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姜流云记得之前他们的船距离这座岛屿还有一段距离, 没想到他才失去意识一会儿，他们距离这座岛就已经如此接近了。

    因为距离的接近，那些盘踞在礁石上的类人生物也随之清晰的映入眼底。

    那是一群半人半鸟的女人, 上半身是体态婀娜面容美艳的女子形态，光看面容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袒露着洁白的胸脯和柔软的腰肢, 腰部以下却是如同禽鸟一般的肢体，如鹰爪般的双脚牢牢的抓在礁石上, 发黑的指甲宛如枪尖般锋利。

    她们红唇张合, 吐露出凄美而空灵的歌声。

    “塞壬”

    “是塞壬”

    有陆陆续续从幻觉中清醒的将领们惊呼出声。

    塞壬是徘徊在礁石地带和无人岛屿的海妖, 拥有美妙的歌喉。

    她们专门用歌声来诱惑过往的水手与船夫，令他们倾听失神, 导致船只触礁沉没, 落水之人则成为她们的食物。

    传说她们原本是河神埃克罗厄斯的女儿, 和缪斯女神比赛音乐落败，做为惩罚被拔去了翅膀，从而失去了飞行的能力，堕落为海上游弋的海妖。

    俄耳甫斯有一项功绩，正是在多年前的阿尔戈船队远征回程之时，用自己的琴声唤醒了被塞壬的歌声迷惑的英雄们。

    姜流云不久前还从凯厄斯嘴里听到过这一段故事, 没想到时隔没多久，这一幕就已然在他眼前重演。

    不过他上次来这里探查的时候，似乎并没有发现这里有海妖塞壬的存在。

    此刻，已经有不少将领们已然在俄狄浦斯的琴声中清醒, 那迈锡尼国王阿伽门农却不知在幻觉中看到了什么, 至今没有清醒过来, 仍然涨红着脸, 神情激动情绪高昂的大声指挥水手往礁石群上划船。

    冷漠的拉奥多闪到他身后，一抬手击昏了他。

    此刻没有人怪责拉奥多的行为，伊塔卡国王奥德修斯接过了阿伽门农的活计，船只在撞上坚硬的礁石前终于停了下来。

    塞壬们的歌声仍未停止，她们的利爪盘踞在礁石上，嘴里敞着凄美哀伤的歌曲，眼神却是与歌声截然相反的冷酷嗜血，死死盯住了她们的宿敌俄耳甫斯。

    负弓的拉奥多口中发出一声哨响，长着洁白双翅的神马溜溜达达的从船舱里奔出来。

    神情冰冷的美男子翻身而上，神马仰天长鸣一声，双翅一张，带着他飞到空中。

    拉奥多捞过身后巨大的弓，手指拉动弓弦，空无一物的弓上猝然凝结了一支晶莹剔透的冰箭。

    他手指一松，冰箭脱弦，直直刺中了一个塞壬。

    那被射中的塞壬惨叫一声，身体已被冰箭漫开的寒冰所包裹，死前痛楚扭曲的表情已然定格。

    姜流云盘在凯厄斯头顶上，看到这一幕，不由想到了自己的凝冰异术。

    凝冰成箭，他也是能做到的，但冰箭虽尖锐，却也十分脆弱，不说吸血鬼，在击撞到人体外覆的盔甲时也会断裂。

    而若要凝结寒冰将人冰冻，于他而言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即使成功，身体强壮的吸血鬼也很容易就能打破冰冻挣脱束缚。

    想到这里，姜流云心神一定，忽然有些期待这位拉奥多将以何种方法来对付那些吸血鬼。

    拉奥多一箭射中，再次拉弓，弓上已是同时凝了五支箭。

    数箭并发，又是五个塞壬被射死冰封。

    船上顿时响起一阵响亮的欢呼声。

    剩下的塞壬尖叫出声，尖利刺耳的声音与之前美妙的歌声简直天差地别。

    她们用仇恨而恐惧的眼神盯着飞在天上的拉奥多，在他再次拉弓之前纷纷跳入海中。

    入海之后，她们的形态发生了改变，下身肥硕的禽鸟肢体变为了优美修长的鱼尾，色彩鲜艳的鱼尾在海面上若隐若现，显得分外美丽。

    “船她们在凿我们的船”

