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时间在忙碌的时候总是过得飞快。一晃神,又是一个礼拜过去了。
最近几天匠海的隐藏邮箱出奇地安静,似乎琴酒在拿到了情报之后就大手一挥给他放了个长假,只是报纸上偶尔冒出来的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小新闻会提醒他组织还在正常运作,只是这部分并不需要他的参与。
算算时间,宫野匠海身在组织已经七年了。就像一条腿陷进了泥潭里,不能动也出不来,就算他现在想辩解说自己身上很干净也不会有人信。
有时候青年会无缘无故地觉得很累。不是说他干了太多的体力活,而是脖子上那个重要器官把他压得疲惫不堪。——要在组织眼皮底下搞破坏,他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就算宫野厚司的药给了他一个超级大脑也没办法在这方面提供更大的帮助,毕竟他的“超级”之处只在于比其他人多了一个感知世界的渠道。
不要小看黑暗。他们会吞噬,会同化,也许某一天你就会变成你曾经最讨厌的样子。——这是赤井务武曾经说的话,原本是想劝说他远离组织带着志保好好活下去,不要整天只想着要报仇或是跑去当卧底的事情,而这句话却在多年之后变成了匠海自律的信条。
【永远不要忘了自己是谁。】
【你是什么样子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你很累。——我叫了你两次都没醒。”当宫野匠海不知道第多少次在诸星大的病房里睡着之后,床上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顿了顿,开口指出了这个事实。
“……抱歉,不过现在好多了。”青年打了一个哈欠,调整了姿势在沙发上坐正,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他只睡了两个半小时,结果现在就跟睡了一晚上一样神清气爽。
说来也奇怪,匠海平日里睡觉的时候从来都睡不沉,有一只鸟落在他的窗外他都能马上清醒过来。他永远都得不到安稳的睡眠,却在这间病房里睡得相当安逸。
刚开始他以为自己是真的太累了,不过后来他又待在这里休息过几次,入眠效果依旧很不错。
于是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志保。
他的妹妹目前在美国留学,只有放长假的时候才会返回日本。
“会不会是那间房子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匠海故意朝着最不可能的地方猜测。
“……应该不是,我觉得关键问题出在那个人身上。”
宫野志保解释说,其实每个人都拥有接受“磁场信息”的能力,只是生物的“磁场”太微弱,而人类本身又因为生物进化开始逐渐依赖工具,造成各方面能力退化,最后只点高了智商天赋。然而有些情况下还是能唤出生物的本能,比如当A死死地盯着B看的时候,B便会察觉到什么,回头的时候也会第一时间看向A。
这便是大脑被动地读取了“磁场”的标志。
而匠海可以主动收集这些信息,然后再放出比那些微弱几百倍的磁场进行定位。——当强大的求生本能配合着宫野厚司的药物引导大脑进化的时候,匠海正因为雪盲症丧失了视觉,所以大脑就自动把磁场信息读取为图像,从而让他“看”到东西。
“其实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磁场’。对你来说就是他们的另一种外在特征,就像高鼻梁和双眼皮一样。——哥哥你为什么喜欢猩红色?”
“看着舒服。”
“那为什么其他颜色就看着不舒服?”
“……”
“你看,喜好是很难说明白的。甚至就连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动物都会自动辨认出哪一个玩具更合自己的心意,这就是大脑的选择本能。——这样一说你就懂了,那个人的‘磁场’可能正好就是你的‘红色’,碰巧让你‘看’着舒服了,所以你就睡得好。”视频画面里的宫野志保放下手里的果汁,抿了抿嘴,看起来有些吃味,“她是谁?”
