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幼儿园的奇怪房间里,葬仪屋没带回那个镜子——它被用过了,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太宰治很早就被森鸥外叫走了,被两个大人轮番调遣,一路上可谓是怨声载道,不知心里想着怎么消极怠工呢。
neko去取今日份的报纸,葬仪屋乐得清闲,就一个人盯着桌上的洋娃娃发呆,娃娃红裙栗发,十分精致,但眼睛的质地透着冷淡,让整个漂亮娃娃的眼神变得漠然又诡异。
他已经确定这位友人是谁了,只是亡灵再访,不知来着是善是恶。
但能确定的是,来人能打破他如今进退两难的尴尬局面。
葬仪屋想起他初来横滨的夜晚,黑云压顶,但血月从云缝中仍清晰可见,围困的海雾,驶不出的货船。
他当时躺在自己做的棺材里,能听到周遭的声音,却不能睁开眼睛,船员们发生了争执,而他就在像被魇住一样动弹不得,直到一个船员的头被人猛扣在他的棺材板上,鲜血顺着缝隙流进棺材,在他身下汇聚成一个七芒星的血色魔法阵,他才终于从这艘船上醒来,以被用血祭的方式——像是召唤远古恶魔。
思及此处,他厌烦地皱眉,不管何时,恶魔也好,天使也好,都让他不喜,对高高在上的维多利亚女王也是。
葬仪屋伸手抚过洋娃娃的头发,栗色卷发柔软又顺滑,只是其中有被干涸的血迹凝聚一处的发结,他也不觉气恼,就一遍一遍地捋着,直到五指顺利地划过娃娃的头发,手上已经蹭上一片鲜红。
他将手凑到自己鼻边轻嗅,腥甜的血味像是锈铁,从味道上都显得冷漠,却在铁色下透着玫瑰花香。
这味道他记得,幼儿园的镜子、少女的尸体、染血的玫瑰,然后是唤醒他的血祭船,布满整艘船的血色祭文都是这个味道。
在往前的遥远记忆里——就是全国的狂欢中幽暗房间里的一角红裙。
“又是一位难搞的女王大人啊……”他叹气道。
门“吱嘎”一开,neko叼着今日的报纸跑进来,葬仪屋伸手接过,打开后不出他意料:“果然人老了就会犯蠢,这样的统治者实在是上不得台面,看来黑医先生今天就会行动了。”
横滨日报今日的新闻都在报道同一件事,港黑首领因险些被刺杀大怒,下令抓捕所有十四岁到十六岁的少女。
这种举动和旧社会的封建制度没什么差别,只是旧社会也少有这么没脑子的君主。报纸再联系到最近失踪的女孩都是这个年龄的,杀人犯的嫌疑一下就指向这位“老当益壮”的首领,而在早已对他失望的社会眼中,不是嫌疑,可以直接盖棺定论了。
“手段不错,死去的那位小姐是再合适不过的利剑了。”葬仪屋赞叹一句,以死去女孩激怒港黑首领,然后将先前所有少女失踪的罪名都引到首领头上,合情合理,“同样是暴君,智商上怎么差那么多呢。”
他想起昨晚太宰治就被森鸥外带走了,恐怕是早就从内部得到消息,为了这座城市的安稳,港黑首领不能再留,今晚森鸥外就会动手。
葬仪屋将报纸随手一扔,临走前对着neko嘱托,像是要离开一段时间出远门,“小生不在的时候麻烦女士你看家,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去找三花猫阁下,他会照顾你的。”
和neko告别,他心里再次感叹,给自家猫咪找了个爹系同伴真的是太省心了。
·
太宰治现在不太高兴,他被葬仪屋拉去收集情报后,现在又到港黑给森鸥外当苦力,一天干八份活,一份工资都没有,全是白打工,问了就是年龄压制。想他小小年纪,却承受了许多大人都没有的艰苦生活,早早领略了社会的险恶和艰辛。
但人是有尊严的,他没有在诊所和棺材店外喷红漆骂黑心老板,哭喊着要求他们发工资,已经是仁至义尽,既然如此,消极怠工总是合理且占理的。
于是他就挤掉了巡逻的一个黑西装,光明正大地趴在桌子上睡觉。
他一开始都是趁着夜深的时候回棺材店,那时候葬仪屋都睡了,他也能自在点不用尴尬——虽然就是他自己跟自己较劲,谁让他一开始想要潇洒离开,结果被人给抱回去了。
