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贺梅辛随墨琇一起赶到内门弟子居住的抱璞堂。
弟子们本都已经睡了,被素珏墨琇的动静吵醒,此时纷纷探头、神色各异,或担忧或好奇或幸灾乐祸。
墨琇理也不理他们,青着一张脸,粗暴地推开挡在门前看笑话的几个弟子。
“墨琇,干嘛啊,大晚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你别仗着自己——”
“滚。”墨琇言简意赅。
贺梅辛也是一怔。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墨琇,即便是蜘蛛妖那天束手无策,他也不曾慌乱。
看来,素珏的情况,不会太好。
弟子们这才注意到后面走来的贺梅辛,连忙行礼:“三师兄!”
贺梅辛点点头,径直随墨琇向素珏屋内走去。
然而,贺梅辛却并未看到设想中的素珏断手断脚奄奄一息的场景。
幽暗的室内,素珏独自背对着他们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一身长长的白衣亮得扎眼,往日绾起的黑发如瀑一样披散而下,形销影只,看起来竟有些诡异。
明明是七月盛夏,未开窗户的屋内却拂过一阵阵冷风。若是换个人,一定会打个寒战。
“师兄。”素珏背朝二人,蓦然开口。
“嗯。”
“我在。”
贺梅辛和墨琇同时应答。
素珏凝视着眼前的梳妆镜里自己的脸庞,举起宽大的白袖子,葱削手指划过半边面颊。
忽然,他爆发出一阵“桀桀桀咯咯咯”的怪笑!
“你说,我美——吗~”
声音细极,根本不是男人能够发出的!
像是女子逼紧了喉咙在呜咽,也像是动物尖锐的嘶鸣。
贺梅辛脑海中瞬间闪过十数种可能:夺舍?附身?鬼气入体?抑或是……
未及细思,素珏猝然转身,扭着袅袅婷婷的腰肢步步逼近。
素珏走到贺梅辛身前,猛地环住贺梅辛的脖子,另一只手抓起贺梅辛的手,拉到自己胸前,眼神充满挑逗:“师兄,你摸摸人家嘛~”
贺梅辛:……
贺梅辛面无表情:“素珏,你是男的。你没有胸。”
素珏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似的,笑容艳丽得瘆人,双眼发出盈盈绿光:“师兄,咱们一起做~游~戏~吧!”
说罢伸手竟去解自己的衣带,往贺梅辛怀里扑去!
贺梅辛轻巧一个闪身。
素珏失去重心,香肩半袒,直直扑进贺梅辛身后墨琇的怀里。
贺梅辛镇定自若:“好啊,带上你墨琇师兄,三个人一起吧。”
被撞了个满怀的墨琇:“……??”
素珏双眸半眯半睁,眼见就要向墨琇身上啃咬去,贺梅辛忽然低喝一声:“封他双肩穴道!”
墨琇立即会意,双手齐出;同时,贺梅辛亦是快如闪电,在素珏的两膝后侧重重一点。
素珏瞬间失去行动能力,四肢瘫软,摔倒在地。
可他的一双眼睛仍然直直盯着墨琇,闪烁着不属于人类的幽光。
墨琇凝眉:“他……”
贺梅辛道:“是狐妖过身。”
墨琇道:“他半个时辰前还不是这样。”
贺梅辛提点:“狐妖过身,其状有三。初始,魂魄受妖气侵染,全身乏力,高烧不退。第二——”说到一半,望向墨琇,等待他作答。
墨琇思索片刻,接着背道:“第二,妖气侵占神智,自认为妖,举止怪异。”这前两步,正是素珏刚才的表现。
贺梅辛点头,正色道:“第三,妖气游走全身,忘却人语,四肢退化近狐,半柱香后断气而亡。”
此刻,素珏正趴在地上不住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咯咯嘶嘶”的没有意义的声响,真如狐狸在说话一般。
贺梅辛道:“封住他四肢穴位,可以暂缓他体内妖气蔓延;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如果不在两日内除掉附过他身的狐妖,彻底斩绝妖气,他仍会断气而亡。”又问:“你们因何会招致狐妖?”
墨琇咬紧下唇:“山下县镇七天连死四人,百姓上山求助。我们本以为是小事,便自行前去了。没想到归途中素珏就变成了这样……”十分自责地攥紧双拳。
“你们也是好意。”事情已经发生,责怪也没有意义了。贺梅辛道:“死的是哪四人?”
墨琇依次将四人姓名住址报出。
贺梅辛道:“我明早下山。”
墨琇立刻道:“我同去!”
贺梅辛道:“你留下来,照顾素珏。大师兄精通医术,我会托他来一同照看。”温温柔柔的语调中,却有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
墨琇向来固执,此刻却没再坚持。关切地看一眼地上的素珏,恭敬道:“是。”
第二日清晨,贺梅辛下山,书童蒲傲辉随侍左右。
一日之间,他迅速遍访了四户死者。
第一人,24岁的寡妇,心悸而亡,死时已有六个月的身孕,据婆婆说应该是个男胎。
第二人,14岁的少女,意外落水,杀鸡户的女儿,家对面是一家棺材铺。
第三人,25岁的戏子,从台上跌落摔死,县里有名的花旦。
第四人,43岁的男子,悬梁自尽,胭脂铺的掌柜,生前没有任何意图寻死的征兆。
此四人,二男二女,死法不同,身份不同,几乎毫无相似之处。
只有一点。
“阴阳头?”