    有人惊呼出声道。

    话音才落下，凯厄斯脚下的船只忽然剧烈晃动了下。

    他一个站立不稳，脚下踉跄了下，头顶的蓝蛇没盘住，整条蛇立即栽了下来。

    凯厄斯眼明手快，一边接住掉下来的小蛇，一边扶住船舷站稳身体。

    姜流云躺在凯厄斯掌心，晃了晃小脑袋，心中突然泛起了一股怪异的感觉。

    即使这座岛已然被塞壬所占据，但拉米亚带着她的追随者躲在海底的洞窟中，此刻海面上的动静这么大，她绝不可能毫无察觉。

    海上还有这么多士兵，以拉米亚之前的作为来看，不论是将这些人作为食物还是新的吸血鬼储备都好，必然会趁他们被塞壬袭击的时候来分一杯羹。

    可她却一直没有出现。

    想到这里，姜流云心头有些不安，顾不得和凯厄斯打招呼，尾巴一弹，飞越过船舷跳入海中。

    凯厄斯一惊，伸手想要去抓他，却已经来不及。

    落入水中后，姜流云化为人形，避过那些凶残的塞壬，向着那处海底洞窟游去。

    他飞快摆动双腿，心中计算着时间，即使塞壬如今不停攻击船体，那样大的一艘船短时间内也不会沉没，他抓紧时间去海里一探，尚且来得及在沉船前救下凯厄斯。

    姜思钰独自吃完了午饭，看了眼僵在角落的邓尼斯，估摸着再过一两个时辰对方身上毒素的麻痹效果便要失效，便唤出青白，在少年吸血鬼脖子上咬了一口。

    接着，他捏开邓尼斯的嘴巴，往里塞了两颗阿爹留下的血珠。

    不理会少年吸血鬼嘴巴被撑得满满的不满眼神，小少年又略微打扫了一番屋子，见实在无事可做，便出了门去往港口。

    凭着高明的轻功身法，他绕开喧闹的联军营房，找了一处礁石密布的沙滩，坐在礁石上，静静望着波涛微涌的海面。

    小少年盘腿坐着，一手撑着下巴，如寒潭般沉静的黑眸映入中午的阳光，隐隐显出了几分柔和，衤果露在外的手臂和小腿原本白得发青的皮肤，此刻在阳光下也添了些暖色。

    沙滩另一边勾肩搭背走来四五个士兵，手上提着酒坛子，脚步有些蹒跚，眼角带着熏熏然的深红，显然是偷空躲懒喝醉了。

    若是往常，这些士兵们定然不敢如此松懈，在大白天就这样喝得烂醉，即使不遭遇那些神出鬼没的吸血鬼被吸成人干，也会被发现的将领们重重责罚。

    但如今奥利斯港的联军首领们有一大半都带着人征讨吸血鬼去了，其中包括他们所属的国王与将领。因而这段时日被憋闷得久了的士兵们便自行解了禁，趁着无人注意便拿了窖藏的美酒躲到了僻静之处畅饮。

    喝得半醉的士兵们相互扶持着走来，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礁石上的小少年。

    他们先是被少年身上灿亮繁多的银饰吸引了视线，等注意到少年纤细娇小的身形和白皙的肌肤，眼睛不由更亮了几分。

    走在前头的士兵手上酒坛子一甩，直冲冲的上前，咧嘴笑了，“男孩儿，你从哪里来”

    直到走近，他才注意到这男孩漂亮精致的面容，脸上的笑容顿时多了些其它的意味。

    姜思钰早已注意到了这几个士兵的出现，只不过没心思理会他们。

    此刻士兵忽然靠近，那股子浓郁的酒气便直扑入他鼻间。

    小少年厌恶的皱起眉头，屏住呼吸，没有理会对方的话，起身打算换个地方。

    见他要走，那士兵伸手就去拉他细瘦光滑的胳膊。

    姜思钰灵活的躲过他探过来的手，跳下礁石，还没走两步，去路已被士兵们挡住。

    他眉头一皱，神情冷凝，“你们想做什么”

    几个士兵对视一眼，脸上皆扬起了心照不宣的笑容，目光从姜思钰精致的脸孔流连到他纤细的腰肢和皮肉白嫩的手脚，眼中流露出某种肮脏龌龊的情绪。

    “小家伙，要和我们一起吗我们有烤得喷香的烤肉，还有最醇香的美酒，你应该没有尝过酒的味道吧，要试试吗”

    士兵们调笑着，其中一人已经伸手去搭他的肩膀，眼神迷恋的在他脸上梭巡。

    姜思钰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眼神更加冰冷。

    堪堪步入舞勺之年的姜思钰对于许多事情都不甚明晰，却也并不似同年龄的孩子那般懵懂。

    姜流云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父子二人来到阿尔戈斯城后，在晴天他无法出门行走的那些日子里，少年风姿初现的姜思钰不止一次的遇到过那些别有所图频献殷勤的成年男子。

