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16

    能让人察觉到眸色的目光。

    从门板上咬出凄惨的声音,似乎是用硬物剐蹭出的。浓稠到令人想到胃液的香气,满上了她的喉咙。

    “莫妮卡·贝法流纳”

    就在此时此刻,将漆黑包揽成一线的黑暗,成了门后之人与手持灯盏的人唯一的阻隔。

    而当她沙哑的喊出这个名字时,仿佛是被硫酸千万遍腐蚀过似的。带着厚重的,连手去触碰都嫌粗糙的颗粒感。是怎么复杂的情感,换来的只有熟稔与抵触。

    艾米丽想要垂下这狼狈纠缠的睫毛,继而逃避莫妮卡投来的视线。

    门缝吞咬下的阴影横亘在前端,拥有森绿色眼睛的女人把视线往下降着,正好搭在抵在影线前莫约三寸左右的红色高跟鞋上。

    紧接着,高跟鞋的主人说话了:

    “一趟久违的外出会使你的心情格外愉悦吗?艾米丽,我真是很久没听过你喊我的名字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惊讶。那占据大半部分的,显而易见的表演成分,使得艾米丽发出一声冷笑。她没有去回答这句没有意义的提问,而是另起了一个话头来延续这场久违的谈话。

    “贝法流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用舌头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尝到因为过干而渗出的血珠。莫妮卡不急着回答,她先是退后一步。她手中拿捏着一盏蜡烛,用雕琢着扭曲咒文的浮雕刻成的金盏,来装一根烧着透明火焰的蜡烛。

    透明的火焰。

    她绿色的眼睛死死盯住这状似呐喊般的火,就好像长满浮萍的绿海又被雾霭所掩的朦胧。她知晓那些畸形的咒文的含义,它们是一圈又一圈摞叠起的暗号,象征着同意被知情人参透的缩写

    ——A.Q.B

    莫妮卡仿佛清楚明了艾米丽的意图。她弯下腰,顺着视线的轨迹,将烛火送到了绿海之前。明亮却轻薄的光却将她的脸照的小亮,连带着肌肤也泛出骸骨般的死寂,最终消弭于挺拔的鼻梁所陷下的阴影。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莫妮卡用火焰攫取着艾米丽苍白的美貌,并同时用轻佻的语气提出了无用的请求:“我觉得这样的谈话方式十分的令人不愉快。”

    着力于门板上的指甲终于深嵌于门面之上,骤然发出一阵令人悚然的声音。“回答我!”紧随其后尖厉的钝语,砸在两人前端的地面之上,没有回响。艾米丽的身形往后退了退,她体现出极渴望获得这烛火的模样,却又与之相违背到做出畏惧且悲哀的举动。

    后退,再将门缝合拢几分,令自己躲藏在黑暗中。这样若鼠虫的姿态,成功取悦到了持灯的女人。

    她用轻盈的笑意踩碎了,这微小的愤怒。

    “好吧,好吧。”她偏开烛盏,说道:“为什么这么做。你是指什么?男人还是那讨人厌的女孩——?”

    艾米丽躲藏在黑影中的嘴唇动了动:“莫妮卡·贝法流纳。”

    莫妮卡好像被冷到了,夸张用空暇的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好似上面有千万的鸡皮疙瘩。她砸了咂嘴,不乐意地:

    “又是她,又是她!吃不到的肉归她所有,你所向我主动提起的话题也有她,可真是令人嫉妒、令人烦厌。亲爱的,她可是穆刻带来的魔法师。”

    “穆刻?”

