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在失去了父母之后,宫野匠海开始抱着自己的妹妹在郊外游荡。——底特律离边境比较近,再加上近些年来城市衰落,治安很差,所以他此时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先离开这里,最好能想办法偷偷跑到加拿大去。
虽然母亲交给他的背包里有大捆现金,但是他不敢去买东西,也不敢随便去旅店下榻。他害怕自己被人看到,被摄像头拍到,被组织的人发现,然后把他和志保一起抓起来。——他害怕现在就面对那些杀了自己父母的人。
于是包里的东西他并没有碰,水也舍不得喝,打算饿了就先啃啃积雪。然而他自己倒是可以这样勉强过两天,志保怎么办?她才一岁啊!东西都不能随便乱吃,更不能像他一样吃雪球。
哪里能搞到热水给志保冲奶粉?
匠海拿着地图寻找附近的长途汽车站,然后在车站附近的废弃厂房里找到了一辆破得连前车门都没有的小轿车,和志保一起躲在里面,等着天黑再行动。
然而他能等,小志保的肚子不能等。
在叫了半天“哥哥”还没得到食物之后,志保哭了,哭得很大声。以至于匠海不得不把妹妹的嘴捂起来。然而这样也不是办法,毕竟人类发声的器官又不是嘴唇,就算捂得再严实哭声还是很大。
怎么办呢?
匠海愁得都想跟志保一起哭了。
有什么东西能让妹妹安静下来的?
在思索了几秒钟之后,匠海突然爬了起来,用外面的雪洗了洗手,犹豫了好半天才把它伸到志保面前。
小孩儿饿极了,啊呜一口叼住自己哥哥的手指就开始猛吸。虽说吸了半天也吸不出来什么可以咕咚咕咚吞咽的东西,但是起码嘴里有东西了,她就不哭了。
到了凌晨时分,匠海觉得自己手都快被啃掉了,总算是把妹妹哄睡着了。这个时候车站除了值班的列车员以外一个人都没有,于是男孩儿决定开始行动。
他用围巾把志保裹得严严实实的藏在座位下面,从轿车里探出脑袋观察了一阵,确定不会有人看到他之后才跑进了候车室里。——一个蓄着大胡子的男人正躺在一把对他来说显得有些小的转椅上打呼噜,转轴都被压弯了,给人一种随之都会断掉的感觉。男人面前是一台老式电话,一本账簿,一些还没卖出去的车票,一个还在冒热气的保温杯和吃了一半的披萨。而房间的另一头,就是刚刚烧好热水的水壶。
这种简陋的小车站是不会有监控的,所以他在冲完奶粉之后就打算把能带走的东西全部顺走。——比如日后可能会很有用的保温杯,可以当他晚餐的披萨,以及一件可以当做被子盖的外套。
回到轿车里的时候志保又被饿醒了。她揉了揉眼睛,伸出小手“哥哥,哥哥”地叫,一对儿漂亮的蓝眼睛紧紧地盯着匠海手中的奶瓶,口水都流下来了。这个小模样怎么看怎么蠢,倒是把匠海心里的负面情绪驱散了一些,他终究是看着自己的妹妹露出了笑容。
嗯,起码他还有志保,要乐观一点才是。
不过当匠海意识到背包里的纸尿裤可能只够妹妹用两天的时候,他又乐观不起来了。
这周围哪里能偷纸尿裤?
他,宫野匠海,今年九岁。——人生中头一次失眠是因为不知道要去哪儿找纸尿裤。
就这样,在刚开始的几天里,这兄妹两个基本上是在郊外露宿。志保被自家哥哥裹得很严实,经常还能吃上偷到的麦片或是泡软的面包,再加上她本身体质就不错,短时间内也没出现头疼脑热的情况。而那个总是忙前忙后跑来跑去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担惊受怕的哥哥倒是生了病。
匠海开始咳嗽,发高烧,呼吸困难,但是他不敢大摇大摆地跑进药店买药。——没有医生开的处方,药店的人是不会随随便便把抗生素卖给小孩子的。所以他只能咬牙硬撑着,然后在沿着小路向加拿大边境行走的时候双眼一黑昏死了过去。
背上的志保栽到了雪地里做了缓冲,所以不疼,她也没有哭。
她慢慢爬起来,然后晃晃悠悠地走向自家哥哥,然后一屁股坐在对方旁边,伸手拂去匠海肩膀上的雪花。
“哥哥,抱。”她叫道。
但是匠海已经陷入了昏迷,什么都听不到。
日后的大科学家此时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儿。志保完全不能理解什么是生病,她只知道哥哥睡了,那她也得乖乖睡觉,于是就活动她的小胳膊小腿重新爬到了哥哥肩膀上,趴在这里闭上了眼睛。
宫野匠海烧得很厉害。他的体温如同泄洪一样疯狂地往外辐射,不一会儿就把身下的雪都融化了,衣服也变得透湿。太阳下山后,那些水分便开始变本加厉地吸收男孩儿的体温。原本脸颊通红的匠海逐渐失去了血色,连嘴唇都是灰白的。
志保又冷又饿,开始想办法把哥哥叫起来,但是匠海什么都感觉不到。志保用自己的门牙去啃他的脸,啃他的耳朵都一点反应都没有。
于是女孩儿又哭了。
就在这个时候,公路尽头驶来了一辆小轿车。橘黄色的车头灯越来越清晰,最终停在了公路边上。
一个中年男性从驾驶室里跳了下来,飞快地跑向路边,把这两个孩子一起抱回了车里,然后才驾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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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是旧金山的大别墅。
两个小男孩儿坐在落地窗前大声地交流着什么。
“匠海,你长大了想做什么?”其中一个大一些的男孩儿问道。
“我想当宇航员!”有着小猫一般琥珀色瞳孔的匠海握着拳头斩钉截铁地回答道,“然后带着daddy和mommy去太阳上住!”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降谷零捂着肚子笑倒在地,差点儿扯到自己身上的伤口,“喂,匠海,太阳上是不能住人的。”
“那就住在月亮上!”
