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的动静瞒不住人。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你说四姑娘去见了范姨娘？”李鼎的婚事定了明年的日子，为着这个儿子，詹姨娘在请安的人都走后还厚着脸皮留下来，好不容易哄得老太太答应往李鼎屋里放几个丫鬟，这才匆匆往李宝柔的院子过来。
詹姨娘实在好奇李宝华同李宝柔说了什么事情，可才坐定，叫红绢的丫鬟，就悄摸摸地走进来，看到詹姨娘的时候腿肚子抖了抖，几乎是硬着头皮把打探来的消息给说了。
詹姨娘摆摆手，等小丫鬟下去，脸色骤冷，瞪着李宝柔责问：“谁让你盯着范姨娘的？”真以为范氏在府里立足只因为生下李宝珠嘛。
“姨娘误会了，我盯着她做什么？”李宝柔神色如常，脸上不见半点慌乱，嘴角还噙着笑：“范姨娘不管心情好不好，隔上几日都要往花园去坐一会儿，这在府里还有谁不知道，我盯着她有什么用？”
不是范氏，那就是四姑娘了。
詹姨娘眼皮一跳，垂下眼睛，摸着戴在手腕上的镶金玳瑁玉镯，恍若不在意地问道：“不是范姨娘？你盯着四姑娘一个孩子做什么？你同她之间可没有什么冲突。”
“就是觉得奇怪。”
“哪里奇怪了，你这孩子该看的人不看，要实在没事就找机会多见见老太太，实在没必要在其他无聊的地方浪费精力。也就是以前，我才没管你，可你以后是真不能这样了。”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过个几年就能出嫁，没必要折到府里的泥泞里，鼎儿是没办法，但只要他还是李家唯一的子嗣，就不需要詹姨娘担心太多。
唯有李宝柔……
“姨娘。”李宝柔坐到詹姨娘的身边：“你不想知道大姐跟我说了什么？”
怎么不想？
那是詹姨娘来的目的，她近乎下意识地抬头，就撞上李宝柔的眼神：“你……”
“姨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四妹妹，不是姜家的人吧？还有三妹和五妹。”姜宝珠被送到李家的时候，李宝柔已经开始记事了，前些年，她的年纪还小，并没有多心，可这些年府里对四妹妹的态度实在奇怪，若说是因为姜家人的原因，可不是还有个代薇嘛。“前些年，大姐没有参加内务府小选，就嫁给姐夫。”
“你若是不愿意……”
“我愿意。”哪怕之前还在犹豫，可不得不说大姐给她描绘的未来让李宝柔心动，但有些话却不能这么直白地告诉詹姨娘。
李宝柔拉着詹氏的手：“眼看着大弟明年就成婚了，祖母、父亲肯定是盼着大弟好的，但其他人呢？”
韩氏会想着李鼎好么？
必然不能的，这府里后院除了范氏和詹氏不是没有其他人，事实上隔上几年，李府就有再外采买使唤丫头的习惯，也不是没有人伺候了李熙，可一直以来再没有好消息传出来。李熙年纪已过半百，可韩氏放弃了吗？
早些年，她还会拈酸吃醋，是顶顶不能容人的，范氏和詹氏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有生育之功实属不易。而这些年，韩氏一反常态，一个劲地盯着后院女人的肚皮，就想着为李熙开枝散叶。
“女儿记得，姨娘从大弟过了幼学之年，烧香拜佛早晚不忘。”心里是恐惧的吧，就是李宝柔暗中也没少求神拜佛地想让韩氏的期盼落空。
“鼎儿的事情和你盯着四姑娘的事有什么关系？”詹姨娘心中不是没有震动，可她并没有被李宝柔几句话忽悠过去,。
“当然有关系。”李宝柔眼底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大姐小时候就看不怎么上我，现下来找我，说是为了我和大弟的以后。诚然参加内务府小选，的确令人心动。哪怕运气不好被安排去伺候人，可也好过随随便便嫁了人。母亲那般疼爱大姐尚且都只能嫁姐夫那样的人，我一个庶女，还能期盼更多？与其不知道嫁到哪里，还不如为滔天富贵搏一搏，可是姨娘……我真进了那里，能倚靠的也只有李家，父亲到底是外男，姨娘的身份不够，日后我能打交道的人是谁？我总得在离家之前，好好地抓一抓府里的秘密。”
詹姨娘瞳孔微缩，面色复杂地望着李宝柔，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却仿佛从未认识过，这让詹姨娘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一儿一女，说有偏疼是肯定的，可李鼎的情况，詹姨娘就算撒手不管，也有老太太和老爷那里为他的前程奔走，唯有李宝柔少不得她多花心思。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女儿的想法已经这般多。
