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大部分组织成员都拥有一个展现给外界的普通身份。可能是某家公司的小职员,可能是四处奔走的送货人,可能是厨师或是某所学校的老师。——在组织没有派下任务时,他们便会安安分分地过自己的生活,做一个虚假的好公民。
宫野匠海没上过学,也懒得费心思让琴酒给自己搞个高中假/文/凭然后跑去某所大学里挂个名,毕业以后当半个社畜;也懒得像贝尔摩德那样跑去当什么模特演员,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整天还一堆八卦新闻;厨师不够格,警察不要他,政客更加不可能。思来想去他倒是觉得自己当个“与世无争”的小老板是个不错的选择,于是便用自己这么多年来攒下来的钱在东京二十三区的某条街上开了一间酒吧。
名字简单粗暴,就叫“酒吧”。
夜幕降临的时候“酒吧”房顶上的融雪再次凝成了冰。挂在门口处的霓虹灯透过寒冷的空气有气无力地闪烁着,将那些透明的冰柱照得透亮。
东京不常下雪,这里属本州岛东部,冬季干燥夏季湿润,气温通常低不到哪里去。然而今年却是一个寒冬,且一反常态地湿润,降雪量就因此变得有些惊人。
在这间代表了“放松”和“交际”的屋子里,谁也不曾介意这里是不是有人离席或是来访。不过当两位穿着黑色大衣的人出现在酒吧里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们,但也不过是飞速一瞟,打量一下对方的大衣和帽子,完全不会放在心上。
这两个黑衣人径直走向酒吧的吧台,在收银台旁边的高椅处落座,其中一个稍矮一些的男人还在四处张望,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这两个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浑身上下黑得跟乌鸦一样,脑袋上还扣着同款黑色圆顶貌。其中一个留着一头长长的,仿佛是找托尼老师精心打理过的银色发丝,另一个居然大晚上在酒吧里戴墨镜,不会是来搞事的吧?——正在给杯子消毒的小杂工默默地想到。
【不要啊,昨天晚上几个纹身大汉在这里喝醉了闹事,被老板扔出去了,结果还没过24小时,怎么又有情况了?!老板也真是的,打起架来砸得不都是他的财产吗?怎么一点儿都不心疼呢?万一没钱给我发工资了怎么办?!】
名为“汤米”的小杂工默默地看向角落里一张点着灯的小圆桌。
一位年轻的女侍者此时正巧举着托盘走向那张桌子,顺手将一个盛着液体的玻璃酒杯放在一个青年的面前,冲着对方抛了一个媚眼。
“黑麦威士忌加冰。”
“谢谢。”青年把自己的视线从手中的书本上移开,抬起头,很有礼貌地接过酒杯,温和地笑了笑。
这位年轻人长着一头纯金色的头发,微长的刘海被定型水打理过了,露出了整齐的发际线,显得相当帅气。他此时已经放下了手里的书,右手肘落在桌面上撑着自己的下巴,一个人漫不经心地喝着酒,左手食指贴在杯沿上轻轻地转动手里盛着黑麦威士忌的玻璃杯。里面的球形冰块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地撞在杯壁上,发出“卡啦卡啦”的声音。
23岁的匠海似乎早已习惯了黑麦的浓烈气息,吞下一口烈酒之后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不一会儿手中的玻璃杯就见底了,里面的球形冰块贴在杯面上尽职尽责地为容器降温,使得玻璃表面黏上了模糊不清的水雾。
明明坐在嘈杂的酒吧里,却还在认认真真地看书。——汤米觉得自己的老板和眼下这两个黑衣人一样奇怪,总是给人一种与周遭完全隔绝的感觉。
他刚来的时候还以为是匠海在装逼,不过当有一次发现对方真的是在认认真真地看书而且还做了笔记之后他就没话说了。
这是一个追求上进的老板。——如果哪天宫野匠海决定去考博士了那他一点都不会觉得意外。
酒吧小老板第二次抬头的时候,他捕捉到了汤米的求救信号。
老板!!!老板!!!这里好像有两个人图谋不轨!!!你快来救场!!!——他试图向自己的老板传达这样一个消息。
青年肯定是看到了,但是他并没有做过多的回应,只是看了看那两个黑衣人,挑了挑眉,然后冲着自己的员工竖起了大拇指。
上吧,你可以的,汤米。
“(我)完了。”汤米说道。
“什么?卖完了?你们这里连伏特加都没有还开什么酒吧?”戴墨镜的男人冷冷地说道。
“啊啊啊!不是!我的意思是……伏特加有有有,管够!”小杂工汤米都快哭了,立即转身去拿杯子——
“天蝎宫。”
“啊?”汤米转过头,看着那个刚刚从自己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条烟的银发男人,脑袋一时间没转过弯来。
“天蝎宫,不会调就找会调的来。”琴酒把两张钞票放在吧台上,点燃了手里的香烟,语气显得很不耐烦。
汤米这才意识到这是大佬在点单呢,于是立即将盛有伏特加的杯子放在那个墨镜男面前,跑出吧台去叫匠海。
结果他跑了一半才意识到老板早就不在那里了。
“人……人呢?”