    “那个小男孩,那个可怜的小男孩。那个母亲是个被迫做私妓的□□,父亲是个没种的嫖客的小男孩。你是第一个,也是最最特殊的那一个!你知道的,好好想想他之于我这儿做些什么勾当?”莫妮卡狡黠的眨眨眼,好似在对人讨巧卖乖。

    荡漾着缜密浓香的空气中,艾米丽面对这张妩媚脸上做出诱人的神情,回报以同样程度的刻薄:“比皮条客好不了多少的勾当。”

    莫妮卡不赞同的用手轻轻敲响门板,“别用你那张毒人的嘴伤害我,小甜饼。我所经营的事业既诡秘又伟大!你分明知晓,分明曾经热爱提及,曾经心意与我如此相通。”

    “喔?我怎么记得事实并非如此。”

    她冷淡的反驳。又看向灯绳上燃着的火了。因为距离的拉远而显现出全貌的焰尖,染着悒郁的深紫,仿佛是深海下浮动的硅藻。而在她眼中这与鸦色相接近的颜色,无端令她回想起昨日被掳去异界之地时,那响在耳边古老而伟大存在的声音。

    若硬要冠其以颜色,想必也是如此。

    这般,艾米丽忽然笑了,笑的很大声。简短的,像尖哨那样笑声从她嗓子里跃出,一把扼住了莫妮卡的喉咙。

    “你在笑什么。”

    她莫名的有些烦躁,同时也有些莫名其妙。这接在她伟大宣言厚的笑声,便像极了明目张胆到讽刺,讥笑。莫妮卡压着眉厉声问她,但延绵不断的笑声愈来愈大。艾米丽发觉自己不能回答莫妮卡的问题,仿佛说出一个字,就会留有间隙让快乐将她淹死。

    “没什么。”

    慢慢的,她的笑声逐渐平息,仍带着喘息的声音飘忽不定的传出:

    “只是想到你的事业的确伟大而诡秘。妓院只是压榨年轻女孩的青春,而你则连半分骨肉都不曾给她们留下。”

    “别惹我生气,艾米丽!”

    “将青春与肉躯奉献于我主干涸之灵躯,从而使灵魂得之永生——难道不是至高的荣幸?”

    “千万别同我言说,你主所爱的皆是妓子与貌美.少.妇。难道钉与锤相击,深井投乱石。似那样千锤百炼过的才配与你主所怜爱?难道你口中所谓之荣光,便是强.暴过后连肉.体也要化作他物口中吃.食?”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在数落一个迷途的孩子:

    “你让我想起了那些为贵族供给的老鸨,贝法流纳小姐。”

    “够了!”莫妮卡恼声打断了艾米丽的话,“我是否近期放纵你太久,让你忘了自己是个阶下囚了?”

    “阶下囚?”

    她先是喃喃,转而讥讽:“是什么让你认定我是你的阶下囚了?就凭你手中那只丑陋异常的破蜡烛?”

    很快,她便无法再说话。

    黑暗中翕动的活物捏住了她的嘴,太用力的力道还有疼痛。但这么点纤细的疼痛,比起她心底的畅快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她看着那双嘴唇,擦了艳丽口脂的嘴唇上下碰了碰:

    “还记得那被你截断舌头的男人么?今天这出好戏可是他自导自演,而我只是略施小计,做了点儿推波助澜到作用。”

    “介于他这一点儿微小的贡献,我便叫吾主之手足将他吞咽下腹。谁叫他这狂妄无知的愚者如此张扬呢?”

    “神秘,被捕风捉影的传闻才令人期待。终焉戏码需以压轴之礼待之,不过这也算是这碌碌无为的孬种之良宿了。”

    被言辞所呼唤的活体从她的颈根生出,就像被抽出的脊骨。艾米丽注意到那漆黑之物的腹(勉强称之为腹部的部位)有一张清晰可见的,狰狞而丑陋的人脸。

    她皱了皱眉:“你疯了?”用不确定的语气,仿佛是在询问。

    莫妮卡喋喋不休穿插着一曲跌宕起伏的细碎脚步声。她的皮鞋踱起,噔噔作响。嘴里咬着自己的拇指甲,那饱满的额角,暴起青黑色的经脉。

    猩红色的暗幕随着她的怒火愈涨愈高,无穷尽的影瘤颠乱层次,像潮水般蜂拥而至。

    “啧,算了。”木质平台的震颤停滞,随之剥捡出她的声音。

    “无论你如何评论批判,结果已不会更改。”