“……地球哪里不好了?为什么非要搬出地球啊?”
“不好!他们都说我daddy的坏话!”
“因为这种事情要当宇航员的……你还是第一个吧……”
“那zero呢?zero长大之后想做什么?”
“我想当警察!把所有坏蛋都抓起来!”
“哦哦哦!!!厉害!!!”匠海的眼睛闪闪发亮,坐在地上非常给面子地拍着手喝彩,“警察zero!!!”
然后降谷零就骄傲地挺起胸膛双手叉腰:“等我当上警察就带你去坐那种装着机/关/枪的直升机!怎么样?”
“太棒了!!!”
宫野匠海刚醒过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记不起来自己到底是谁了。——他觉得自己像是狠狠地摔了一跤,浑身都疼,脑袋好像也被人用什么东西砸过,一片空白。胸口烧着了,每呼吸一次都会觉得火辣辣得疼。匠海眨了半天眼睛才恢复视觉,他望着头顶低矮的房梁,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此时正躺在床上。虽然不像他曾经睡过的那么软,但起码暖和,有枕头。
这是一间看起来不大的木屋。房间的中央放着一个火盆,里面是烧得噼噼啪啪的柴火。打开的侧窗时不时有冷风吹进来,但是并不影响室内的整体温度。
匠海伸手摸了摸自己仍旧在抽痛的脑袋,发现额头上缠了一圈用来降温的湿毛巾,他的腋下和脖子后面也放着简易冰袋,硌得他有些难受。
于是男孩儿这才想起来自己失去意识之前正在干什么,志保不在他身边,她去哪里了?是不是组织里的人发现他们了然后把他们抓了回去?!
男孩儿瞬间跳下床,结果刚迈开双腿走了两步就栽倒在地。摔倒的时候还下意识地抓住了旁边的小椅子,然后把它带倒了,一起“咚”地砸在木质的地板上。
屋外的男人听到了房间里的动静,于是立即开门进来,把这个趴在地上意识模糊的孩子重新抱了回去。
宫野匠海就这样躺了大概十分钟左右,意识终于又回来了。他警觉地看着面前的人,在开口询问的同时并没有吐露自己和对方的名字,以及他们的关系。
“……请问你是谁?那个和我一起的小女孩儿呢?”
然而对方好像早就认识他了。
“我是哈罗德·维恩。不用担心,匠海,你妹妹没事。”男人笑眯眯地说道,似乎并不介意对方用质问的语气向他提问。
宫野匠海不说话了。——他除了刚才对方告诉他的名字之外对眼前这个人一无所知,而后者却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还知道他和志保的关系。所以他现在处于劣势,也不敢轻易开口了,怕透露出更多信息。
“我和宫野厚司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也认识你母亲。”男人看了看眼前的孩子,自顾自地说道,“那天看到新闻说你们的住处起火了,我才知道你们一家出了事。——我觉得厚司和艾莲娜应该会把自己的孩子保护好,所以就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你们。”
宫野匠海那对儿圆圆的琥珀色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的男人,似乎是在评价对方话语的可信度。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不认识你。”
“你可以信任我,我和你父母是旧——”
“口说无凭,死无对证。——很抱歉,但是我现在没办法信任你。”宫野匠海打断了对方的话,眼神锐利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哈罗德叹了一口气。
“那个小女孩儿在哪儿?我只想带她离开。”宫野匠海压低了声音问道。——他此时的表情让哈罗德觉得一旦自己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对方就会想办法把他一招毙命。
罢了,也只有这种家伙才能带着自己1岁的妹妹在郊外流浪了那么久吧。
于是哈罗德不再试图解释。——他起身走向房间外侧,然后带了一碗麦片粥和一片火腿回来了。
“你一定饿坏了。”他说着,当着匠海的面喝了一口麦片粥,咬了一口火腿片,然后把剩下的部分推给对方,“你瞧,我也吃了,里面没毒。——等你吃完,我再带你去看你妹妹。”
宫野匠海生了好几天的病,昏迷的时候也没办法进食,一直都是靠着输液维持的。胃部本来都已经习惯了空空荡荡的感觉,然而一看到对方吃东西就馋得口水一个劲地往上涌。
一大一小两个人僵持了很久,随后匠海妥协了。不过他只喝了三口麦片粥,火腿也只咬了一口,然后就直起身盯着面前的人,重复他刚才的话。
“她在哪儿?”