一回头,发现宫野匠海已经不知何时瞬移到了那个银发男人身后,硬是从对方嘴里拿过那条香烟丢进了旁边的水杯里。
“哧——”地一声,烟灭了。
“本店禁止吸烟,想抽烟可以先去吸烟室。”青年直起腰,指了指贴在墙上的禁烟标识,一字一顿地说道。
“……呵,规矩倒是挺多。”
“我的店当然就按照我的规矩来。”匠海推开吧台的活板门一边擦手一边走了进来,然后示意汤米去做别的工作。——等人一走,才继续开口说道:“怎么今天肯赏脸过来了?”
银发男人,或者说是琴酒,看了一眼旁边的墨镜男伏特加,对方立即想起此行的目的,从自己的手提包里取了一把还带着标签的车钥匙放在了吧台上。
“这是上面拨给你的,就停在外面。”
宫野匠海一低头,发现还是辆雷克萨斯。
“你还会开车吗?”伏特加咧开嘴,笑得有些幸灾乐祸。——他可是亲眼见过对方把车当坦克开的,坐过天蝎宫开的车之后贝尔摩德就宁可骑摩托吹冷风都不肯坐副驾了。胆子大不大不是重点,关键是万一出了车祸引来警察那便是真的麻烦。
开车难吗?并不难。但是总有那么一些人意识太差了一开车就容易出事。尤其是匠海这种不熟练,没技术,还爱车的马路杀手。
琴酒和伏特加离开之后,匠海便开始摆弄手里的车钥匙,想着等酒吧关门了就开出去试试,趁着早高峰没到再赶回来睡觉。
不过理想很饱满,现实很骨感。
宫野匠海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开车回到了城里,此时主干道的车辆已经多了起来,不过小巷子依旧没什么人。
路过一个斑马线的时候正巧他的手机响了,来电的是店里的汤米,于是匠海就想着腾出手接一下。
结果就这么瞟了一下手机屏幕的功夫,再抬眼的时候眼前的十字路口出现了一道黑影。——有个人闯了红灯。
青年骂了一句脏话,立即去踩刹车,直接踩到底。然而车子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还加了个速——
艹,不对,这是油门。
只听“嘭——”地一声,那个黑影被他撞飞了,甚至还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圆滑的抛物线,落在地上向前滚了几圈,不动了。
宫野匠海打了一把方向盘踩下真·正·的·刹车调转了车头,这才避免了直接从对方身上碾过去的危险,把车子停了下来。
被撞的男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匠海叫了救护车,然后蹲在旁边迅速地检查了一下对方的情况。——头部重击,这不用说,肯定的。肋骨估计也断了几根,断口甚至还伤到了内脏,有些内出血的症状。腿的情况看起来也不太妙,虽说没看到断骨,但车的保险杠就是这个位置,要说无伤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青年动作缓慢地拨开对方凌乱的黑色发丝,看到了一张英俊的脸。——更重要的是,这张脸他关店前还在自己的酒吧里见过。
说起宫野匠海的小店,那是为数不多的分时段经营店铺。——每天早上十点开门,提供各种饮料,笔记本电脑,无线网络和一些小茶点,欢迎各个年龄段的人前来休息和学习。晚上六点半过后,才会作为成年人酒吧营业,一直到凌晨两点。
要说这家酒吧和其他美式酒吧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氛围。
“酒吧”虽说到了晚上会比较嘈杂,店里一直很热闹。但对比其他同行,总是要显得安静一些。虽说是个酒吧,却从来不放摇滚,也不会请乐队前来助兴,没有彩球灯,更不会专门空出场地供人跳舞。最多就玩玩台球,打打扑克,甩个磁铁飞镖罢了。
所以这吸引了一些既喜欢喝酒又不喜欢乌烟瘴气的人,比如此时被撞的这位。
身高超过6英尺,偏瘦,双腿笔直且修长。他看起来很年轻,长相似乎融合了东西方人的所有优点,长长的黑发披在身后,线条锐利的眼眶和翡翠一样深邃的绿色眼睛让他看起来就像站在悬崖上的猎鹰,让直视他的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在最近这些日子里,这个人几乎每天准时准点地迈进“酒吧”大门,每次只要现磨黑咖啡和海鲜披萨,然后就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看书或者用电脑,到了晚上才会点一些其他小食或者威士忌。
不久之前青年关店的时候对方还在,他还和这个男人说了一句话。
“抱歉,我们到营业时间了,请明天再来吧。”
“嗯。”男人点点头,合上笔记本的屏幕,结账起身离开。
非常安静,非常好说话,还经常照顾他的生意。
匠海觉得自己并不差这人那点儿钱,也从未想着问问对方的名字。毕竟大多数人对他来说不过是眼神交际的路人,也许他不去主动认识别人倒是对于他们的一种保护。