结果他发现躺进棺材里后,完全听不到隔壁棺材的声音,那个棺材就像是一个空箱子,没有一点活人该有的气息,没有衣角摩挲,也没有呼吸声。
空荡的感觉席卷走他的睡意,不安又再次回来,他在棺材里完全睡不着,顾涌了半天,一打开棺材盖,就看见银发男人侧着身,一手掀开棺材盖,一手撑着头静静地看着他,黑色的衣服随着动作微微下滑,露出冷白的锁骨,即使在黑夜里也像是反着光。
“睡不着?”他的声音很低,还带着困意的勾人沙哑。
心突然一阵酥麻的痒意划过,太宰治头一次慌了神
,他庆幸周围漆黑,对方看不见他的失态,故作镇定地回了一句,他就把棺材盖一拉,强行让自己睡觉。
也是头一次,在属于自己的棺材里面听到了旁边的声音,男人好像笑了一声,然后又是悄无声息,太宰治想对方应该已经躺回去了,只是他这没动静的行动特点实在有些吓人。
但更多的牵起他别的情绪,说不清,让他难得无措。
那一夜,知道葬仪屋就在旁边,他没有想象中的戒备,很快就睡着了。往后的每个夜里,不管他什么时候回去,总能看到葬仪屋在的证明,若是早一点,男人就还没睡,就着煤油灯看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若是晚一点,男人就躺在棺材里睡觉,只是棺材盖开着,太宰治回来时一眼就能看见他睡着的样子,等太宰治次日起来,棺材盖又不知什么时候早就合上了。
那种空荡无人的不安感再也没机会出现过,太宰治反而很少再回来那么晚,并且能神色平静地和葬仪屋道晚安,就好像他们已经一起住了很久一样。
老夫老妻。太宰治想到这一顿,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可能是葬仪屋万事随他的态度真的给了他一点归宿感。
真的只有一点点,芝麻粒那么大顶天了,再大就纯属滤镜。太宰治心里想,也不知他在安抚谁。
离森鸥外动手还有一段时间,太宰治知道从今晚开始这座城市就会不一样,他可能也会不一样——这只是一种感觉,但他又有莫名的确信。
是能成功死去呢,还是被套上锁链往更深处走,他不知道,但他明白自己难有救赎,也不需要,若是寻不得世间不一样的东西,就顺了森鸥外的意向深渊进行也无大所谓。
反正没人会拉住他吧……先生会吗?
他蓦地想起葬仪屋,又很快把人从脑海里抛出去,最近想先生的次数有些高,有点不正常,像个痴汉似的,就像现在他不过偷懒趴一会都看见葬仪屋搬着棺材从他眼前经过……
……
太宰治猛地坐起来,擦擦眼睛确定不是他睡糊涂出现的幻觉,而是真的,他一个大步上前抓住葬仪屋的手腕,葬仪屋正举着棺材的一边,因为他的举动棺材低下一角,颠了一下。
另一边的织田作之助探过头问:“怎么了吗?”
太宰治无语片刻,决定先把葬仪屋为什么这个时间出现在港黑弄明白:“先生怎么来了,我都不知道。”
“如你所见,抬棺材。”葬仪屋撑着棺材拍了拍,语气自然像谈论天气如何,信誓旦旦,“不是马上要死人了吗,正好能用得上,小生棺材的质量很好的,放心好了。”
“不是质量好不好的问题……”太宰治垂头叹气,他跟织田作之助耳语几句,将抬棺材的重担交给他和两个黑西装,然后拉着葬仪屋的手到了另一个屋子里。
葬仪屋被拉着也没有任何反抗,相反不用出力抬棺材他还挺高兴,进门随便找个靠背椅一坐,双手举高高,双脚划地开始转圈圈。
太宰治制止了他的陀螺行为,故意把话说得暧昧,“先生来港黑是想我了吗,我晚上就回去了,又不差这一会。”他想起森鸥外刚才的嘱咐,要防止一切突发事件去阻碍他的行动,想着把人拖住。
他就是日常口花花,没想到葬仪屋竟然应下了:“的确有点,小生来看看黑医先生有没有仗着新得的首领之位威胁小生的学生。”
听到“学生”一词,太宰治眼神闪了闪,他将椅子转到自己正前方,俯下身却依旧看不清葬仪屋的眼神,只能半认真半调笑道:“如果森先生欺负我,老师会帮我出头吗?”
