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几人的说话声,葬仪屋伸手一拉,将太宰治拉进隐蔽的暗处。太宰治假意挣扎几下,被葬仪屋笼罩在怀里后就不动了。
“动作快点,加冕礼要开始了,你们想让新的王后殿下等你们吗?!”一个像是女仆长一样的中年妇女浑厚地大声喊,她走在最前面,严肃地催促后面的几个女仆加快动作。
女仆们不敢多言,若是在如此重要的日子出了差错,有九个脑袋都不够她们掉的,她们立刻加快脚步,有秩序地前进。
等一队人彻底离开,葬仪屋松开太宰治,黑发少年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没被绷带遮住的鸢眸空洞晦涩,头上的卷发因为刚才的动作变得有些乱,翘起来一绺。
知道少年还在跟他闹别扭,葬仪屋面不改色地将太宰治的头发捋顺,开口不忘甩锅:“别这样看着小生,现在的状况同样超出了小生的预料。”
太宰治不吃这套:“我才不信,刚才先生也是这样骗我的,我不会上当了,现在的情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先生心里恐怕早有预测吧。”
“唔,好吧,我们现在应该在异世界。”葬仪屋改口,他环视一周,四处金碧辉煌,庞然大气,显然他们在一座宫殿里,“不像是平行世界,时间线要提前不少。”当然不少,都提前到都铎王朝了。
“至于怎么回去,小生也不知道,只能静观其变,寻找回去的办法了。”
太宰治知道葬仪屋还有很多消息没有告诉他,但眼下也追问不出更多的内容,他想起刚才几名女仆说今天是特殊的一天:“这里看起来是一座宫殿——她们刚才提到了王后。”
“还是‘新的王后’,”葬仪屋纠正道,“今天应该是这位新王后首次亮相的大典。”
太宰治懒洋洋地趴在墙上,没骨头一样,声音被压地闷闷的:“这什么,cosplay吗?好没意思。”
“有没有意思,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葬仪屋拉着太宰治避开人的眼目走,想着先收集情报搞懂眼下的状况。
太宰治丧丧地被拉着走,不反抗,也没什么精神,直到他又听到一串响亮的脚步声,对方走得很急,而且明显是冲着他们两人的方向来的。
黑发少年这次故意拉住葬仪屋不让他继续走,等着对方找上来,没办法,直觉告诉太宰治,葬仪屋一定对目前的状况有所掌握。
反正以死神先生的实力,从此处脱困是小菜一碟的吧,既然如此,不如借机试探一下。
葬仪屋被拉着不动,扫了一眼太宰治,黑发少年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偏生眼神里还装得乖巧,让人生不起责骂的想法。
于是他就真的站在原地,和太宰治等着对方找上来。
来人是一个女仆,不是刚才那队人里的,她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着急地小跑到葬仪屋面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可算找到您了,先生!您有看到公主殿下吗?”
这一句的信息量很大,两人都微妙地一怔,太宰治率先看向葬仪屋,满脸都写着“我就说你知道吧!”的控诉表情。
葬仪屋只顿住一秒,很快就反应过来,自然回道:“没有,殿下不见了吗?”
这句话让女仆刚回到原处的心又悬起来了:“是的,没在您这吗?玛丽公主平时最是喜欢您,我还以为她像往常一样去找您玩了。”
“让人找过了吗?”葬仪屋假装关切地问。
女仆的焦虑有一瞬间像是被别的情绪扼住了,她欲言又止:“大家都在忙新王后的大典,一时没有人手……而且您知道的,玛丽公主她……”
她说着停顿下来,顾及地看了一眼葬仪屋身后的太宰治。
太宰治对着女仆温柔地笑了笑,体贴道:“这里有些闷,我去外面透透气。”
少年说着要往旁边走,将场合留给两个人,葬仪屋伸手一揽,直接将太宰治揽到身侧,对女仆说:“这是小生的学生,不必忌讳。”
他的语气依旧礼貌,但却不容置喙。
“原来是先生的学生。”女仆放松警惕,想到玛丽公主又愁眉苦脸,她拉进距离小声地道出缘由,“您知道的,玛丽公主并不喜欢新王后,上次因为新王后的事公主就和陛下吵了一架,被关在房间里一个月。今日是新王后的大典,我实在怕公主又惹恼了陛下,便想拜托先生您看住她——您是她的家庭教师,公主她最听您的话,但我刚才去收拾房间的时候,公主殿下已经不见了。”
女仆说完求助地看着葬仪屋,希望眼前人能帮忙出出主意,谁知在女仆期待的目光中,葬仪屋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俯身在太宰治的肩侧,轻声问:“你怎么看?”
