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苏珈说中，第二天中午周恒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看见仍旧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杨明杰。
杨明杰上学的时候就是风云人物，在学校和老师同学关系都好，进入社会之后又进了公关行业，人脉很广。所以找到周恒容易，调查他的底细更是容易。
“昨天时间比较匆忙，具体的情况呢，我当着你们老师的情况，和你解释清楚。”杨明杰十指交叉，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生：“我想签下你，钱不是问题，我们公司的艺人待遇一向很好，机会也更多。我也了解了一些你的家庭情况，如果你有意向，方便的话，我可以去跟你的父母谈。”
“如果你签进公司，到时候可以转学去公司那边，不会耽误学业。学费和生活费用，公司也可以支付，对于你的家庭来说，也算是缓解了一部分压力，还可以接着学习音乐。如果发展得好，你的人生就会彻底转变。”
杨明杰的眼神真挚，他懂人心，总能一阵见血：“我也是这里长大的孩子，我知道想要离开这里要付出什么代价，我想这对于你而言，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
昨晚上回到寝室，周恒翻来覆去地想过：“你们在哪？”
“是这样的，我们现在有两个分公司，不过你要是过去，应该还是在帝都发展。”杨明杰志在必得，翘起了二郎腿。
周恒听到帝都两个字，因为知道那是苏珈一定会去的地方，心里面的犹豫又消退了几分：“我想和我家里人商量一下。”
“这个是自然，”杨明杰笑了笑，又递过去一张名片：“我的名片你带着，想好了给我打电话。”
周恒看了一眼那名片，没接：“有了。”
杨明杰笑着把名片收了起来：“对了，我大概在这边呆一周。”
这意思是一周的时间考虑，很显然，这事情对于周恒而言就像天上掉馅饼。但是这馅饼总会冷，杨明杰不会给他太长时间犹豫。
“我知道了。”他开出来的条件很有吸引力，但是周恒不喜欢他的高傲姿态，点头和老师示意自己要先回教室。
班主任觉得周恒态度不好，笑着帮他开脱：“小孩子还是自己拿不定主意，回去要问问父母，你别见怪。”
杨明杰看着周恒离开的背影，笑得和气：“这有什么？我就是看中他身上这股劲儿，像我小时候。”
老师笑他：“你才多大，等你到了我和你老师这个年纪啊，再说这话也不迟。”
杨明杰摇摇头笑：“在社会上磨久了，早没有这股洒脱的少年心气了。不像他们，喜欢不喜欢，都在脸上。”
其实这件事对于周恒来说并没有什么可和家里商量的，乔秀英听见钱，多半是会同意。周延还小，他如果能早点出去，家里的负担解决了不说，家里的经济状况很快也能改善了。他也不用因为钱的原因放弃自己所钟爱的音乐，可是他要完全离开这片生他养他的地方，自己一个人去帝都。
“周恒！”
课堂快结束的时候，老师突然点他的名字。他刚刚在跑神，压根儿没听见老师讲课内容，好在下课铃声响了，老师放了他一马。
“你们听说了吗？这周末有流星雨！”
“真的吗？咱们这儿能看见吗？”
“天气好说不定能啊，要是下雨可能就看不见了，反正我要看，熬到凌晨一点。”
周恒坐在椅子上，手上的笔在指尖转来转去，听着后排女生在讨论这周的流星雨。她们兴高采烈，准备了不少愿望要许，千挑万选也选不出最重要的那个。
周六回家，吃饭的时候周延一直叽叽喳喳说着这两周的事情，小到他在学校跟哪个小姑娘吵了架，大到村子里哪家的狗被人打去卖了……
周恒想着怎么开口跟乔秀英说那件事，夹了菜放在周延碗里：“吃饭的时候少说话。”
“我看电视去了。”周延抱着碗，跑去把电视打开。
“作为常年流量稳定的流星雨之一，英仙座流星雨是每年暑期重要的天象。天文专家介绍说，作为一年一度的“天象大片”，今年该流星雨将在今天夜里1时至5时迎来极大值……”
周恒扭头去看了看电视里的报道，刚准备开口的话突然就被抛在了脑后。
“哥哥哥哥，流星雨，我们晚上等着看吧？”
“扫把星有什么好看的？大半夜不睡觉，看什么看？”在乔秀英这辈人心里，流星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周延翻了个白眼，然后默默扒拉了两口饭菜，换了个台。
此刻隔壁的苏珈也一边吃饭一边从电视里看到了这条新闻，不过她早就听于文姝念叨好几天了：“舅妈，我晚上想看流星雨。”
“什么流星雨？”
“就是刚刚电视里说的，我同学说，对着流星许愿就能实现。”
李丽笑着给她夹菜，周兴文平时总在外面和他那群酒友吃饭，她一个人在家里呆着无聊，好不容易等到周末苏珈回来，她总是准备几个她喜欢的菜，满满一桌子：“我们珈珈有什么愿望？”
“其实也没什么愿望，”苏珈的确没有想到什么非实现不可的愿望：“但是不许白不许嘛。”