“她比我还高出一截,是个男的,叫诸星大。”宫野匠海撑着下巴摇晃着自己手里的酒杯。黑麦威士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平板电脑在桌子上撑着,右上角的电量标志已经开始发红。
“哦。”志保点了点头,听起来语气有些冷漠,“你也不用多想,对你来说不过就是吃橘子还是吃橙子的区别。”
“你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你自己?”青年笑了,似乎觉得妹妹十分在意他的感情生活这一点很有趣,“志保啊,哥哥总有一天要给你娶嫂子的。”
“不要男嫂子。”宫野志保清了清嗓子,拿起果汁继续喝。——她还记得当时匠海第一次来日本看她的事情,结果第二天早上就被传了八卦,说她和一个比她大好多的金发帅哥交往,对方还把她带回家了。
【我和我哥哥一起回家有什么不对吗?】
【诶?!那是你哥哥?!表哥还是堂哥?莫非是你在网上认识的哥哥?】
【同父同母的哥哥。】
【可是你们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啊!!!】
【……谁规定亲兄妹就一定要长得像?】
【小说里都这么写嘛!尤其是那种!双胞胎兄妹!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双胞胎兄妹是不可能长得一模一样的。只有同卵双胞胎才会表现出完全相同的外貌特征,而既然是同卵,性别染色体就是一样的,不可能一男一女——】
【啊啊啊!!!宫野你好烦啊!!!我就是萌这种设定你不要拆穿我嘛!!!】
是啊……她和宫野匠海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她的哥哥更像母亲,哈罗德也这么说过。
志保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到宫野匠海那几乎与可以与阳光媲美的发色,虽是金色却不刺眼,摸上去又细又软。只是那对儿琥珀色的瞳孔却不知遗传了家族中的哪个人,又或者说这是属于匠海独一无二的特征也说不定。
宫野匠海看起来就像阳光一样。
“我想染头发了。”
“嗯?”
“想试试和你一样的发色。”这样的话就会有人说她和哥哥长得很像了吧?
“等你18岁以后再说吧,年纪太小了染发对身体不好。”
“……哦。”
关于诸星大的这件事,匠海并没有放在心上。——志保说的没错,其实这就跟到底吃橘子还是吃橙子没什么区别,不管吃哪个、吃不吃都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实质上的影响。
但是生物都拥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放着一个活体无副作用安眠药不用的是傻子。所以匠海还是会在自己想要高质量睡眠的时候去诸星大的病房里溜号。
所以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突然就变成了:匠海来送饭,诸星先生吃,匠海睡觉,时间到了诸星先生把他叫起来,匠海离开,如此往复。
也不知道诸星先生对此怎么看,这天青年闲着无聊顺口问了问,结果对方就淡淡地回了一句:“(住院是)你掏的钱”,意思是“你想怎么样都行”,然后就没有了下文。
【那如果我掏钱把你买下来放在店里当安神香也可以吗?】
宫野匠海没这么说,感觉说了会有两种结果。第一:对方觉得他是个变态;第二:对方会当他是在放屁,根本达不到他期待的喜剧效果。
这天是诸星大住院的第14天。
他的主治医生满面红光地跑过来握着诸星先生的手激动得热泪盈眶:“恭喜你!!!你恢复得相当不错!!!再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就能痊愈了!!!果然还是年轻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体质!!!”
一有人进来就惊醒了的宫野匠海此时刚刚从茶几上移开自己的腿,拨了拨微长的刘海儿叹了一口气:“那什么时候能出院?”
“再过一个礼拜。”
“……”
诸星大看了一眼还在打哈欠的青年,“嗯”了一声之后就目送着医生出门,然后转头对着匠海说道:“你继续。”
青年摇摇头,“不睡了,既然你头上能见水了就想办法把你的头发洗一洗吧。”
诸星大那头原本乌黑秀亮的长发都快变成海草了,几绺几绺地拧在一起。虽然男人从来都没抱怨过这种事情,但匠海是实在看不下去了。
宫野匠海其实是留过头发的,还不短,能在脑袋后面绑一个小辫子。——就在他待在哈罗德的木屋里生活的时候,他死活都不想让对方把自己的脑袋搞成跟狗啃一样的,所以就一直没剪,放任它们疯长,抓在手里金灿灿的像是吸饱了阳光的丝线。直到某一天,木屋里的洗发水见底了不够用,他洗头发的时候发梢打结一直捋不顺,因此大发雷霆,冲动之下直接掏出哈罗德的剃须刀看破红尘了。
再然后剃须刀报废,匠海也秃了一段时间,赤井务武来看他的时候还试探性地摸了摸他光溜的脑瓜,说了一句“还挺好看的”。
