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女性的占位是相对的,面对面是有利于交谈的姿态。
从谈话中可以知晓,隔壁屋内的住户叫艾米丽·奎恩·黑蔷薇。丝塔尔隐约觉得这名字有几分熟悉,身份的象征险些从舌尖挽出,却在突破两瓣柔软之唇时遭到堵回。
语言遭到禁止,她只好将目光转向来人的模样。她五官就好像被粗鲁而刻薄的雕塑家用刻刀凿出,每一寸都与柔美沾不上边。对面的女人太瘦弱,总让人惧怕冰冷的空气是否会冻坏她的肝脏。因为这具身体是随着玻璃的边缘生长的,整体呈现细而窄长的椎体。而垂挂而下的,显然是比枯草还枯槁的金发。艾米丽的腮帮只有病态的灰白,颊肉内陷,进而把颧骨衬托的更为突出了。红润像一块红疹并不均匀的分布在修长的脖颈上,恰巧映着分明的下颔弧像天鹅针翅时水波的纹线。
皮肤苍白,可以说浑身几乎没有一点儿油腥,她与本时代的女性所向往纤细切丰腴的美感毫无联系——穿着皮革的捆带束腰,那里不盈一握,所以显出方领袒露着锁骨的深刻。即便是样貌如此枯槁,但不可否认,艾米丽·奎恩·黑蔷薇的的确确是一位少有的美人。
她站姿优雅,肩胛舒展。群上有些无伤大雅的褶皱,她低着眉时浑身只剩下内敛,但同人说话时毫不胆怯,腔音缓舒……一切特质都为这位女士蒙上了名为“神秘”的面纱。丝塔尔注意到她说话时喜欢抬起手臂,随着语调起伏时那瘦枝般的指会微微翘起,喇叭荷叶袖上是纵横着羸弱颜色的青筋,最顶上停滞着光洁却暗淡的飞鸟。
“您有什么事。”
她如此说着,一个侧身遮挡住艾米丽窥探的视线。语气不善更能表明她莫名的心虚,原因是她刚刚在训斥罗萨菲斯伸手打翻了奶油蘑菇汤这一行为。丝塔尔在帽檐阴影下的脸上浮动着苦闷的颜色,她无法理解为何连冷热都不曾畏惧的罗萨菲斯,会如此排斥那碗蘑菇汤。她自己方才也曾尝过,奶香醇厚,蘑菇夹杂烂软土豆下沙甜,黑胡椒碎用来提香——是很不错的手艺,至少很符合她的胃口。归根结底,丝塔尔还是把这归咎为是罗萨菲斯的口味偏向于清淡,对奶制品不大感冒。
思及至此,她的目光有意无意扫向了识时务的收回视线的艾米丽。
是不是我刚刚动静太大,这位女士来投诉了?。丝塔尔香。
聪明人之间的脑电波频率同调,察觉到丝塔尔眼神中的含义,艾米丽保持着笑意不减。她风度翩翩,捻起的手指像一只翩飞的老蝴蝶:“我只是来打声招呼
的,听老板娘说这儿来了一位魔法师。”她俏皮的眨了眨眼,语速不紧不慢。
在接触到“魔法师”一词时,丝塔尔变将灵视放出。金色的眼瞳随之涌动着白色的明光,瞬时朝着眼尾生长开树根状的裂痕。为了不暴露,她故作随意的抬起首借助余光扫向对方。而艾米丽早在她打开灵视时便得知之后所为,这位女士的魔力浓度比年轻的魔法师厚重的多。“先自报家门,我是一位黑蔷薇——我是说,来自诡咒之巫塔黑蔷薇的黑巫师。”
黑蔷薇?丝塔尔眉梢不着痕迹轻轻一跳,目光有些打量性质的上下看着这位自称黑暗法师的女人。她的灵视的确被心灵防御所挡回,不过这不妨碍她窥见对方的灵魂颜色——并不纯粹的黑暗,其中夹杂着腐败的艳红。她正想回话,却听见抱怨语气的话语附耳而响:
「我真讨厌她的颜色,像是一块儿肮脏到,在泥巴地里滚过的调色盘。」眷族语气恹恹的,同样不难听出愤懑,像是收到了屈辱。
丝塔尔忍住笑意,她回避了这一话题,转而问:“噢?听起来,您同这儿的老板娘十分熟识。”
“是的。”
艾米丽从善如流接下,仿佛并未察觉有何不妥之处。她眼中烁起一指憎恶的光,旋即湮灭在眨眼中。“我同她,可是老朋友。”老朋友……嗤,艾米丽不明不白的轻哼一声,沙哑香醇的声音让她听起来在吟唱小调子。丝塔尔未从她面上窥见丝毫端倪,便不再刻意予人难堪。
“那么您呢?即便如此,我也并不知晓您的来意。”丝塔尔不依不饶,并未被带偏。她可不相信一见如故或是兴趣使然之类的鬼话,只有愚笨之人才会将警惕与放松的姿态全盘托出。于是艾米丽举起双手,枯枝似的手臂稍稍扬起,“不过是一个与人交好的小手段,要知道很少会有同职者选择来到这里。”
丝塔尔愣了一下,心道的确,哪怕是最不体面的魔法师也不会去选择这般潦倒的旅店。“薇纱维丽卡。”她将告知与旁人的假名道出,语毕顿了顿“自由人,未曾冠冕巫塔之称。”
每一位魔法师都会在自己的姓名后方赘述以巫塔的名号,就像是高校交流会谈时都会报出自己的出处一般。就像艾米丽,她的巫塔之称便是“黑蔷薇”。这是相当强盛的密宗学塔,以刁钻诡秘之咒法著称。所谓巫塔,不过是魔法师学习的场所,往往具有上百上千年的历史。当今最具代表性到巫塔共有七所,分别是:□□灵、荆棘鸟、黑蔷薇、深海之殿、水晶熔炉、塔哈玛特小屋以及烈焰战窟……
几乎每一位魔法师都会有自己的巫塔之称,成为自由人是一件相当耻辱的事——因为他们没有古典体系的支撑,野路子向来不被专业人士们看好……呃、食物链的鄙视?
