿！”
苏珈听见回应就跟着他俩走了，西瓜是飞机家自己种的，沙瓤瓜，又放在井里吊了一天，口感像冰沙一样。
“周巧是不是也放假了？”飞机一边吃着西瓜一边问。
“嗯。”
“在县城上学多好啊！想买什么吃的都有。”飞机三两口就解决了一块西瓜：“以后咱们上高中也会去吧？”
“肯定会。”卷毛的头发没有小时候那么卷了，长长了之后还带点弧度，他长得本来就白白净净，秀气的像个小姑娘。
“你们有没有人想过，以后长大了要干什么？”苏珈抱着膝盖坐在旁边，看了看左右几个男孩子。
“我我我！”飞机第一个举手：“我的梦想就是开个超市，想吃什么吃什么，想想就开心！”
周恒枕着手臂躺在一旁笑：“出息……”
“洋洋你呢？”苏珈问了一句卷毛。
“我爸说让我以后当个老师。”卷毛从小到大都习惯了听从父母的安排，他没有主意，也不敢有什么主意。
“你当老师，管的住学生吗？”周恒来了精神：“你要是碰上了我这样的学生，怎么办？”
“我……”
“他是有多倒霉才会碰见你这样的学生？”苏珈低头看了一眼周恒：“咱们学校哪个老师能管的住你啊？”
“你这话就不对了，”周恒眼皮掀了掀，脸上挂着散漫的笑意：“我不是挺听苏老师的话吗？”
苏珈拿手边的西瓜皮去砸他，旁边俩人给他逗得大笑，一边喊着：“苏珈你直接上手，别跟他客气。”
苏珈拍了拍手：“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
大家闹过一阵，飞机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话说，周恒，你的梦想是什么？”
周恒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梦想这个词对于他而言，太遥远了。就像这星空一样，虽然抬头就可以看见，但是谁都知道自己永远摸不到。
梦想这两个字对于他而言，太过昂贵。
“没想过。”周恒说的是实话，在五年级去看灯会的那个夜晚之前，他甚至没有想过小学毕业之后的生活。他只知道，过一天算一天，只想着明天还有饭吃，明天不会挨揍，或者明天去堵谁家的锁眼……
“苏珈呢？”周恒把问题抛回去。
他们都齐刷刷看向苏珈，她扫了他们一眼：“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
周恒发自肺腑地说：“好奇。”
“我的梦想就是……”苏珈想了想：“去帝都。”
“去那干嘛？”飞机好像从来也没有听她提过。
苏珈一条腿叠在另外一条上，脚尖在空气里轻轻晃动，双手撑着身体两侧，仰头看着越来越多的星星：“不告诉你。”
周恒一抬眸就能看见了少女柔和的侧脸，他的睫毛微微扇动，若有所思地转了视线。
下楼的时候楼梯间没灯，几个人摸着黑下去，飞机走在最前头带路，卷毛在他后头跟着，苏珈第三，周恒在她身后。
“慢点慢点。”卷毛有点夜盲，两眼一抹黑。
“你拉着我胳膊啊！”飞机说了一句，过了一会儿又听见他无奈的声音：“那是耳朵……”
苏珈笑得不行，一不小心脚下就踏空了一步，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被人一把拉住手腕，才稳住身形。
“你俩没事吧？”飞机停下来问。
“没事！”苏珈虚惊一场，轻拍了两下自己的胸口：“吓死我了。”
周恒的手还捏着她的手腕，柔柔的，她身上还有淡淡的香气，离得近就闻得到见。他讪讪地放开手，换自己走在前头：“你跟着我走，万一掉下去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珈就笑着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走走走。”
周恒感觉脖子莫名有点发烫，苏珈都能感觉到了，她还觉得奇怪，一边走一边问：“你怎么这么怕热？肩膀还烫手。”
楼梯间的小暗窗透出一点点光，少年脸上浮起红晕，故意拂掉她一只手，听她在身后小声说：“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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