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十三爷带到凤凰堂的时候,殊兰兀自嘟着嘴,四爷看到她的时候,嘴角抽搐了一下,满打满算就见了两回。
头一回狼狈,这一回也是不逊色。
四爷伸出手,殊兰下意识往后一靠,却忘了没有椅背,差一点一个仰倒要栽在地上,这要真摔了,可同老太太的装模作样不同,至少后脑勺上要添个大包。
殊兰从十三爷的胳膊上爬坐起来,颔首致谢时从容不迫,若错过那眼中一闪而过的窘迫,看起来的确像个书香闺秀。
四爷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地咳了一声,在殊兰看过来的时候,意有所指地瞥向她的鬓边。
殊兰怔了怔,回想他之前的动作,右手瞬间抓住他视线的方向,随之而起的触感,让她的表情僵硬住了。
十三爷夜探汀兰院,一出手就药倒了一片。殊兰没晕,那是被话本里的志怪奇谈迷了心神,暂时忘记喝那蜜水。清醒状态下,碰上歹人劫人,当然要多狠有多狠,只可惜她这具身体没有轻红的本事,但也是在对方的胳膊上划了一道口子出来。
伤重如何,清宁不知道。
十三爷没让看,只带着她下楼,要从原路返回,那道隔开西花园和汀兰院的围墙对十三爷的身手来错,攀爬过去是绰绰有余,奈何他胳膊带了伤,无力帮助殊兰。
那道狗洞在被殊兰发现四年后,终于发挥了它应该有的作用。
鬓边的杂草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去的,她就这么一路跟着十三爷绕到凤凰堂来,虽路上不曾见到任何一个人,丢糗的时候,也只有四爷和十三爷知道,当然他们身边肯定有类似暗卫的人,但既然没露面,殊兰只当他们不存在,如此脸上的红晕才能不那么明显一些。
“多谢十三爷了。”
只要语气不是那么咬牙切齿,十三爷或许能感受到她这话里的诚意,但小孩毕竟是小孩,可恶也是可爱,可爱嘛……就有些惹人生怜。
“四哥……”迎上四爷的注视,十三爷说了他捋人的经过:“本想着都昏睡过去才无声无息,不容易引人注意。”没想到,还是失策了。
也是他素来坦坦荡荡的一个人,做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
可要说让四爷亲自上,十三爷断然是不敢的,至于没让暗卫去,是因为哪怕证物没到手,可总觉得殊兰才应该是小柳氏的孩子。从前不知道便是罢了,即是知情,亲自过去也是诚意,倒是没有想到原本应该十分简单的事情还发生了意外。
“虽是小意外,可到底是我不是。”殊兰没想到十三爷就这般直接地讲了,话里语气也有朝她道歉的意思,心里立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声问道:“要不要拿点伤药先抹一抹?”
十三爷爽朗一笑:“这点伤无碍。”
殊兰抿了抿唇,仿佛是信了十三爷的话。
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十三爷和四爷交换了眼神,这是一个面上张牙舞爪实则十分心软的人。
“谈正事吧。”四爷知道十三不是逞能的人,就算暂时请大夫不能,他们带来的伤药也不少,那应该就是真的伤得不重。从刚才十三的口述中,在望着面前小姑娘的身高和力气,四爷默了默后,敲桌子把大家的心神给拉了回来。
殊兰赶忙坐好,双手叠放在桌上,微微抬起的下巴,望着四爷的目光闪闪发亮。
这好学生的模样,说实在的,在尚书房里都实属难见。
就是府里那几个,哪一个看到他不是战战兢兢,就是穆琪儿见到他,也是胆战心惊的害怕。
而显然,眼前的人,表现出了乖巧,也让他看到她的胆识。
害怕?当然是没有的。殊兰又不是真的七岁稚龄,虽说现在的四爷只比她实际年龄大了七八岁,可要真认爹,她是没有什么负担的。
七年的时间,足够让她开解自己。
当时是想着最后要不要认爹是一回事,可正视这具身体的爹娘也是十分必要的,哪怕人家年纪小,可要从后世算,那人家是大上几百岁了。
四爷给殊兰面前的空碗里添了茶水:“知道叫你来的原因吗?”