    “主教传旨,吾主之醒已成定局。”莫妮卡冷不伶仃的打了个响指,蠕动的空洞声骤然停止。

    “为吾主沉湎之梦魇将死。”她顿了顿,露出森然的白齿,缓声道:

    “她便是喂饱吾主不知餍足之唇舌的最后一道餐宴。届时白昼垂死,黑夜复兴,红月替日当空。而我以神子之姿,为容纳吾主高洁灵魂之容器。”

    说完,她冷静的异常。

    “而你,会是我最后的餐点。”

    就这般转过身去,暗幕亦步亦趋的跟着,朝着最黑的地方离开了。红色像她纬地的红袍,却又像流了满阶的血,让她越来越苍白。

    “流浪者,你都听到了吧。”

    艾米丽借助门缝透来的光,看向自己纵横青筋的手。就是这双手,还沾着木屑。

    “我有一笔好买卖,不知你是否有所兴趣。”

    身影再度挡住了她的光,笑眼盈盈的青年出现在门口。他说:

    “愿闻其详。”

    ……

    另一边。

    在使人窒息的高热的狭窄空间中,那镶嵌在高墙之上的肿块在她眼中看来,比起衔接缜密的石板倒更像是畸形的肉瘤。青苔纵横密布,仿佛蛆虫般在罅隙间苟延残喘。“走快点。”身后的士兵将她推搡,石链撞在墙面时溅起脏污的水液,在她的裙面留下痕迹。

    她被押送着走向前方漆黑的地牢,在那节节黏滑的,容易使人发生意外的台阶上亦步亦趋的跟随着前人的步伐。少了耳畔时常聒噪的声音,她倒是能在这脏橘色的苦寒中暂是歇息神思了。前头的人高举火把,但这却不能使黑暗被驱散的。

    那些异常潮湿的石砖好似没有边界,延伸去只有无法覆灭的黑、……以及,一些能够掐出水的光。

    “这是哪儿?”丝塔尔闲暇得空,便同身旁的士兵搭上话来。水似的光在这里没有规则。她在等待回话的过程中,看着它们辗转在缝隙。然后再在缝隙中舔舐,仿佛有吮不尽的蜜糖。于是贪婪的促使下,使得这些本是漆黑中唯一耀眼的事物,也开始没后规律的颤抖。

    士兵铁甲制成的战靴哐当作响,这回应比起言语更铿锵。但年轻的罪犯无法理解声音的艺术。所以只能等待在她视线中出现的,却又即将消退的没有言语形容纤细的明光、同她仅剩的一点交谈的心思一并消逝。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很长,或许又很短。发呆及黑暗中,有关时间的概念总是被模糊不清的。一道大门被推开,迎面而来的相对敞亮的,是那些从黑暗中点亮精光的眼。向着周遭辐射的火束,穷热毫无忌惮的,毫无畏惧的。

    她很快调整好了心态,面对着那些或是不善,或是充满探究的目光。他们是很多的刀,同样也是很多濒死的饿殍。能把生者肚皮里仅剩的一点油脂也挖空,用来满足自己不知餍足的神思。

