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死的盯着前方的少女,目光像一把轻薄而锋利的刀,能够把她的皮肤都剥落,露出内里胶质状的灵魂。这让丝塔尔感到毛骨悚然,她也回以同样沉静的对视。只是紧张令她的下颔微微抬起,好似这般就能占夺先机。
随着新来的家伙停止住古怪的动作,窸窸窣窣的响声就似蝮蛇翕动的尾那般扫响起。眷族醒来后,丝塔尔的感官便再度回到的超凡力量衔接后的敏锐。这便于她从那些亡命徒的闲谈中,找到有用的关键词。比方说,像:
「嘿,你看到了么?老疯子狄更斯又在拉着人讲那些屎尿不如的故事了!」
「啧啧,希望这新来的能有个心眼同意了,谁让她是个长得还算漂亮的俏娘们。」
「不过说实话,有闲工夫听那老东西放屁,我还不如自个儿躲墙角再来一炮呢!」
「嘘,别给他听到了兄弟,除非你也想尝尝自个儿牙齿的味道。」
……
“你是这儿的老大?”她没有回答上一个问题,而是抛出了自己的疑问。老疯子狄更斯伸出一根手指,那像一块被扒下来的老枞树皮。“你想听故事么?”他重复着这个问题,从粗鄙而笨拙的样貌下响起与之相匹配的音色。
但她没有选择同意,或是拒绝,而是将一个临摹两可的答案递回去“好吧好吧。不过,你得先告诉我,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老疯子摇了摇头,看起来很是叹息。“看来你不想听故事。”好似低语,似有似无是,无端令她感到紧迫,仿佛即将有危险降临。于是在灰茫茫的阴影下,她听到锁链纬地的摩擦声一点一点被挤出。象征着笼中人正在朝前行动。很快的,前方的老人,正像是一头捕食的游鱼那般浮出水面。除了大的鼻子以及豁了牙
的嘴,他这张滑稽的脸终于显现出了全貌:
泡发的,像是海藻那样的肿胀而畸形的脸庞。缠着沾染脓血绷带的双耳,一双琉璃珠似的眼睛,还有鲜血一样艳红的眼白。最可怖的是他那过度纤细的脖颈,却好似被何物所镂空,竟然泛着诡异的透明色。从皮下旋起黑暗的,似火焰那样的魔纹,一路烧到他满是肿瘤的额面。
丝塔尔有些发怔,她听见眷族在耳边惊叹「这可真是父神的笨拙,竟然捏造出如此丑陋之物。」
闭嘴,把这些话憋在心里。丝塔尔不认同的斥责祂,除了对待恶心至极的人,否则她并不认为取笑他人的样貌是一件有趣的事。眷族拍了拍翅膀,最终以半阖起眼睑的姿态迫近她的耳朵,由此造成耳语的错觉:
「别忘了我们心意相通,小羊羔。」
「你无法隐瞒我,但我却能够隐瞒你——我们是仆从与主,我们是豢养者与被驯化的兽。」
「别再让我提醒你。」语毕,祂便再度消失在原地。
“我可并没有拒绝。”
眷族冰冷的呢喃让她打了个寒颤,为了让这种被把控的感觉退散,她慌乱的开了口。“可你也没有同意。”
狄更斯用双手折出直角,摆造出三角的恒定样态。从被框定的视野中,他闭起一只眼睛,莫名问道:“你的客人离开了吗?”丝塔尔摇了摇头,示意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同样的,作为延续话题的代价,她将最后的回应写下:“让我倾耳聆听恁的故事吧,老先生。希望它足够精彩,希望它足够玄妙。”
狄更斯松开了双手,将恒定的手势所打破。他对着丝塔尔轻轻一笑,这便更让他的样貌显得可怖了。他清了清嗓子,就像一位歌剧演员在践行自己最后的演绎品质:
“创世纪的传说你可曾知晓。”他问。
丝塔尔席地而坐,她用手指敲了敲下颔,点头道:“这是父神的孩子所应知的。”
“这可真是太好了。故事的背景,就基于创世纪后的剔骨割肉之争。”
“您是指「诸神黄昏」?①”
“这是个绝妙的代名词,你是从何处知晓的?”他眼睛里泛起奇异的光,丝塔尔略有尴尬的顿了顿,支支吾吾答道:“前人的智慧。”
一个代称,一个习以为常的名词——然后再被他人称赞,问询。与常人的不同,总能再她即将忘怀之时再叫她想起、自己是不同的。
好在狄更斯并未打算过多追问,他开始正式进入到自己的故事里。
“故事的背景发生在剔骨割肉之争以后,九大原初神明的诞生。”
“那时候有很多残忍的事,有无尽的动乱与血腥。而最为残忍的,还是杀害了自己胞亲的七位幸存者。祂们成功用胞亲的血肉堆成阶梯,来到父神身边。仁慈的父神尤甯维珥丝赞赏他们的能力,同样也为定下如此操蛋规则的自己感到自傲……”
“请等一下。”丝塔尔用镣铐敲了敲笼柱,打断了狄更斯的话“你是个邪教徒?”老疯子问,“为什么这么说?”