女仆愣住,有些复杂地看向太宰治,没想到葬仪屋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孩子。
太宰治也没想到,男人俯身时柔顺的银发就落在他的颈窝,丝丝缕缕牵起一阵痒意,他现在近乎就在男人怀里,垂眸道:“既然别人不方便找,就派一些公主的近侍和贴身女仆在她常去的地方找找吧,若是没有……”
他侧头,微微抬头正好看到葬仪屋惨白脸上的疤痕。
葬仪屋接着他的话问:“若是没有,你觉得她会出现在哪?”
“新王后的大典上。”太宰治转回头,又垂眸道。
他明明看不见葬仪屋的眼睛,却觉得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葬仪屋点头,起身对着女仆笑道:“就按小生学生说的做吧。”
女仆似不认同,皱着眉:“可是……”
“放心好了。”葬仪屋适当打断她,“她一定会来大典的。”
宫里谁都知道国王陛下最宠爱的公主玛丽是一个活泼娇纵的小女孩,生来就有的金钱地位与偏爱让她眼高于顶,每个细节都将高贵刻进骨子里,仿佛不把一切放在眼里。
而就是这样一位公主殿下,却对新来的家庭教师喜欢到不行,天天粘在人家身后像个甩不掉的跟屁虫,并且只要这位教师的话她都会听——就连国王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所以,如果葬仪屋先生都这样说,那么玛丽公主就一定会去参加王后的大典——即使她那么地讨厌王后。
这也许是一件好事,毕竟如果玛丽公主只是在大典上不高兴的话还情有可原,以她的身份没人会敢责怪她什么,可若是她作为公主连参加都没有参加大典,不仅对她自己,就是新王后和国王陛下也会被子民们议论纷纷,传出什么皇室不和的丑闻。
而且近日里因为新王后的事,玛丽公主已经多次顶撞陛下,陛下早就对公主有些不耐烦了,若是这次因为她让爱面子的国王在他的子民面前丢脸,恐怕就不会只是禁足这么简单了。
目送着女仆离开,葬仪屋牵着太宰治坦荡地走在宫廷里,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是有“设定”的,就没那么多顾及了。
“那个女人好像很开心。”太宰治想起女仆离开时的表情,觉得好笑。
“一位合格的绅士是不可以这般无礼地称呼一位女士的。”葬仪屋握了下少年纤细的手,不知是夜晚横滨的风还是如今异世界的风,吹得少年的手冷冰冰的,都快和他一个温度了。
太宰治也不恼,撒娇一样地拖长尾音,“和先生在一起都不能说吗?”
“小生只是在教你第一课。”葬仪屋想着太宰治应该还在和他闹别扭,便补了一句,“嘛,不过私下里的话随你好了,反正那位小姐的确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太宰治眨眨眼,回握住葬仪屋的手,为了避免这个动作引起对方的什么反应,他嘴上也不闲着,试图转移葬仪屋的注意力:“唔,我刚才都是随口一说的,没关系吗?”
“小先生的随口一说,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深思熟虑,你惯用的思维模式如此——以你的能力,可以试着去相信自己的直觉。”夸人的话张口就来,葬仪屋像是没注意到两人虚握着的手近乎十指相扣,问道,“怎么想到她会在大典上的?”
“啊,因为觉得这里很像是剧情式的单机游戏,那个女仆是推动剧情的工具人npc,玛丽公主和新王后有一个是主要人物,那么大典就是游戏里的故事节点了吧。”
葬仪屋的关注点却不在这:“小先生喜欢玩游戏?”
太宰治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没有小孩子不喜欢玩游戏吧?”
葬仪屋思忖片刻,认同道:“也是。”伯爵也喜欢玩游戏,还喜欢玩偶之类的东西,他的小棺材还有多年前凡多姆海恩公司生产的棒棒糖。
太宰治的手拽了他一下,笑慢慢变得不到眼底,声音倒还是黏人:“先生在想什么人吗?”
葬仪屋不知不觉又惹了人,不但没否认,还起了逗弄的心思,“是,怎么了吗?”