每一位巫塔学徒都会有庞大的资金作为补助,以免他们丢失了身为高傲的魔法师应有的体面。这也是丝塔尔觉得对方可疑的地方——像一位正式学徒,又怎么会选择与自由人所居一处呢?但丝塔尔并未放在心上,她悠哉自如,双臂抱起瞧着艾米丽的反应。
对方并未做出任何夸张的姿态,这之于她而言是教养。
“薇纱维丽卡?真是可口甜美的名字,让我想起春阳下温热的锡兰红茶。”
没想到她还是位文艺家。丝塔尔略显尴尬的想。
她不明白这位黑蔷薇的来历为何,想到屋内的惨状她甚至不想回话,从而能够关门收拾这不听话的男孩。
不过有所图谋的艾米丽不会让话题终结,尽管她并不是个懂得如何快速与人熟络的人。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又挑起话头:“想到外面去逛逛么?今天的天气很不错。”丝塔尔闻言摇了摇头,正欲开口拒绝。一根食指竖立在她的唇上,做出了“请稍等”的手势。丝塔尔眨了眨眼,露出困惑的神情。艾米丽则晃晃食指,“先别急着拒绝。”她停住了话,似乎在思考应当加放出什么筹码:“艾普人的丰收庆典就在明日,这可是一年一度的盛宴。来这而就算是有要事在身,也绝不可错过。”
“正如您所说,它的开始时间被定在明天。我想,身为外乡人的我们——不应与本地人抢那提早热闹的心神。”
艾米丽低下头,她像是被难倒了,手指搔动颊侧低语。丝塔尔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她说:
“可是现在去外头购置商品能打五折——特别是食物与颜色鲜亮的衣裳。”
丝塔尔原先的神情毫无变幻,直到艾米丽将打折的条目抛出。
“你说什么——!?五折!!!!?”
她音调骤然拔高,连艾米丽都被吓了一跳。她狐疑地盯着眼前这位年轻的魔法师,好似在纠结一件矛盾的事物。丝塔尔穿着面料昂贵的法师袍,这是最最顶级的材质中最朴素的花纹,只有丁点儿暗纹在蹁跹的袍摆隐隐烁起。听到打折便目光炯炯,难道她真的是因为贫穷而暂住于此的?兴许是觉察到自己穷鬼的模样太失礼了,她欲盖弥彰般轻轻咳嗽了几声。
这无关于金钱,只是穿越前的习惯根深蒂固,没有一个女生会不为漂亮衣物与美味甜品的心动。
不过……
丝塔尔迎着艾米丽的目光摊开手指,在对方困惑的神情下左掌下翻令食指轻点地面,意思是:我穷我有理,不然不会住在这儿的。
艾米丽不再坚持,她毫无失落神色。就似笃定她定会前来赴约,缺仍语气淡淡的敷衍问询:
“那么您的意向是……”她说。
丝塔尔虽是心动,却未立刻答应:
“请容我思考,原谅我不是个喜爱外出的人。”
“这我能理解。”
“所以在午间十二点前,若我前去敲开您的门,那便是同意。”她斟酌着语气。就是这样使着性子的话语,艾米丽点了点头“好的,期待您的到来。”语毕,她转身离开。
枯草似的长发随之扬起,丝塔尔嗅见由风流牵来潮湿的腥甜。
短暂,即逝。
直到艾米丽回到房间内,丝塔尔方才松了口气。她扒拉着门框,紧张兮兮的来回张望,确认四下无人之后重重合上了门。
「答应她,答应她——」
那混淆且难以辨别的声音围了上来,眷族的身形早已消失不见,祂再次恢复到虚无的状态中去。此刻,祂听起来是得知将要外出野餐的孩童,满是清晰可知的欣喜。区别于眷族的期待,丝塔尔则是有气无力的挥动起手指,将一个简单的清洁术释放于一片狼藉的桌面。
“罗萨菲斯。”她没有理会吹耳旁风的眷族,转身怒气冲冲对上啃着肉桂派的“罪魁祸首”。罗萨菲斯正品尝着自己的餐点,一口接着一口,吃相斯文优雅。碎渣在唇角轻轻沾染,他似乎如有所感似的抬起首,无辜且清澈的眼睛无神的对上丝塔尔。
又是这样。
丝塔尔的火气登时泄了大半,她仍是强撑着面皮做出凶恶的模样。只可惜眼前是个瞎子,她也不知晓自己的表情是要做给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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