被少年第一次正经的叫一声老师,葬仪屋没有半点不适,好像早就把他当成半个学生,并且深谙他的性格,不答反问:“你希望小生帮你出头吗?”
葬仪屋的语气和太宰治刚才很像,认真谈不上又不似玩笑,好像说的并不是“你希望小生帮你出头吗”,而是“你希望小生管你吗”。
太宰治的心又不争气的一突,只是和上次夜半时分不同,这次更多是心悸。对话还是往常那些,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问题需要慎重,一旦答错了他很可能会多出什么,又可能会失去什么。
“先生不是一直在管着我吗。”太宰治回答得模棱两可,他只能暂时先卸下男人学生的身份,才能让自己镇定下不受控的心脏。
“也对。”葬仪屋点头,“那就先管着吧,到你不愿意为止。”或者到小生感到厌烦为止。
太宰治从男人的语气中嗅到了别的意味,让他自己有些不高兴,好像听到了什么渣男发言,而他则是被渣的一个。
嘀——
太宰治手机突然传出一声细微的响声,打开发现港黑的内部结构图里,一个仓库亮起了红点——装有英国皇室宝石的仓库。
他意识到这是调虎离山计,脸色一黑地瞪向葬仪屋:“先生你骗我!”
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丝毫不理会身后让他不要着急的话。这不废话吗,已知死神先生最想得到的就是这批宝石里的一个,若是连最后的情报都被掌握在对方手里,他和森欧外就没有任何主动权了。
他加快脚步,迅速前往楼上的仓库,到的时候仓库门锁得好好的,但门缝里的一根黑色短发还是暴露了里面有人的事实。
仓库是密码门,但密码基本是设置玩的,每十几秒钟换一个,抛除有门卡的首领,以太宰治的速度也需要将近一分钟,对方能短时间内进去说明实力不可小觑,这点时间可能想干的事都干完了……
嘀——
太宰治看了眼葬仪屋手中的门卡,又看了眼已经打开的门,默默收回自己准备破译密码的手,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的进了门。
然而葬仪屋并不给他这个面子:“都说了不要着急,小生是做好准备才来的。”
两人共同进门,一下就险些被堆满仓库的金银珠宝闪瞎了眼,五彩斑斓,处处透露了金钱的气息,而其中有一个白衣的怪盗拿着一面镜子,将镜子上玫瑰形状的红宝石对准墙上的小洞,从洞里照射进浅淡的月光。
听到身后的声音,怪盗基德没有丝毫慌张,他好像早就料到会有人来,转过身对着两人行了一个绅士礼,手中转着复古的铜镜,竟然有些悠然自得。
他脚边的黑色西装是刚才抬棺材里的一个港黑成员的。
太宰治没理这个做作的小偷,他盯着那颗玫瑰红宝石,头也不回问:“这就是先生想要的宝石?”
葬仪屋手腕翻转出卒塔婆,手握着卒塔婆立在地上,意思明显:“怎么,小先生要夺人所爱?”