    说到底，他虽对这异世蓄娈之风稍有耳闻，却从不曾将这种事联想到自己的儿子身上。

    而姜思钰也从未和阿爹说过这些，自己能解决的事情，他从来都不会去烦劳阿爹。

    在阿尔戈斯城的这两年里，但凡是对姜思钰心有企图的人全都遭致了恶果。

    而姜流云至今连一丝半点的消息都不知，也有凯厄斯暗中替姜思钰善后收尾的原因在。

    虽然不喜欢总是反对自己的阿依，但凯厄斯也并不希望异族青年在阿尔戈斯城有什么不愉快，从而导致产生离开这座城邦的念头。

    而几次下来，姜思钰纵然年岁再小，心中对此事也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

    他冷眼看着围堵着自己去路的士兵，听着他们别有意味的话语，双唇微动，手指抚上腰上的银笛，在其中一个孔洞轻轻敲了敲。

    一颗暗紫色的茧子悄无声息地从笛管下滑出来，迅速伸展开来，双翅舒展张扬，赫然是一只暗紫色黑纹的蝴蝶。

    姜流云有一蛊，名为幽鳞蝶蛊，外表是盈盈发光的蓝色蝴蝶，翅膀上的鳞粉有治愈外伤的奇效。

    姜思钰也养了同样的蝴蝶蛊，但因他血肉带毒，连带着所养的幽鳞蝶蛊也产生了变异，从治疗所用的蛊虫变成了毒性极强的毒蛊蝶，外表虽与幽灵蝶蛊相仿，其鳞粉却是带着极强的腐蚀性，虽一时半刻要不了人命，却能让人感受到痛不欲生的苦楚。

    而足够多的鳞粉，完全能够将人腐蚀成一滩尸水，连一丝痕迹也不会留下。

    这毒蛊蝶的特性已然完全与治愈奇珍幽鳞蝶蛊扯不上关系了，所以姜思钰重新给取了个名字，唤作幽魂蝶蛊。

    暗紫色的蝴蝶双翼扇动，缓缓飞起，落到姜思钰头顶的银蝎发饰上，翅膀上的鳞粉在阳光下散发着点点微光。

    然而此刻所有士兵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长相美丽身姿纤细的少年身上，丝毫未关注那仿佛随处可见的长翅膀虫子。

    “让我走。”姜思钰冷冷道。

    一个士兵佞笑一声，抬手就去抓他的腰，“小家伙，别这么冷漠，我们会让你快乐的。”

    姜思钰格挡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再留手，发饰上的蝴蝶盈盈飞起，飞到士兵们的头顶。

    这时，一个声音从旁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士兵们回头一看，神情顿时一变，脸上多了几分紧张。

    “阿喀琉斯”

    腰配青铜剑的阿喀琉斯目光掠过仿佛紧张的贴在礁石上的男孩，湛蓝的双眼扫视在场的士兵，眉头一皱，“你们是迈锡尼的士兵想对这个孩子做什么”

    士兵们对视一眼，很快想好了说辞，“这男孩忽然出现在这里，实在太可疑了，我们怀疑他是外邦来的奸细。”

    阿喀琉斯武力超群，作战能力出类拔萃，在联军迷航回到奥利斯港后，这个年轻人甚至还以一己之力斩杀了许多来犯的吸血鬼，保下了诸多士兵的性命，因而在联军之中极具威望。

    也因此，即使他并非是迈锡尼的将领，但摄于他的威名，在场的士兵们也心有顾忌，很快找了个借口应付，不敢让他知道实情。

    阿喀琉斯却没有接受这个解释，蓝眸微凉，扫过男孩身上繁复精美的银饰，似笑非笑的看着士兵们，“我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富裕的奸细。”

    他不再理会意图辩解的士兵，转眸看向姜思钰，微笑道“孩子，你从哪里来”

    姜思钰曾经听阿爹和凯厄斯说起过阿喀琉斯，知道这人并不好对付。

    即使他能在对方眼皮子底下弄死这几个不长眼的东西，但最后要收尾到底是有些麻烦。

    他略微遗憾的看了眼盘旋在士兵们头顶的幽魂蝶蛊，只能暂且收手。

    小少年垂眸，平静道“阿尔戈斯。”

    想了想，他又随口加上一句，“凯厄斯带我来的。”