“我想,很少有人会称至高无上的领主,救赎门扉之密匙,我们的父神——尤甯维珥丝所定下的法则为……”
“操蛋的?”她有些迟疑的将这个并不怎么好听的词语念出口,狄更斯古怪的嘀咕了一声,随后颇为冷然的说道:“我想你与我并未有怎样的不同。”
“请让我将故事讲完,年轻人。”丝塔尔低了低眉,“我感到很抱歉,请您继续。”
他接着讲述道:
“尤甯维珥丝将这七个从厮杀中脱颖而出的孩子列上神位,并以神名,凡名,神格赋予其超凡强大的神力。”说道此处时,老疯子颇为突兀的顿了顿,好似对何事感到不解。短暂的停顿后,他继续开始了自己的故事:
“神位彰显之日,天显异彩。蒙昧混沌的苍穹终于抛开浑浊的皮囊,让新生儿似的神光从这子宫般的罪翳中探首而出。尤甯维珥丝,用他喜悦的泪水濯涟焦涸的土地。从此万物生长,春暖花开。”
“他的笑声化作团团绘影,落地时成了无数除人类以外的万千生灵。他的言语降下恩慈,将启蒙的智慧掰碎成甘霖,滋润着这片因诸神即位而诞生的土地。”
“在万物万神狂欢贺庆之时,没有誰回想起神殿前那摊绵绵流淌的血肉。祂们是神的族亲,尸体被践踏后搁置在一旁,连坟冢都无法拥有。尤甯维珥丝的启蒙光辉撒向此界,撒向异界,当然也包括神殿。”
“于是无人知晓之处,一只眼悄无声息的睁开。启蒙的光辉激发起祂早已死去的灵智,赋予万物生机的泪水也令祂重获新生。但祂的身体已成为血路中的泥砂,只能依靠着半截骨的牵动,带回继续糅杂它物的血肉。”
“祂们带着满身的仇恨来到生机活络之地,只在一瞬便被放逐深渊。尽管这些血肉恶意的称自己为“魔神”但可怜丑陋的怪物尚且弱小,甚至连化身人形都无法做到,只能依凭附身于人类。众神怜悯这成神之路的砖瓦,便放任祂在岁月中苟延残喘。但这些复生的尸骨,往往比祂们想象的更为聪明切残忍。”
“重获灵智的魔神有许多,而不同的才能使得祂们并不会在莽荒之地而逐渐消弭。故事重的这只,便是拥有捏造外貌能力的魔神。”
丝塔尔趁着间隙插嘴道,“这算是要正式进入正题了吗?真是相当长的序章。”
狄更斯的喉咙因为长时间的说话有些发堵,他重咳了一声,吐出一口浓痰。用那破鼓铜锣般的声音,露出桀桀怪笑。他一面用拇指蹭去嘴角的唾沫,一面压低嗓子,使其成为一种近似吟唱的曲调:
“相信我,正剧不会让你失望。”
丝塔尔摊开手,“您请。”
“荒漠,毒虫横飞。被开膛破腹的野兽,主宰此地的生眼尸肉。被生活所迫的拾荒之人来到悲恸之地,他独身一人没有妻儿。抱着侥幸的念头,来到这里翻找传闻中遗落的宝藏。”
“所以那里有宝藏么?”
“别问出这可笑的问题,只会让我觉到被羞辱。悲恸之地便是被放逐者的家园,那里遍地是漆黑的排泄物和廉价的痛苦与绝望。”
“听起来,你很清楚这些。”她说出猜测露出探究的神情。狄更斯不以为然,“优秀的讲述者不会遗漏分毫细节。”
“所以拾荒者没有找到所谓古老遗失的宝藏。”
“但他有幸见到了魔神不是么?这幸运的拾荒人避开了猛兽与蛇蝎,见到了真正的上古遗留之物——活生生的,血淋淋的魔神。祂比珍宝更古老,比起财富更昂贵!可惜的是他并不知晓祂的珍贵,反而被魔神可怖的面貌所吓到。”
“请不要伤害我。拾荒者捂住了头,尖叫着说。他并不是无所畏惧之人,相反、愈是潦倒穷困的家伙,愈是胆小如鼠。魔神居高临下的看着祂,用低语似的声音说,以凡眼窥探神物,你已将我触怒。”
“那要怎么样才能使您的怒火被平息呢?拾荒者问。魔神的声音令他有些精神恍惚,大脑隐隐作痛,耳畔似有絮语在叨念着。魔神回答他,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被我拆吃入腹、二,获以殊荣,汝之凡胎将与我共用。”
“胆小如鼠的拾荒者欣欣然答应了魔神的第二个选项,从此与祂共用一具身体。魔神使用了自己的才能,将这粗鲁平庸的相貌变更的惹人怜爱。拾荒者变得像一只羽毛光洁华美的雏鸟,他拥有挺拔健美的身体,还有天使那样纯洁又甜美的脸庞。”
“生而为人的意识被魔神所吞没,祂来到奴隶市场,被人贩所迷晕作为他人作为女公爵的生日贺礼。”
“所以,这是一部将充满靡靡之音的音乐爱情情景剧吗?”
丝塔尔用手撑起腮帮,她在狄更斯的讲述中,切实找回了当初听历史老师将故事的感觉。长相滑稽粗鄙的讲述者,晃了晃那只树皮似的枯槁的手指。
“真相如你所猜测的少有偏差、但……您说的没错,因为……”他收住句子,做出神秘的表情。紧接着一个吐气,也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所至,牢狱中墙壁上的灯盏似乎颤抖着黯了一瞬。
狄更斯慢慢的咬动呼吸,就像在口中咬开坚果的壳。而现在,果肉被吐了出来,响声组成了这样一句话:
“她切实爱上了祂。这位女贵族,简直无可抑制的爱上了自己英俊又狂野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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