“我记得先生已经和森先生达成协议了,现在却要在港黑公开夺取吗?”太宰治戒备,嘴上却依然亲近,“先生又骗人了。”
“骗他又不是骗你。再者你真的认为黑医先生会把东西给小生吗,他可不像是说到做到的人,何况他知道小生的目标是什么,等他成了港黑首领,小生进仓库的几率只会比从前更低。小生只是需要一个港黑戒备最松懈的时机而已——首领交替就不错,新上任的首领一定会调开警戒的。”葬仪屋不冷不热地睨了太宰治一眼,“至于新首领是谁,无所谓。”
说完不等太宰治反应,他俯身猛地冲向怪盗基德,太宰治见状也立刻跟上,只是速度上照葬仪屋慢了些。
一旁被冷落许久的怪盗基德没明白怎么突然就开战了,看着一左一右冲过来的两个人,他屈身重心后移,迅速后撤和他们拉开距离,但葬仪屋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卒塔婆往上一伸直接顶开他的白色礼帽。
怪盗基德一慌,但也不忘记握紧镜子后移,帽子离得太远已经无法补救了,他维持住扑克脸,准备变成太宰治的样子来告诉他们刚才自己的脸不过也是变装。
反正有个高中生侦探长得和他一模一样……怪盗基德躲开太宰治伸出的手,刚准备易容,葬仪屋就再次紧跟上前,一把拽住他的红色领带将人拉弯了腰,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笑着说:“小偷先生想要做什么呢,还是小生该叫你——黑羽快斗?”
怪盗基德的动作有一瞬间明显的停顿,太宰治抓住时机,毫不客气地踩着基德的膝盖往上够,葬仪屋侧手一挡,卒塔婆横过太宰治的肚子直接把人扫下去,而怪盗基德趁机打开滑翔翼,向上飞离开两人的夹击。
基德看着白色西装裤上明显的脚印,感到深深的窒息,咬牙切齿道:“打架归打架,别随便往人衣服上踩行吗,还是白衣服!你知道有多难洗吗?!”
太宰治仰头,知道自己上不去,目光阴沉地看着他气愤的表情,还不忘出言嘲讽:“这就是先生说的扑克脸吗,感觉不过如此。”
“嘛,人都有生气的时候。”葬仪屋耸肩,也停在下面看向怪盗基德。基德如今算摆脱被动局面,但这里到底是港黑,他必须马上飞走,再不走一会就真的走不了了。
但显然有人并不想他走,滑翔翼在空中悬停没有几秒,太宰治直接从腰间拿出一把枪,一抬手瞄准怪盗基德的头就要开枪,基德立刻警惕地要闪开向门口飞,却只见刚才像是没办法的葬仪屋跳上墙壁借力一跳,瞬间就到了他面前。
我去他喵的这人开挂!没翅膀怎么飞上来的,隐形了吗!
怪盗基德心里暗骂着,果断将镜子往空中一抛,太宰治射出的子弹瞬间穿过,将镜子和其上的红宝石分离,两者在空中自由落体。怪盗基德拿出枪射出一张扑克牌,纸牌打到宝石上,让其偏离原来的轨道直直落在太宰治的手里。
太宰治懵了:“……有病?”
怪盗基德更懵:“不是你怎么还骂人,是你写信说要合作,如果宝石没用就交给你的!”
“桀桀桀~”突兀的怪笑声打断两人的懵逼对视,他们一齐看向葬仪屋,无人理睬的铜镜掉落,正好在他手心。
两人智商不低,瞬间明白这是眼前人设的局,怪盗基德以为太宰治是想合作的送信人,太宰治以为怪盗基德是葬仪屋提出合作的帮手。
而这个男人一开始想要的东西,就不是什么宝石……而是那面镜子。
“感谢两位先生给予小生的帮助。”葬仪屋不嫌事大,还假心假意地道谢,迎着两人的黑脸仍然镇定自若。
他伸手抚摸过已经斑迹满满的铜镜,暗沉又死寂的镜面就像是废品一样,却因抚摸而拂过一抹鲜活的光亮。
葬仪屋当着两人的面卸掉镜面,镜子的夹层里藏着一朵纸叠的红玫瑰,将它展开,是一张被撕下的染红书页,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
【丧钟为谁而鸣?】
异变陡然发生,纸上的字就像活过来一样,跳出书页形成一行行血色的梵文,瞬间充盈满整个空间,祭文落在怪盗基德白色礼服上留下明显的血迹,他反应迅速地按下开关,以最快的速度退出仓库。
大门闭上的最后一秒,他看见密密麻麻的祭文翻涌中,两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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