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皇子骑着马，手里拿着根短鞭挑起一侧马车上的帏幔，瞳孔微转扫视着车舆内的人，一脸嫌弃道，“怎么是芳华姑姑，你没和小美人儿同坐？”
九公主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对于他的问题避而不答，皱眉问道，“骑马不累么。”
马背上的人摇头晃脑，反问她，“坐车不闷么。”
八皇子拽着缰绳控制着马和车并排走着，“你这是要放手成全别人？”
九公主闭上眼睛，充耳不闻。
但这丝毫不影响八皇子自顾自地絮絮叨叨。
“啧啧啧，这就放手了？你会这么大度？”
“我要是你，肯定给她圈在身边，日久生情你懂不懂。”
唇角勾勒一抹冷笑，九公主戏谑道，“东周的小皇帝大约也是这么想的。”
八皇子陡然变了脸，收回短鞭放下帏幔，哼了一声，没过一会儿，他又挑起帏幔。
“我刚刚见那小丫头蹦不上车板，真可怜。”
他打量着九公主的表情，眸子精亮，“然后有人把她抱上去了，你猜是谁。”
九公主兀自闭眼小憩，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就算你放手成全她，还有其他人想把她圈在身边，我看四哥看她的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只金丝雀，就想着怎么塞进鸟笼里圈养起来呢。”
侧首看去，只见那凤眸已然睁开，瞳孔幽深，眸底一片寒冷，顿觉杀意波动。
八皇子扬眉补充道，“与其便宜别人，不如成全自己呢对吧？”
九公主看着他，唇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多谢八哥点拨。”
八皇子连忙摆手道，“唉~自家人不必客气。你再考虑考虑去东周的人选？要不要换一个？”
九公主斜睨着他，笑意不达眼底，“那个宫女是你带来猎场的吧。”
言下之意，都是你惹的事，还想讨价还价，别做梦了。
“靠，没见过你这么记仇的。”他不蠢，瞬间会意。
九公主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东周小皇帝应该比我要记仇。”
八皇子恼羞成怒，张口想要反驳什么，最终也只是瞪了她一眼，小腿轻轻拍着马腹，骑远了。
待八皇子走远后，芳华姑姑才开口，“殿下真的决定对付勇平侯了？那嘉平郡主......”
九公主打断她，“准备得怎么样了？”
芳华姑姑抿了抿唇，“已经都准备妥当了。”
纤纤素手掀开帘子，远远望去天空湛蓝，浩浩荡荡的车马行驶于山林间，车轱辘声滚滚，道路两旁绿荫葱葱，微风卷着花香裹着鸟鸣穿梭于绿影之间。
芳华姑姑沉默片刻终是道出心中疑虑，“殿下要对付勇平侯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夏染？”
“有何区别，迟早都是要动的。”
“那么嘉平郡主的命也不留了么？”芳华姑姑软了语气道，“嘉平郡主这么多年对殿下的心意，奴婢看在眼里。”
“心意？作为勇平侯最忠诚的一颗棋子的心意么。”九公主嘴角微扬，讥讽道，“勇平侯打的什么主意，嘉平会不知道？”
芳华姑姑又柔声辩驳道，“嘉平郡主对殿下是一往情深，勇平侯的事兴许她真不知道。”
“不知道便是她真蠢不可及。芳华姑姑当真以为嘉平对本宫一往情深？”她顿了顿，哂笑一声，“不过是对她想象中的本宫存有执念罢了，她何曾了解过本宫。”
芳华姑姑凝视着她，沉声道，“难道夏染就了解殿下？”
九公主松开手，帏幔放下挡住了美好的光景，薄唇向下抿着，面色不虞，她没有接话。
“殿下最真实的样子敢让夏染知道么？夏染知道能接受么？接受不了殿下又该如何自处？”
凤眸微眯，隐有怒气，“姑姑，你僭越了。”
芳华姑姑一滞，许久喃喃道，“奴婢也只是不想再见到殿下伤情。”
九公主按着眉心，语气渐软，“本宫知道姑姑好意，既然姑姑想留她一命，那便留吧。”
芳华姑姑盯着面前的女子，叹了口气，“奴婢只是觉得嘉平郡主应当比夏染更能理解接受殿下。”
九公主冷笑一声，眸中闪过一丝痛色，声音清亮又悲绝，“可是姑姑，本宫需要的是救赎自己的光，而不是两个在黑暗底层的人相拥取暖。”
芳华姑姑怔住，久久无言。
马车在凤栖宫外停下，夏染开始忧愁自己该怎么下车，路上试菜都没见着九公主，T_T估摸短期内小公主都不会搭理她了。
茯苓安抚她，“我接着你，别怕，接不住的话大不了再折一条腿嘛。”
夏染：......
