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嵛山的夜晚向来热闹,今夜尤甚。
这不还未等月上柳梢头时,刘鸾才堪堪用着晚饭时便被伍什叫了出来。
山上的兄弟们一贯喜爱夏夜的篝火连同拙劣的舞姿,虽烤肉还没熟透场子早已热烈了起来。
刘鸾应景的要了杯桃花酿,伍什也是识时务的没多加劝阻,只寻了个空地挨着她坐下。
“今日伤了咱们山上人的官兵可都关起来了?”刘鸾仰头饮了一口桃花酿偏头看向身边人。
哪知伍什一改往日里谨小慎微的模样,似是被气着了轻轻推了一把她的胳膊,“大当家的,你不信旁人也就罢了,怎么还质疑起我的能力来了。”
“...山上的防卫可莫要因着贪玩忘了。”刘鸾也是觉得自己所说有失妥当,不过还是极其败兴致的添了一句。
“知道了知道了!”伍什佯装不耐烦的白了她一眼。
山丘长出的新草混着不知名的野花香,刘鸾深深的吸了口气。
只听得身旁人捞起放在一侧的酒坛猛地灌了一口,悠悠道:“说起来我还挺不服气的。”
刘鸾微微垂了眼角,当年养父母离世后昆嵛山山寨上曾混作一团。
伍什比她这个正儿八经的“继承人”还大上几岁,不过私下里同山寨上的兄弟们打成一片不说,处理起山上的事情来得心应手。
而刘鸾只是个长得还算喜人,嘴巴也甜的小不点儿。
伍什和刘鸾谁更能挑起山寨的大梁,不言而喻。
其实刘鸾私心也是觉得应该由伍什来管才是,不过让她来继承山寨是养父母的遗愿。
为着这件事,山寨当年极其默契的分为两个阵营,平日里便是互相打架,
一时间四分五裂。
最后还是伍什不服气的硬着头皮主动来见她,说是为着山寨的大局考量。
这也才成就了今时今日的刘鸾。
“不过这些年来,大当家的是真的长大了。”伍什微微叹了口气,颇有些世事沧桑的意味,“从前还是个遇见事情就掉泪的小姑娘啊,一转眼都叫我害怕起来了。”
刘鸾这才怔怔的回过神来,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闷声又灌了一口酒,
入口的绵柔连同辛辣的后劲一并涌上来,叫她不由得颤了下直落泪。
看的伍什哈哈大笑,而后感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不过话锋一转,伍什敛了敛神色看着山坡下玩闹成一团的弟兄们,“日后还得靠你才能撑下去啊。”
刘鸾默了默,
除去早已不在人世的养父母,这山上也只剩下伍什知道她的身世了。
现下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她自然明白伍什话句里头的意思。
也罢,总归宫里人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了。
安稳的在山上快活也是一辈子。
眼下四周静悄悄的,刘鸾也没有刻意的避开伍什打量的视线,直直的对上他的眼眸故作轻松的捶了他一拳,“你就放心吧。”
见状,伍什忽的放了心,终于爽快的大笑起来。
不过刘鸾总觉得身后有道视线,灼的她生疼。
可待她偏过头去寻的时候,那道视线却又消失不见。
“怎么了?”伍什见她这般,也跟着回头,可瞧了一圈除了打打闹闹的山上人再没有旁的。
刘鸾摆摆手,想来是她没有睡好,竟然还疑神疑鬼起来了。
“对了,我派人将先前劫错的钱财尽数还了。”伍什忽的仰躺在地,随手捞起身旁的酒坛灌了好几口,甚是爽快。
叫刘鸾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偏头瞧了眼伍什的神色,试探的问出声:“是尽数还了,你们没留?”
回答她的只剩周遭的蛙声一片。
暖风叫人醉,刘鸾心头一暖,
也好。
***
夜色已深,闹腾了一天的昆嵛山终于在月上中天的时候渐渐安静下来。
不过那些烤肉的油香味连同零零落落歪倒在地渗到地下的酒香,随风飘向远方。
刘鸾仰躺在床上,瞧着蔓下来的床帐眼皮愈来愈重,恍惚中思及今日的种种心头说不上来的酸胀。
也不知今儿点的是什么香,倒是好闻的紧。
将睡未睡间,隐隐约约听到木门缓缓推开的声音。
于是梦中一激灵,旋即想到她的卧房向来是守卫极好的,就算是伍什这般亲近的想要进来还得需要通传。
刘鸾一拍脑袋,果真是醉的不轻。
而后沉沉睡去。
室内的脚步声放的极缓,似是怕惊醒睡梦人,又像是隐隐带着报复不让床.上那人察觉。
过了许久,那脚步声终于在床边停了。
睡梦中刘鸾只觉得被人扼住了脖颈,生生叫她不能呼吸。
可偏偏这场噩梦醒不过来。
而后,也不知是因着什么缘故,那手上的力道缓了不少,她终于得以喘息几口新鲜空气。
奈何四肢酸胀,想要推开眼前这看不清面容的人,却偏生不能如意。
又不知是过了多长时间,一温热的触感划过她的面庞,
自额头、眼角、鼻头以至于唇角。
可刘鸾实在是浑身无力醒不过来。
只觉得床边有什么物什,压迫的她喘不过气来,
许久许久都没有消散。
待到天明,刘鸾才悠悠转醒。
一偏头却并没有在床边瞧见什么不妥的物件,着实是叫她摸不着头脑。
“霜儿。”她嗓音喑哑,昨夜实在是把她吓得不轻。
眼见着霜儿身上沾染了清晨的露水,一进来便为屋中添了些清新。
“昨夜点的是什么香?”刘鸾一时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只挠了挠头思及昨夜觉得新点的香好闻。
却见霜儿脸上闪过一丝惊诧:“婢子昨夜没有点香啊。”
“把香炉取来。”刘鸾颇有些惊骇,难不成昨夜的梦竟是真实发生过的?