能被先生想到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呢?太宰治突然不想说话了,感觉从心底里伸出一只手轻轻攥住他的心脏,却并不疼,只是有些窒息,以此扼制住心里想问出口的话。
这不是他该问的问题,他们没熟到可以肆无忌惮地谈及隐秘的过往,这也不是他该感兴趣的事——他的玻璃罩子虽然小,但是让他很安心。
而且,太宰治最擅长察言观色、揣度人心,他知道葬仪屋的排他性更重,不像他自己那样清晰可见,而是一种更隐晦、更深沉的划清界限——先生明明走在人群里,但却像时刻在俯视生命,冷眼旁观。
有些东西一旦问出口,围墙就会坍塌,玻璃就会漏水,那是赤.裸裸的越界行为。
太宰治不是个会走出“舒适圈”的人,他这样的胆小鬼,呆在原地是最好不过的选择,因为即便不会有所得,但也绝对不会有所失。
所以他应该像往常一样撒娇嬉笑着糊弄过去,就能保持常态了,但他没接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抓住他心脏的手偷偷用力,一并扼制住了他的嘴。
他沉默,葬仪屋却一反常态,自顾自地说起来:“他比你小几岁,唔,和你一样,是个有主见的小鬼。”
到底是伪装的本能深扎心底,太宰治适当地摆出好奇,又用一种闲谈的语气,亲昵地笑道:“这听起来不是好话。”
一直牵着他在宫殿里走来走去的葬仪屋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用他往日的诡异语调说:“你与他不同。”
不同,含义很多,可以是两人平分秋色,也可以是他不值一提。
这话不说还好,太宰治心里已经冷漠自然地揭过去了,但一说出来他又起了探究的心,便假笑着,眸色深沉像无星无月的夜空,黑不见边际。
葬仪屋觉得太宰治就像一个阴晴不定的人偶娃娃,一会儿甜言蜜语的笑脸,一会儿阴沉冷漠的哭脸,好似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喜怒无常,但其实每次转变也只是将上一刻的黑泥沉下去,一点点积累,汇聚成一个吃别人也吃他自己的沼泽,越陷越深,他也不打算求救——他像是认定了不会有人救他那样放任自己沉沦。
太宰治往前蹦了一下,挎住葬仪屋的手臂,用头蹭他的胳膊,尾音拉长:“听起来先生很在意他。”
“小生当然在意他。”葬仪屋不否认,感觉到靠在他胳膊上的少年不动了,又笑着加了句,“在意他的姓氏。”
葬仪屋从没叫过那孩子“夏尔”,因为他不是夏尔。
葬仪屋一直叫他“伯爵”,也不是因为他是凡多姆海恩伯爵,而是因为他是文森特的儿子。
葬仪屋有时候叫那孩子“伯爵”,也会有一瞬的恍惚,不知道他自己到底在叫谁。
“这样啊……”太宰治笑了笑,眼神晦涩,“总感觉先生说了很无情的话呢。”
“桀桀桀,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小先生随便一听即可。”葬仪屋终止话题,他牵着人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推开玻璃门走进阳台,往下望去。
太宰治也随着往下看,这个国家的子民正在狂欢,街道上人们摆摊低价出售自己的商品来庆祝,酒水的泡沫喷地很高,有女孩在街边送鲜花和花环,人们载歌载舞,到处是欢声笑语。
在一片掌声中,端庄美丽的王后走上台前,优雅地微微低下头颅,接受主教戴上的皇冠,行了一个礼,然后甜蜜地挽住国王的手臂,掌声更热烈了些,一对璧人在欢呼下笑着对他们的子民们挥手。
远处有钟声响起,沉稳而威严,为这位新王后送上来自国度的祝福。
“啊,好热闹。”太宰治提不起来兴致。
葬仪屋看向人群,一眼就对上一双漂亮的杏眼,只是眼神空洞苍白,那是一个红裙子的小女孩,她站在欢腾人群里,面无表情,像个格格不入的玩偶。
她似乎在人群里站了很久,在葬仪屋出现的时候一眼就锁定了他,直直地回望,一动不动地盯了他很久后,然后施舍一般,冷淡地瞥了一眼太宰治。
那眼神无悲无喜,葬仪屋却看出了一丝危险,他微微皱眉,上前一步挡住她的视线。
葬仪屋挡在他前面,太宰治看不见下面的情景,询问道:“先生?”
红裙女孩好像笑了一下,只是一眨眼间便不见了。
葬仪屋收回目光,转过了身,像一面立在世界边境的墙,将一切欢闹的成分阻隔开,斜阳下他的影子很长,而黑发少年就站在他的阴影里,仰头看着他,光影在他鸢色的眸子变幻,像是斑斓时光的琥珀,而自己就像是这神秘时光中不变的古树,清晰地映在其中。
葬仪屋心里突然有什么东西落下了,他仔细一想,自己从不是会照顾别人感受的,一切顺遂于心,随性而为,但当这孩子用如此平静乃至荒凉的目光追遂他时,他又觉得,就算顺了这孩子的意又能怎么样呢?
于是他在宽大的黑袖中摸来摸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太宰治好奇地问:“先生在干什么?”
葬仪屋答非所问:“因为小先生看起来不太高兴。”
太宰治眨眨眼,笑着否认:“没有哦,还有这算什么回答啦,先生还没说到底在干什么呢。”
葬仪屋总算找到了,他摸到一本紫色的书,在拿出来时亮起莹绿色的光芒,像是一瞬照亮了太宰治的鳶眸,光芒散去时就像是禁锢时光的锁链碎了,留下解除魔咒后的秘密——停在葬仪屋手中的是一本橙红色封皮的书。
葬仪屋将手中的书递给太宰治,看出鸢眸中的茫然,轻笑着答道:“在哄你高兴。”
书的封面写着一行大字:
《完全自杀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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