不过眼下,他怕是不认识这个人都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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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很快就赶到了现场,做了一番紧急处理之后就把这个倒霉的男人送去了最近的医院。
宫野匠海打了个电话把自家还没来得及买保险的新车送去修理厂,暂时留下来对付警察,直到下午三点钟才出现在医院里。
虽说这人闯了红灯,责任应该他自己承担。但是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出现这种交通事故,车主向来是需要赔偿的。——更别说匠海他还踩了一脚油门,这使得他需要承担比同类事故更大的责任。
宫野匠海不是个小气的人,直接帮这个人交了手术费,甚至还把男人送进了单人病房,打算等人醒之后心平气和地谈一谈,然后向本人以及对方家属道个歉。
匠海本是这样想的,然而……
“失忆?!”
“对,他失忆了。”
青年瞬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
医生见状便拿起手里的片子告诉匠海说这个人脑子里有血块,严重压迫记忆体神经。按理来说这种情况可以手术释放,但是他的位置不好,不适合开颅,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性直接暴毙或是对脑子造成永久伤害。
宫野匠海不是他的家人,不能签署这种手术同意书,而伤患本人刚醒没多久就又陷入了昏迷,无法做出决定。等到苏醒过来以后估计就会错过最佳手术时间,而医院向来不敢在没有签署同意书、责任书的情况下为病人自作主张实施这种危险的手术,万一出点儿什么差错,那么他们就可能会吃大官司,所以目前只能保守治疗。
青年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正好接到了诸伏高明的电话。——诸伏高明是一位刑警,在长野县工作,和匠海认识两年了,关系还不错。刚刚出车祸的时候青年就翻出了男人的钱包,拿着对方的驾照给自己的警察朋友打了电话,请他帮忙找人查一下“诸星大”这个人。
于是匠海知道了那个被自己撞飞的男人今年27岁,日本籍,从小在美国长大,毕业于一所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大学,目前工作不稳定,一般都是做短工,现在是某公司的线上程序员,就住在“酒吧”附近的一家小公寓里,房租即将到期。
没亲戚,也没什么要好的朋友。
虽然匠海手头握着对方裂了屏的手机,但是翻了半天都没翻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里面全都是缴费提醒,天气预报,信用卡还款账单,亚马逊购物广告……于是他翻到几个看起来像是和对方关系比较好的联系人,打过去之后发现分别是租房公司,邮局快递收揽员,送外卖的披萨店和日料店,以及打工地点的几个负责人。
青年不信这个邪,把通话记录里的所有号码都翻了一遍,然后居然在里面找到了一个眼熟的。
是“酒吧”的电话。记录是在一个星期前。
匠海愣了一下,打电话给了店里,经汤米之口才知道自己休假(实则是出任务,所以完全失联)的时候“酒吧”里的WIFI出了毛病,正在使用网络的诸星大先生询问之后便向汤米讨要了路由器,把网修好了。当时诸星大似乎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就记录在收银台旁边的记事本里。
在这之后没过两天,店里WIFI又故障了一次,汤米就直接一个电话戳过去问人家有没有时间过来看看。
“老板你的电话打不通啊!!!反正他每天都来,我就打电话问问他什么时候过来顺便看看我们的网——这是在替你省钱啊!而且周末维修人员又不上班,等到周一的话客人都跑了!”
青年一瞬间觉得汤米这个小屁孩儿胆子又小脸皮又厚,抽了抽嘴角把电话挂了,回头继续找线索。
结果直到探视时间结束,他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联系人,只能留下对方的物品先回家休息。
离开的时候宫野匠海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
诸星大的胸口缓缓起伏着,睡得很沉。
不知为何,他第一次在“酒吧”里见到对方的时候就觉得有些眼熟,可一直都想不起来他们以前在哪里见过,也从来没想过问一问男人,毕竟这种对话听起来就恶俗。
“梦里吗?”
青年自嘲一般笑了笑。
这又不是迪士尼的童话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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