思忖到此处,她连忙取了把小铜镜,隐隐约约瞧见脖颈上一道红痕。
心头自然就有了些答案。
待到霜儿将香炉取了过来,果真是瞧见了些异样。
香炉中的香灰尽数被压实了盛于下端,若是不仔细瞧的话是瞧不出里头混进了一星半点不同颜色的香灰的。
想必是被人动了手脚,想要将新生出的香灰取出来,没成想却漏下了些许。
亦或是刻意漏下的。
“昨夜可有瞧见什么人过来?”刘鸾小心翼翼的将香炉放置于木桌前淡淡启唇。
偏头瞧见霜儿无声的摇摇头。
罢了,她若是瞧见了必定会拦下来的。
“去寻伍什过来吧。”
***
因着是夏日里头的清晨,伍什可是惜时的很,早早的便起了同山上的兄弟们蹴鞠。
哪知才玩的正高兴,就瞧见他们大当家的身旁的霜儿一脸担忧的朝他走过来。
这一听到刘鸾有事,伍什哪儿还沉得下心蹴鞠。
连忙拿了块粗布帕子胡乱抹了把头上的汗,朝着刘鸾的卧房跑去了。
“怎么,昨夜才见着你伍哥哥,今早就这么快想我了?”伍什还没等进门便大声嚷嚷,生生叫刘鸾的眉头紧紧蹙起。
不过还是极其客气为他斟了茶,茶水倒满同杯沿平齐。
叫伍什白了她好几眼。
“今日找你是有急事。”刘鸾见伍什垂下头将嘴唇靠近茶杯嗦了一口,连忙又笑吟吟的再次为他“满上”。
还未等伍什发火,她抢先一步问起,“近些日子可还帮着那些穷苦人家?”
眼见着伍什脸色沉下来仿佛下一句便是痛斥她不相信自己,刘鸾连忙又补了一句:“不知银钱上可还吃紧?”
听了此话,伍什的脸色才和缓下来,一副算你识相的神情。
刘鸾倒也是不同他计较,将桌上早早放置好的木盒往伍什面前推了推,“总归用不到了,换点钱吧。”
听此,伍什连忙打开木盒一看,倒是一块不错的羊脂白玉。
单是看质地颜色就知道是上品了,正讪讪的犹豫要不要接。
却见刘鸾安慰似的笑了笑:“太素净了,我不喜欢。”
总归日后也不掺和那个地方的事情了,留着这玉佩也是没用...
伍什眼神一瞥瞧见她头上不是夜明珠就是金钗的,一时觉得肉疼。
顿时好意思收下了。
“不过...”刘鸾拖着腔调的迟疑出声。
生生叫伍什搭在木盒上的手反射性的弹开,所谓给个甜枣贿.赂他再提个什么苛刻的条件,
这种事情刘鸾可是没少做。
“不过什么?”伍什下意识的问出声。
“你昨日把什么人给关在地牢了?”
***
伍什觉得自己没做错,真的。
可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大当家的听到他说出卫和桓这个名字之后,脸色变得那么快。
女人真是麻烦,他心头嘀咕了一声,连忙又抱紧了方才收到的木盒子。
眼见着现下昆嵛山做正经营生后,没了先前暴利的经济支持,然而兄弟们还是挥金如土。
这山上的银钱可是早就吃紧了。
思忖到此处,伍什一拍大腿。
得了,他现在就去典当了去!
听到伍什那般说时,刘鸾只觉得心头的想法荒谬。
哪知待瞧见了卫和桓后,心中所想被印证的感觉不是太好。
卫和桓生的白净,故而眼下的乌青格外惹眼,身上还若有若无的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熏香味道。
不是他又是谁?
“你们走吧。”刘鸾深吸了一口气为他打开地牢门。
原本以为昨日将心头杂乱的思绪断得一干二净,
事实却是她不争气的忘不掉,才一见到心脏撕扯的难受。
尤其是当卫和桓面色冷清的盯着她时,眼眸竟有些酸涩。
那人瞧见她也是一愣,
两人之间隔了五六步的样子,四目相对,
竟恍如隔了一道江海那般遥不可及。
良久,卫和桓轻嗤一声:“刘鸾?”
话语里渗出寒意,“有朝一日,你最好不要落在我手上。”
“自然。”
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愫,刘鸾淡淡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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