贺梅辛凝视着胭脂铺掌柜尸体的头部。
悬梁窒息而死的尸体,双目圆凸、面目青紫、血管爆裂,本就已可怕至极。更令人惊骇的是,尸体的头发竟被生生剃秃了一半,一边头皮光秃秃的,另一边却仍有长长的青丝,界限分明,醒目又怪异。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是谁做出的这种缺德事啊,这是要下地狱的啊!”掌柜遗孀不住地用手帕抹眼泪,不忍心再看残破不堪的丈夫一眼。
四个死者的家人都说,尸体死时头发还是完整的;昨夜之间,原本停在灵堂的尸体都赫然变成了阴阳头的样子。
贺梅辛合上棺盖。
果然如此。
可是,这个比他捷足先登的人,是谁呢?
简单安慰过掌柜遗孀,贺梅辛道:“阿蒲,我让你查镇上是否有人最近准备成亲,查到了吗?”
蒲傲辉忙道:“查到了!镇东苏府娶亲,就在今日酉时!”
贺梅辛:“走。”
二人来到苏府前时,府外已经聚了一大圈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
娶亲的苏鸿云是当朝四品大员,宾客盈门本也不奇怪。可是,此时苏府外的氛围,与“其乐融融”四字根本沾不着边。
“拦着我们干嘛呀,让我们进门见见新娘子呗!”
只见堵在门口的,居然是一群乞丐,个个破衣烂衫,捧着缺角的陶碗,与苏府灯红酒绿的富丽很不相称。
一个带头的乞丐振臂一呼,其余乞丐也纷纷附和:
“就是啊!”
“让我们见见新娘子啊!”
守门的家丁不厌其烦,怒吼道:“滚滚滚滚滚!!”
领头的乞丐眼睛滴溜一转,狡黠笑道:“怎么,你的意思是,新娘子长得很见不得人喽?”
这小乞丐说话有趣,围观众人中竟有几个人没憋住,笑出声来。
家丁更恼,道:“死要饭的,他娘的有多远滚多远,别给我家惹上晦气!”
小乞丐朗声道:“错了错了,大错特错!人人婚宴都要请乞丐,专门来压一压场子,以免因为太过招摇被老天爷盯上。你反而赶我们,岂不是嫌你家老爷命太长?”
家丁没想到这小乞丐竟如此牙尖嘴利,恼羞成怒:“最近县里已经够不太平了,不需要你们这群妖魔鬼怪在这里作乱!”
小乞丐反而笑得更灿烂,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那更好了!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武功盖世!什么拳打西山猛虎——”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说到“西山猛虎”时,伸出右拳,谁知正好打碎了苏府门前一盏琉璃灯。
“——脚踢四海游龙,”
说到“四海游龙”时,踹出左脚,又正好踹碎了苏府门前石狮子的头。
“——都不在话下!”
小乞丐神采飞扬地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杰作,连连道:“意外、意外,许久不练,腿脚生疏了。”
可是,凡是会武功之人都能看出,他的一拳一脚看似随意,实则角度、力道、时机都选得恰到好处、无偏无倚,分明是算准了去打的,却又装得真的好像意外。
“你——!!”家丁气得说不出话来,什么也顾不得了,骤然发难,在小乞丐胸口狠狠推了一把!
“哎哟!”小乞丐防备不及,向后倒去,胳膊磕在石头上,瞬间划出一道又长又深的血口,深可见白骨,触目惊心!
在场众人面对突变,都惊呆了。
连家丁都惊呆了:他明明没使什么力气啊,这小畜生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在场最迷惑的还是贺梅辛。
这个司空无情,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从见到小乞丐的第一眼,贺梅辛就认出来了。他正是无情派少主,司空无情。只不过此时化形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清俊少年,虽然打扮得很不讲究,一身粗布红衣,却仍有掩藏不住的浑然天成的灵气。
邪道之人擅长奇淫巧技,司空无情会易容改扮这他并不奇怪。
怪的是,司空无情武功何其高强,为何要假装受伤呢?
贺梅辛思绪飞速运转起来。
因为没有感情,他从小学习理解和模拟常人情感,已经熟能生巧。每每遇到让人迷惑的人类行为,总能通过思考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伤口是用破溃咒装出来的,血却是真血,看起来还不是鸡血猪血之类,像是真的人血,细节逼真,看来是十分用心地在装了;
司空无情倒地不起,喊得肝肠寸断,眼睛却一直偷偷往一个方向看,好像是在从人群中寻找什么人;
仔细观察,好像他看向的正是自己所在的方向。
贺梅辛余光四下环顾,想寻找自己这边的特殊之处。这才发现自己身边站着几个少女,容貌在人群中格外出众。
那一瞬间,他便懂了。
原来司空无情故作受伤假扮柔弱,全是为了吸引心上姑娘的目光和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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