“你……你想知道什么。”詹姨娘目露追忆，其实她知道的事情并不多，就像宝柔说的那样，最开始的怀疑，的确是在四姑娘身上。
当时尚且四五岁的李宝柔都能有记忆，她这个成年人更是印象深刻。四姑娘是在一个黑夜里被送过来的，先是出现在正德堂，那还是康熙四十年的事情，深秋的苏城已经有些寒冷了，夫人所在的正德堂里突然出现一个婴孩，别说是詹姨娘了，若非范姨娘因为生李宝珠的时候难产缠绵病榻，只怕也会如同她一般恨不得把耳朵贴到韩氏的身上。只是不等詹姨娘动手脚，老太太那里就公布了四姑娘的身份，姜家的人？就算这并非真相，实则是李熙的私/生女，再已经多了一个李宝珠的情况下，詹姨娘心里也生不出别的多的想法，只要是不会男婴都好。
但事情却在那年入冬的时候急转直下，或者说从四姑娘到府里开始，夫人满城请了不少名医为范姨娘诊治，虽仍旧躺了大半年，可一个本应该死去的人到底活过来，而在入冬第一场雪的那天，府里又多了个姜家五姑娘，同样是康熙四十年出生。
“李熙呈到皇阿玛的折子里，是说惧怕哪天小柳娘的事情没办法，有贼人做坏，不得不从姜家要了同岁的侄女同家中三女还有小柳娘的女儿一起混养在一个院子里。差不多有半年吧，都不如人进出，半年过后，伺候过的人就离开李家。李熙也坦言，人都被他处理了，以至于现在就是他也说不清楚哪一个是小柳娘的女儿。”瞧瞧这话说得多动听，掩盖了他们肮脏的心思不说，还不忘为自家表功。
信不信？怎么能不信？
不是有个伺候过皇阿玛的老太太嘛。
也就是小柳娘当年的情况特殊，对这个皇孙女，皇阿玛并不怎么热衷，否则换了个其他人试试看？
“他这主意打得够深，七年前就能想到以后的事情。”若是小柳娘的事情没泄露，皇阿玛没让他们过来接人，李熙会有损失吗？姑娘养大了，不是还能联姻嘛。对他们这样的家庭，真没什么损失。十三爷语气激愤：“总不能三个人都带回去吧。”
“有何不可？”四爷声音含笑，语气却非常冷峻，手中的折子啪地往桌子上一摔：“也不是养不起。”
“可是……”十三刚要反驳，目光盯在那折子上，好久才问：“我们这样赶回去，来得及吗？”
四爷没吭声，闭了闭眼睛。
须臾后，沉声说道：“你去找曹頫，就说我们要进织造府。”
隐姓埋名？不露身份？
曹頫带回来的话，让李熙愕然不已。
曹頫又道：“十三爷说他们这一趟是提早来的，按理来说明面上的人，还得连三天才到。近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周围似乎有人出没。”十三爷自个儿的话，还能不怎么在意，可不是还有个四爷嘛。
这安危受到威胁，要进府并不是什么不能理解。
只是四爷突然起来的动作，完全打乱了李熙的步调。
“西花园……”
“西花园当然不行。”曹頫断然否决，甚至还奇怪地看了看李熙：“李舅舅，来府里做客的只是曾经和侄子有些微交情的金四爷和十三爷。”这样的身份，怎么能去西花园？别说曹頫了，其实李熙在话出口的时候也觉得自己糊涂了。
他豁地站起身：“这事重大，一个不小心，可能给两位爷惹来大患，你先回去。”
从书房出来，李熙脚步不停，径直往荣恩堂过去，老太太正在歇觉，他却是一刻也不能等待。
老太太被叫起来，精神还有些不振，手中才端上浓茶，猛地就被李熙丢了一个惊雷，胸/口上下起伏，良久之后才喘着气问：“你当初给皇上上的折子……”
李熙再不敢隐瞒。
老太太额上的青筋一跳，手中的茶杯瞬间甩了过去。
“荒唐。”
滚烫的茶水溅到脸上，让李熙下意识闭了眼。
“你当皇上是什么人？随意就能被你的话坑骗过去？”不过是这里头怕有极深的见不得人的隐私。
这个人是不受皇上待见的，之所以找来，怕是另有原因。
老太太把自己的猜想告诉李熙，质问他：“就这样，你还不改主意吗？”
“母亲，这已经不是我能改就改的。”李熙用袖子抹去脸上的茶水，苦笑着抖了抖手：“从当年留下这个孩子，我们家就牵扯进去了。”若一切真如老太太所想的那般，其中这小柳氏涉及到皇家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收养了姜殊兰的李家，真能把一切撇干净吗？李熙垂下眼睑，忽视老太太投注到他身上的视线。
老太太失望地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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