舅妈笑着说：“那行，你晚上别出去，就在院子里头啊。”
“嗯，知道了。”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于文姝还特意打电话过来提醒她，生怕她忘了这件事。苏珈拿着电话跟她聊了一会儿，很快天就黑透了。
她把小闹钟放在床头，睡了一觉才迷迷糊糊爬起来，一边揉眼睛一边轻手轻脚地往外面走。
院子里一片漆黑，月光淡淡的，抬头看夜空也黑漆漆的，有零星点点，并不像新闻里说的那样壮观。她睁大了眼睛盯着天空看了一会儿，压根儿没有什么流星，更别说什么流星雨了。
就在她准备回去的时候，突然一道亮光划过去：“我去……”
苏珈一下清醒了不少，她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响动，往院子中心走了几步，抬头等着下一颗流星。
隔壁院子传来响动，她警惕地看了一眼，轻声问：“谁？”
周恒站在木梯上，露出半个身子：“干嘛呢？”
“嘘，”苏珈轻轻跑过去：“你怎么没睡？”
周恒指了指头顶，又一颗流星滑落，苏珈赶紧双手交叉握在一起：“快许愿，快许愿。”
周恒低头看着她低着头虔诚许愿的模样，没动，也没出声，安安静静地等她许完愿望：“许的什么？”
苏珈抬头看着深蓝色的夜空：“希望我们所有人都平平安安，你呢？”
“我没有什么愿望。”
“浪费……”苏珈仰头看着他，她平时扎着马尾的长发披在肩头，身上的卡通睡裙画着皮卡丘：“对了，你签约的事情，跟秀英姨说了吗？”
“这么着急赶我走？”
苏珈瞪了他一眼：“对啊，我才不想看见你呢。”
周恒笑了：“明天就说。”
两个人压低了声音，隔着一堵墙在凌晨的夜里说话，像两个小偷。
“又来了又来了。”村里面空气环境好，虽然没有新闻里那么大的流量，但是真的有间或一枚的流星。苏珈还是第一次看见流星，很是兴奋：“你也许一个愿望吧。”
周恒配合地握着双手许愿：“希望我走了之后，某个不想看见我的白眼狼能抽空想想我。”
“……”苏珈伸手去够着要打他，可是墙太高了，她又没有周恒爬墙的本事，反而弄出响动。她回头看了一眼舅妈和舅舅的房间，小心翼翼捂着嘴，站定了没敢再动。
周恒爬到墙头坐着，伸手递给她：“上不上来？”
苏珈摇了摇头，贴着墙靠着：“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可能一周以后。”
苏珈说：“我去送你吧。”
周恒点了点头：“嗯。”
夜晚的村子十分静谧，远处的蛙声传来，伴着树上的虫鸣。整个村子都睡着了，只有他们两个人，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天际，两个人各怀心事，又各自回去睡了。
周恒和乔秀英商量好了，又去县城见了一回杨明杰，合同谈的是五年的，会先给一笔钱，虽然不多，但是已经足以改善他们家的生活。转学手续杨明杰一手应承下来，他的意思是这次就把周恒带走。
乔秀英虽然高兴，但是心里多少担心。自从丈夫去世，她这些年的一直和两个儿子相依为命。周延还小，周恒从小就懂事，是家里的顶梁柱，也是她的精神支柱，就这么走了，她心里也空落落的，难得收拾东西的时候一直没说什么话，只是叹气。
这个家对于周恒来说，意义很复杂。这里曾经是他最想要逃离的地方，也是他拼尽全力去守护的地方。
“以后在外头，你一个人，要多个心眼儿。”乔秀英很少说话这么和气，她似乎习惯了把自己全副武装，就连在儿子面前也不轻易落泪：“把你那个臭脾气改一改。”
“知道了。”
“还有……”乔秀英把他的衣服往书包里塞：“你那个死鬼爸撒手去了，家里什么都不管，里里外外都靠我撑着。你小时候我脾气不好，没少打你。”
周恒收拾东西的手略顿了顿，喉结也跟着动了动。
“妈对不住你，”乔秀英从未说过服软的话：“你小时候很爱笑，自打你爸走了之后，你就不怎么说话了。你比谁家的孩子都懂事儿，从来也不要什么东西，妈都记着。”
周恒还记得初中那会儿，因为音乐夏令营的事情吵架，他的确抱怨过，没想到她都记着。
“你这个钱，我一分都不会花，都给你存着。”
“我说什么了么？”周恒在抽屉里胡乱翻着，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怨我我也不怪你，不怨我我也不感激你。我养你们哥俩儿一场也尽力了，”乔秀英背对着他，自顾自地说这话：“往后我要是死了，你们兄弟还是要互相扶持。”
她伸手啪啪地拍着收拾好的背包：“我不指望你们什么，下辈子托生的时候长个心眼儿，碰见我和你爸，绕远点儿。”
周恒眼尾泛红，低头把她手里的背包拿过来，就手把之前夹着梧桐树叶的那本书塞进书包里：“下辈子的事儿，你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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