下车倒比上车简单，夏染挪着臀坐到车板上，将拐杖支在地上撑着身体单脚跳下去，只是车板比较高，夏染跳下去后没站稳，踮着脚跳了好几下，身子随之东倒西歪，而后摔进温软的怀抱，熟悉的香气萦绕在鼻间。
夏染惊喜抬首，“殿下。”
下一秒，笑容凝固在脸上，那张冷艳的脸上，表情淡漠又疏离，她口中的殿下将她扶正后转身就走。
紧接着芳华姑姑扫了一眼她的腿道，“我会重新挑个宫女侍夜，你先好生养腿吧。”
很正当的理由，可夏染却有一种失宠的感觉，按这个形势，伤筋动骨一百天，她岂不是要三个多月不能见九公主了？
庭院内其他宫人目目相觑，纷纷疑惑，怎么去个猎场回来就变样了。
一众宫女立马围了上来对着夏染嘘寒问暖好一阵关怀。
芳华姑姑停下脚步回身，冷眼扫视一圈，“都闲的么？还不去干活！”
众宫人撇了撇嘴，各自散开忙乎去了。
芳华姑姑命人收拾了一间房出来给夏染住，茯苓为了照顾她也搬了进去。
夏染在茯苓的搀扶下，一颠一颠地坐到炕上，看着屋内陈旧简朴的布置，心中腾升起一阵无力感，悠悠地叹了口气。
怎么有种被打入冷宫的感觉。
之后的日子里，除了每日的试菜夏染几乎没有多余的机会看见九公主。
回宫后试毒的第一日，夏染尝试着如往常一样。
“殿下，这道清蒸鱼清爽不腻，入口顺......”
却被九公主打断了。
“食不言，寝不语。”
夏染：......
行吧，说话的机会也没了。
起初在茯苓的劝说下，夏染也厚着脸皮在殿门口等着九公主，盼着能说上两句话。
却只能得到芳华姑姑一句，“回去歇着吧。”
索性也就真回去歇着，不白费功夫了。
夏染成日坐在炕上闲得没事做，宫里突然兴起绣香囊，挑着好闻的碎香料塞进去，送给心仪的人，好教心仪之人闻香思人。
于是她便跟着茯苓一起手执绣线做女红。
生前夏染也买过一副十字绣，只不过每天忙于拍戏赶通告，某一日突然想起翻出来时，绣花针插在十字格里晕了一片锈迹斑斑，自那之后她也懒得折腾这些手工活了，如今得空捯饬这些小玩意，新奇感不减。
夏染挑挑拣拣试了好几次才挑了满意的香料搭配，塞进香囊里放在鼻尖嗅了嗅，淡雅清香沁入心脾。
“茯苓，你说我拿这个去讨好殿下，有用么？”
茯苓凑了脑袋上前，仔细看了一会儿，迟疑道，“这小鸡崽子看着挺讨喜的。”
“......这是凤凰。”
虽然绣得不怎么样，好歹一片心意，送出去试试吧。
她这么想着，便撑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跳到九公主的寝宫外，天气渐暖，寝殿的门时常开着。
殿内嘉平郡主扭捏着身子，娇羞道，“顾小九！这是我亲手绣得凤凰，喜欢么？”
“凤凰？”无比熟悉的清冷的声音。
嘉平俯身脸贴近九公主，“对，你就是我的小凤凰。”
夏染抬起的手滞在了半空中，微颤着敲不下去，她凝视着嘉平的背影，窈窕的身段将九公主挡得严严实实，从她的角度看去就像是在做不可描述之事。
轻扯嘴角，一抹苦涩，夏染垂首看了眼手中的香囊，缎面上的“小鸡崽子”活像个二傻子。