    “老实点!”士兵将她推搡,丝塔尔转过头去,翻了个白眼。她被丢进其中一间牢中,里面有着上一任自缢的罪犯不知何处混杂出的血。

    一股潮湿的恶臭与粘稠的血腥味缠上了她的衣领——是邪恶的气味。丝塔尔看了看自己腕上的镣铐,忽然想起在电视前播看TVB警匪剧时,那些恶人入狱的景象。

    “你别碰我。”她冷淡的回应,觉得自己像极了那些傲慢的黑老大——于是士兵以顶礼回应、撅唇对她脸颊啐了口唾液,顺带骂了一句“贱人”。

    他已经离开了。心中想到,试图唤起沉睡的家伙。她与眷族的心神相连,此刻联系时言语却好似被关入一摊死水中。

    许久都没有回应。

    她感到心中有几分烦躁了。

    昏黄的火把,那些颤抖的光影。还有实时盘踞在颅顶的蝇虫嗡嗡作响,小地方的低劣恶人下流的口哨声。

    这一切的一切都与庸静不搭边的。

    她闭上眼,试图休息着来补眠。她必须想到办法尽快出去,罗萨菲斯还在外面等她。那狗娘养的老板娘对他虎视眈眈,正如绵羊遗失羊圈外后遇到饥肠辘辘的饿狼。

    然,她却不能。

    闭眼的黑暗中,那些或冷淡或讥讽的脸,便浮现在她的眼前。仿佛是皮画,用蛛丝牵的线挂在半空,又好似那些飘动的旗帜。伸手也许就能触碰到,在这漆黑的无光之地,唯有这些差异模糊的影子留有光源。

    于是她试探着伸手,那些脸便睁开无数双眼睛,是眼白脓黄的眼球发出筋肉拧转的声音,将她注视。“?”吃人的旧教条,属于性别的单面倒天秤的失衡。年轻的少女伸出手,妄图去触碰它们。而那眼球中央的横杠,就在碰到的瞬间涌现出无数红眸乌鸦的影。

    随之,那些沉重的翅膀互相拍打的声音和悚然的鸦声拔地而起。

    丝塔尔猛然睁开双眼,她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一片湿漉。

    魔纹镣铐暂时压制住了她的能力,但这种劣质的魔石,只需要她破解那些粗制滥造的阵法。这小小的地下牢狱,便困不住她。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家伙出现了:

    「睡得好么,小山羊。」眷族,该死的失踪者。

    “好久不见,不存在的家伙。”丝塔尔用温柔的语气含着一把尖刀,眷族颇为无辜的对着她打了个圈儿。

    「冷静点儿,冷静点儿——离开你并非我所愿,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祂说出古怪的,前言不搭后语的词句,让丝塔尔皱了皱眉。

    “识时务者为俊杰?怎么,是什么生死攸关的事令你感到胆怯了?”她轻怠的语气让眷族有些恼火,现在的祂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瞪圆的眼睛。

    “你这——你这!”祂愈发鼓胀,血管暴在干涸的血肉上像许许多多高温下将爆开的种壳。祂反思自己是否对这小女孩太过纵容,竟然连他放软到姿态后,都敢掷来唇枪舌刃。“你不知晓我的悲伤,却要揭发给我的难堪!”

    “是指什么?”她饶有兴趣的看着祂,在这有难闻的气味的牢笼中。

    “祂是之于我之上的存在,我畏惧祂,我爱祂。因而祂禁止我的言语,我便将词句封缄。不因为任何,只时我无法不服从祂的意愿。”眷族拍打着翅膀,激动地说着。

    “你不可违背祂的意愿?”丝塔尔问。

    眷族做出肯定,带着崇高敬意地:“是的,我永远屈服于祂。”

    可视不可见之物,自言自语的对话。

    她的行为让这些货真价实的死刑犯们打了个寒颤,上一个做出这般行为的魔法师就在就自缢在关押丝塔尔的牢房中。恶灵,魂鬼、他们这些亡命徒一个都不害怕——但生者异常的举动,却好似能让他们看见将来的自己,并为之牵动脆弱的神经。

    而在那数十数百个紧密衔接的墙壁中,在那仅供一人排秽,呼吸的牢笼中。借助嵌在壁上之火,照清一张同时拥有厚唇与豁了口的牙床的嘴,往上还能看见海泡石般的鼻子。

    那张嘴起张,牵起许多黏连易断的唾液丝:

    “小姑娘。”

    幽幽的,在使人关节酥麻的阴湿中躺卧的声音从后颈袭来,将她与眷族的对话打断。

    丝塔尔侧眼睨向声响之处,背后空无一物,而她分不清方位。只回首时,撞上整片污浊的深蓝,“你想听故事吗?”补完未完之句。隔在纤细的狭笼中,像被阻断的苍穹。

    她下意识后撤半步,这般也误打误撞的能看清那深蓝之主的全貌了:

    有些疯癫的老人幽灵般将脸贴在笼杆上,他看向他人的眼神,冷酷又童真。

    ——像在解剖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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