殊兰抱住茶碗,点了点头又摇头。
四爷挑眉,看向十三爷。
十三爷就笑:“言简意赅地说,我们的时间不够,不愿意在苏州这个地方多呆。”这话呢,也不怕殊兰传出去。
以四哥的性子,差事没弄完,是不能离开的,但因着太子的事情,急迫的心情两个人都有,李熙这个人呢,就是个猪脑子,自以为聪明的折腾,可你这么弄,打量谁猜不出的你的用意。
十三原本是想直接了断把这事情原原本本地写在折子上告诉皇阿玛,让他老人家决断,只是四爷没同意。李熙和曹寅的事情,皇阿玛能不知道?护着他们,潜在上来说也是护着自己的脸面。除非犯了最凶恶极的事情,否则只要明面上李家有文氏,曹家有孙氏,这富贵日子就还能继续过下去。
李熙的话真探寻起来漏洞百出,可要是有心放水,却也是怎么都能把那些漏洞描补起来,端看上位的人信不信。
况且他们眼下,因着太子的事情,也是心有顾虑,行事上不能太过直接,但显然四爷又是个不愿意陪人无聊绕圈子的人。
殊兰听着十三爷的话,哪怕碗里是她最不喜欢的苦丁茶,也还是忍不住喝上一大口。
“我能问个问题吗?”她道。
四爷微微颔首。
殊兰双手摩挲着茶碗上面的缠枝连理花纹,好半晌艰难地开了口。
“小柳氏的孩子,也是你的吗?”
“当然。”四爷没有犹豫,心中的复杂情绪病没有在脸上泄漏一丝一毫:“我的目的,你该知道。”
先有十三爷的暴露,这样聪明的人,被带过来,脸上不见一丝慌张,显然是早就有所准备,这和他们查到她这么多年的行事也算相符。李家这样的地方,腐败的让人厌恶,可要从这么一个对七岁幼女来说算是庞然大物的地方离开并不容易。她的心性是聪慧而又坚韧,就拿那个狗洞来说,四年如一日的坚持,才能让它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一点点扩大范围。
十三爷的嘴唇微微蠕动着,却很快低垂下头。
虽然不明白为何突然之间四哥改变了主意,现下的他只庆幸自己是站在殊兰的背后,这才没让她发现异样。
“知道。”殊兰点了点头:“你想要我怎么证明?”是你的女儿。
“你没有信物。”这是双方都知道的。
“我有。”殊兰沉默了一下,说实在的,她早就不愿待在李家,否则也不会在那个时候要离开。如今回来,府里的动作却太过缓慢,更像是故意用了拖字诀,她没办法在等待,小庵堂里鲜活的生命夜夜进入她的梦中。
便是今夜十三爷没找上她,她也会找机会找上门来。
“范姨娘当年死里逃生,且再无生子的可能。她在这府里,除了李宝珠,再没有其他让她在意的人。”与其说范姨娘想要帮着李宝珠攀上滔天的富贵,不如说是努力把李宝珠从李家这个腐朽的大树上撕扯下来,移植到更加茂盛的地方,获取新生。
范姨娘当年能活下来,定是抓住李熙的把柄。她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或许会想让李宝珠有更好的未来,可要是她发现,这个未来不是她想象中那样美好呢。
“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把柄,韩氏没有下手便罢了,可李熙呢?他能让韩氏作为知情人,未必愿意多一个范姨娘。”可范氏如今不但活得好好的,据殊兰这些年的观察,韩氏同詹姨娘没少干架,可同范姨娘却是真正做到了什么叫井水不犯河水。
仿佛范氏是一个不能惹的炸/药/包,稍微轻举妄动,可能就惹来麻烦的事情。
“她拿到了信物。”十三爷脱口而出。
实在是太震惊了,不是东西在范姨娘那里,而是这些事情,会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能想到的。
十三爷之前不是没有过猜测,可他到底不像殊兰是真真切切在李家生活过七年,哪怕有小半年的时间不在府里,可以李家下人间宽松的氛围,用银子撬开他们的嘴实在容易,有时候都不需要这些,一杯酒水足以。
“对,信物。”殊兰唇角微微往上翘:“前两日我让陈嬷嬷见过范姨娘的丫鬟,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她现在的心中肯定非常慌乱。”要是其他人讲,范姨娘就不能多想,可殊兰,七年她还在襁褓中,哪里会突然问起这些事情。
范姨娘是聪明,聪明的人也会多心。
她会想知道,是不是信物的事情已经有人泄露,甚至会怀疑是不是李熙,总之她会不放心。
没了信物做依仗,就代表李宝珠还得留在李家,或许七八年后会同李士桢的庶女一样,被韩氏随手发嫁。
李宝珠是范姨娘唯一的软肋。
她会慌,就会有所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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