九公主侧身躲开嘉平，抬首间瞥见门外飘过的衣角，心中一滞，蹙眉道，“本宫不喜佩戴这玩意儿，拿回去吧。”
从头至尾，连碰都没碰一下那个香囊。
嘉平恼怒地伸出手，十个手指头上隐隐还能看见血点，“你看看！为了给你绣这个香囊，我指头被戳了多少次！”
九公主抬了抬眼皮，反问她，“所以呢？”轻扯嘴角，满目嘲讽，“本宫让你绣了么？”
嘉平哽住，五指缓缓收紧，香囊在手心里被攥得扭曲变形，她突然笑了一下，短促又毫无预兆。
“没关系，顾小九，来日方长。”
九公主抬眸斜睨着她，翘起二郎腿，一手托着下巴笑得妖娆，眸底闪过一丝诡谲。
“慢走不送。”
夏染拿着她那小鸡崽子香囊回去时，茯苓已经在做第五个香囊了。
“你做这么多干嘛？”
茯苓耸了耸肩，“托人拿去宫外卖呀，能赚好多银子呢。”
夏染随手将香囊扔在桌上，“把我这个也拿去卖吧。”
茯苓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拿起香囊看了看，又看了看夏染，“你没送给殿下？”
夏染挪着腿躺在炕上，翻了个身背对着茯苓，闷声道，“已经有人送了。”
茯苓转着眼珠想了想，“听闻最近嘉平郡主在宫中小住，来得频繁，难道是她送了殿下香囊？”
“嗯。”声音更闷了。
“那殿下收了么？”
回想着刚刚的画面，夏染沮丧道，“应当是收了吧。”
茯苓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顺手将桌上的香囊装进包裹里。
临走前，茯苓看着炕上蜷缩的身影，又确认了一遍，“那我拿去托人卖咯，你当真不后悔？”
夏染拽起被子盖住脑袋，淡淡地“嗯”了一声。
茯苓才踏出一只脚。
夏染腾地坐起身，伸手道，“还是......不卖了吧。”
她绣了好久的！
茯苓走后小宫女跑进屋，“夏染姐姐，有人找你。”
夏染一瘸一拐走到凤栖宫外，见送她琉璃珠耳环的小宫女正低着头等她。
“你怎么来了呀。”
小宫女惊喜抬头，红着脸递过香囊，“夏染姐姐，这是我做的，请一定收下。”
香囊上绣着一朵渐变色的小荷花，精致又灵动，看得出绣的人极为用心，但是……
夏染想起那一对琉璃珠耳环引发的“血案”，有些发怵，轻轻推开小宫女的手。
“对不起………”
小宫女难掩失望，目光瞥见夏染空荡荡的耳垂，红了眼，捂着脸哭着跑开了。
夏染按了按眉心，掏出自己的荷包，勉勉强强一个小鸡崽子。
人家都能鼓足勇气送，自己却这么怂，思及此，夏染猛吸了一口气，攥着香囊转过身。
庭院内的桃花开了，粉粉嫩嫩地点缀在枝桠上，春风拂面挟着花香，树下的人袅袅婷婷，姿容艳丽。
“殿......”
凤眸瞳底一片清冷，淡漠的目光扫过她手中的香囊，决绝地转身离开。
如鲠在喉，吐不出下一个字。
她是不是嫌弃这小鸡崽子，走得这么快！
夏染看着手中的香囊，一阵挫败感袭上心头，得了，送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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