    “凯厄斯，我知道他，早上他才带着我们的军队出海去找那些吸血鬼了。”阿喀琉斯温和的看着他，说完转向士兵们，眼含警告，“我想，你们不会再将友邦的阿尔戈斯人当做奸细了吧。”

    到了这个时候，士兵们再不能狡辩，连忙认错。

    姜思钰没理会这些人的心思，手指一动，幽魂蝶蛊缓缓回归。

    然而这妖艳绚丽的紫色蝴蝶却没有回到笛中，反而对着大海的方向来来回回飞舞。

    姜思钰心中一紧，下意识往沙滩后退两步，警惕的看着海面。

    海水一片湛蓝，被轻风扬起褶皱般的波浪，海面之下一片深沉的暗色，无法看透下面都藏了些什么东西。

    下一刻，一道黑影冲破海面，挟裹着飞溅的水花，如利箭般飞射而起，直直扑向沙滩上的小少年。

    因为幽魂蝶蛊的异状，姜思钰心下早有防备，迅速向后一跃，躲过这一突袭。

    看似沉钝的青铜剑利落劈来，将来袭吸血鬼的头颅斩下。

    同一时间，道道人影从海水中冲出，如出笼的猛兽，咆哮着扑向沙滩上的人。

    姜思钰敏捷的躲闪，心知自己敌不过这许多吸血鬼，意图离开这里。

    但此刻出现的吸血鬼太多，一时半刻他竟也脱不了身，只能靠着蛊虫堪堪保得安全无虞。

    另一边的阿喀琉斯也已经被吸血鬼缠住。

    过去来犯的吸血鬼每次也不过两三个，从未有过倾巢而来的经历，阿喀琉斯与其他将领们都尚能对付。

    但此刻来袭的吸血鬼的数量太多，饶是这位年轻将领的力量再强也难以一敌众。

    他被四五个吸血鬼围追堵截，更多的吸血鬼则已经舍弃了他，奔向了营房所在。

    风中传来岸上士兵们浓重的体味，嗅觉敏锐的吸血鬼却十分高兴，因为这味道代表着这里有许多血液新鲜的猎物。

    阿喀琉斯扯过一个惶恐奔逃的士兵，大声道“快去通知其他人去找阿伽门农”

    若论单打独斗，留守的将领们大多都有打败吸血鬼的能力，然而寡不敌众，再强的战士也敌不过这么多吸血鬼的围攻，他们的军队也必将伤亡惨重。

    最糟糕的结局，是吸血鬼将奥利斯港的士兵们全都屠戮一空。

    如今能挽救这一切的，就是已然出海去寻找吸血鬼巢穴的拉奥多和俄耳甫斯。

    阿喀琉斯心知此刻已然来不及，但这也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了。

    那被他抓着的士兵却没有应声，唇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手中的剑一转，刺向他的胸膛。

    阿喀琉斯心中一惊，正要躲闪，肩颈却忽然一紧。

    一只吸血鬼已经绕到了他背后，强健有力的胳膊紧紧箍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推向士兵的剑尖。

    姜思钰闪躲间不知不觉已然靠近，见到这一幕，正犹豫十分要上前帮忙时，阿喀琉斯已经抓住箍着自己的吸血鬼胳膊，全身发力，额头青筋暴起，大喝一声，竟凭借蛮力抵住了那吸血鬼的力道，奋力一转身，让那吸血鬼替自己挡了一剑。

    那吸血鬼背后被刺中，痛叫一声，弃了阿喀琉斯，转身逼向拿剑的士兵。

    在他满含杀气的目光下，那士兵脸上染上了真真切切的恐惧，大声辩解道“你、你不能杀我我是你们的人你们答应要让我成为你们的一员的”

    那吸血鬼却并不听他说完，手一伸，直接拧断了他的脖子。

    那士兵的话一出，不仅是阿喀琉斯，姜思钰心中也是一紧，涌上了十分不好的预感。

    奥利斯港的士兵里有吸血鬼的内应，所以这些吸血鬼才能知晓今日联军大半的军队全都出海去了，从而趁此机会袭击联军营地。

    很显然，这是吸血鬼的阴谋，那跟着联军出海的阿爹呢阿爹可也遇到了什么危险

    他正失神间，身体一轻，已经被人抓着肩膀提了起来。

    转头一看，一个吸血鬼已然落在自己方才所站的位置，正对着他不甘的龇牙咆哮。

    阿喀琉斯放下手中的男孩，厉喝道“快离开这里”

    姜思钰还未开口，就听到耳边响起巨大的浪潮轰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