哈罗德叹了一口气,伸手打算把男孩儿抱起来。然而匠海似乎不喜欢这样,伸手推开了他的胳膊。
昏迷了三天的小孩子真的能走路吗?
哈罗德有些担心,回头看了几眼,发现匠海真的移动得很吃力,走两步就开始剧烈地咳嗽,呼吸困难,双腿软的像是面做的,但始终没有再栽倒,跟着他一路从卧室走到了外面的客厅。
看来这栋木屋要比想象中的大一些,居然还有客厅。
男孩儿想着,来到沙发前,看到了正缩在里面睡觉的妹妹。几天不在外面吹风了,志保的脸蛋摸起来都比之前光滑,脸上带着自然的红晕,拳头落在脑袋旁边,看起来睡得着实很香。
好像……没什么问题?
宫野匠海转向那个站在几米外和他保持安全距离的男人。
不管怎么样,对方照顾了他和志保也是事实。
“……谢谢,给先生添麻烦了。”
看着男孩儿突然变得礼貌起来,哈罗德笑了一声,随后摆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哈罗德问道。
匠海抿着嘴,不说话。
“既然你还没有打算的话,不如先留在这里?”
“不,我要带着她离开。”
“哦?离开之后呢?”
“这是我的事情,先生。”
这位哈罗德·维恩先生虽然也就四十岁出头,至今单身,然而和小孩儿“谈判”起来可是得心应手。尤其是这种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子。——他知道现在宫野匠海最怕什么,也知道对方会因什么而犹豫,于是索性就把问题全部摊开,让对方好好地想清楚。
“你能去哪里?”
“你一个小孩子,带着一个比你还小的妹妹,能去哪里?”
“你还在生病,没有抗生素,得不到休息和照顾的话,你就只能活两三天。然后你的妹妹该怎么办?她活得下去吗?”
“……总会有办法的。”匠海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感觉温度又上来了,他有些头晕。
其实哈罗德提到的问题他也想过。
这么多天里,他已经意识到了现实有多么残酷。——活下去,听起来多么简单,但他却践行得如此艰难。
如果没有一个固定的容身之处,他和志保要怎么长大?他能去哪里呢?以后该怎么办呢?为什么父母安排他学了那么多东西,却一点儿提示都不给他?哪怕有一个可以投奔的远亲或朋友也好啊……
可是内心深处他也明白,如果条件允许,父母一定会这么安排的。而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证明厚司和艾瑞娜真的走投无路了。
被组织软禁,监视,威胁,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只能在组织前来灭口的时候尽可能牵制住他们,给匠海争取逃跑的时间,然后把未来的所有可能性都赌在他身上。
宫野厚司的父母早就过世了,他也没有兄弟姐妹,甚至没有表亲。也许他曾经想联系自己的几位好友,求他们收养匠海和志保,但最终没有成功。而母亲,可能也试图联系她那位许久没有来往的远房堂姐(匠海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姨妈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最后的结果也可想而知。
一想到这些,匠海就快崩溃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眼泪涌了出来。想到面前还有生人,于是只能扭过头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委屈:“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想办法的。”
就算他会死,那么他也会在死之前把志保送到远离底特律的某家福利院门口。——他妹妹还很小,健健康康的。这么可爱,一定有人愿意收养。
“那不如这样吧。——你先在这里养病,等身体好了再离开也不迟。”哈罗德退了一步,向面前的小男孩儿再次抛出橄榄枝,“你看,我这么大一个人,要是想搞死你们两个小孩子还不简单?但是我没那么做,还给你治病,给你妹妹冲奶粉——”
匠海没说话,看得出来他已经动摇了。
“喏,再给你一个可以防身的武器。”哈罗德将一把漂亮的黑刃匕首放在了茶几上,抿了抿嘴,“你有刀,我没有,这下好了吧?”
于是谈判成功。
“等我病好就离开。——我的背包里还有一些钱,不知道够不够付给你。”匠海说着,他还是不怎么信任哈罗德。
“钱的事情到时候再说。不过在那之前,你先过来量量体温?”男人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男孩儿,从一旁的药箱里拿出了一支体温计。
匠海伸手去接,然后作势要把它含在嘴里——
“这是肛//门体温计。”
“……”
看匠海的表情,要不是他和这个男人不熟,他能直接把手里的温度计扔到对方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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