“那是!光头是检验颜值的唯一标准!要不是我把洗发水倒了,他肯定不——”
宫野匠海举着匕首把哈罗德一直追到跳进湖里。——虽然他知道对方根本没有倒掉洗发水。
既然诸星大并没有要把头发剪掉的意思,青年也就没有开口提这个问题。
可是洗头发究竟得谁动手?诸星大自己肯定是不行了,他的肋骨还打着骨钉,腿上的伤也不能长时间站着或坐着,更不能弯腰把脑袋塞到水龙头下面。匠海想过要拜托医院的小护士,但是她们都很忙,帮病人洗头发也不是她们的工作。而酒吧里的汤米……毛手毛脚的肯定靠不住,也没这个义务跑来帮他收拾烂摊子。
于是匠海就打算自己上了。反正在志保剪短发以前,他也没少洗过自家妹妹的头发。
他拜托汤米买了一个连着橡胶管的小水泵,向护士借了一地的塑料盆,每一个都接上三分之一的凉水,然后又去搞了好几个盛着开水的保温壶,兑了水试过温度之后才走过来把病床的高度降下来,放平,移到房间中央,然后拿掉枕头扶着男人往后躺。
诸星大的头发很长,脑袋悬在床边能直接落进水里再盘几个圈。匠海就站在旁边一手提着细细的橡胶管从头皮开始润湿,然后把软管放在一边,挤了一手心的洗发水开始往头发上抹,一寸一寸地揉过去,还十分贴心地帮对方按摩了一下头皮。
男人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青年的手指缓慢地划向自己脑后。
在医院里住了这么久,他逐渐想起了一些事情,但是都和自己现在的样子相差较远,几乎都是小时候的经历。自从那天发现隐藏文件夹之后,诸星大几乎每天都会在独处的时候分析那张加密照片,他看了很久,也想了很多。不久之前终于拾起了一个短短的记忆碎片。——那是一座高大的雪山,庄严且肃穆,山尖几乎直接生入云层。周围在下大雪,狂风肆虐几乎让他分不清方向,他抓着一个人的手腕。对方转过头来,能看到兜帽下方金色的发丝和琥珀色的瞳孔。
少年愣了一下,随后对他说了一句“嗯”,然后便毅然决然地抽手转身,只身融入风雪当中。
这个少年若是长大,那么就应该是宫野匠海现在的样子。
诸星大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执着于这样一个场景,就算是脑袋受了伤也忘不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照着同一个人的老照片存进加密相册。他问过匠海的年纪,也推测过那座雪山到底在哪里,可除了这些以外,他知道的并不多。
就青年这么长时间的举止行为来看,他们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已经认识了很久。
男人的眼睑微微颤动,墨绿色的瞳孔露出来映着整洁的天花板,透出一丝浅浅的,可以称之为“疑惑”的情绪。
虽然没了记忆,但是他的人格还在。
诸星大自觉不会在听到有车路过的时候还执意闯红灯,所以有没有可能是他故意这么做的?可是这样以来他又是为了什么?
宫野匠海是不是还记得他?只是现在故意装傻?
诸星大暗示过。——他说“我见过你”,说了不止一次。
但是宫野匠海根本对于他的暗示毫无反应——
“你是我店里的常客,不过我们没说过多少话,我一般都待在角落看书或是在吧台里调酒。”匠海每次都这么回答,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说法。
是认错人了吗?或是匠海还有一个同卵的双胞胎兄弟?
说起来宫野匠海确实待他很不错。而青年提的唯一一个连要求都算不上的请求就是等他睡过两个小时还没醒的时候叫他起来。
“我不习惯定闹钟。——这种东西会引起我的应激反应。”匠海接着解释道。
“嗯。”
反正只是叫起床而已,他不在意。
诸星大感觉到自己的头发缠住了,匠海梳不下去。
青年“啧”了一声,右手紧紧地捏着靠近发根的地方,左手用力把它们分开了。
“梳不开就用剪刀。”男人补充了一句,“随便洗一下就够了。”
宫野匠海应了一声。这时候干净的水已经不多了,所以他又跑去接了一次,确认洗干净了之后才拿着浴巾简单地擦了擦水分,然后找来吹风机拎着一大团头发从发根往下吹,边吹边梳,整个洗头发的过程大概花了他半个小时,最后腰也酸了腿也麻了,不过摸着手上这一根根粗/黑柔顺的长发还是相当有成就感的。
说起来诸星大的发质真的不错,似乎根本用不着护发素。
青年关掉吹风机,把它们收起来。结果一转身,发现诸星大站在他了身后,沉默了一秒之后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匠海愣了一下,琥珀色的瞳孔缩了一下又恢复了正常,速度很快,但还是逃不过男人的眼睛。
不知是因为瞳色太浅还是离得太近,在诸星大看来,青年的应激反应很明显,甚至还握紧了拳,右腿向后撤了半步。——这是即将反击的姿势。
诸星大抬起另一只手,把吹风机上面的防尘套递了过来。
“……谢谢。”
“嗯。”
男人应了一声,转身回到了床上,开始闭目养神。
宫野匠海方才那副惊讶的表情倒是和那张老照片上的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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