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像从去年冬天开始,汤姆就开始长高,现在的他比同龄的小孩都要高了。佩格偶尔会听到有人议论汤姆时说,如果他不是总阴沉着脸,其实长得还是很漂亮的。但更多时候没什么讨论他,大家刻意回避提起他的名字,好像只要从舌尖里弹出Tom这个单词,就会有一双鬼气森森的黑眼睛直勾勾地盯上他们一样。
佩格想到他们对汤姆讳莫如深的样子,总觉得有些眼熟。在她还是人的时候,对着画册念出了一个名字,很快就被捂住了嘴巴。
汤姆把这当成佩格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传说故事,它记性很差而且总是分不清幻想和现实,但他对于蛇的耐心总比人要多一些,还耐着性子敷衍,他说有些传说故事里诵读魔鬼的名字就会遭遇不幸。
太可怜了。佩格说。
什么?汤姆总是摸不清楚佩格属于蛇的脑回路。
都没有人会叫他的名字。佩格认真地说,你每次叫我名字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很开心。而他永远不能感受到这样的快乐,这是不是很可怜。
那你可真容易得到满足。
因为只有你会喊我的名字,其他的蛇都不知道名字是什么。佩格想到就觉得生气,它们居然觉得蛇被起名字是一件很蠢的事情。我觉得它才比较笨,如果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了,那还有什么办法记载自己的存在呢?
那就不要去找它们了。汤姆的指腹摩挲着她冰凉的鳞片,佩格,你没有必要跟它们做朋友。
但是一直待在这里好无聊,它太小了。佩格翻了个身,想要趁着他今天心情好让他继续挠挠她的肚子。
我们不会一直待在这里的。汤姆轻声说,再等等,佩格,我们再耐心地等等。比起回答佩格的抱怨,他更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2
佩格喜欢到处乱窜,看到漂亮的石头或者是形状比较完整的叶子就像是宝贝一样捡回来送给汤姆。但汤姆很少领情,他更喜欢那些他依靠恐吓或者是威胁抢来的战利品。汤姆用各种手段抢到了它们之后,很快就对它们失去了兴趣,最后的结局大多是放置在衣柜里积累灰尘。
比如汤姆想要纸风车,而科尔夫人却把纸风车奖励给了那个新来的女孩。汤姆把纸风车偷了回来,但却在到手之后指挥佩格把它撕碎。这样的事情他做了很多次,好像能够让他满足的只是获得感,而得到之后又会很快厌倦。
她嗅了嗅衣柜里汤姆的藏宝箱,里面放着诸如旧口琴、半条羊绒围巾、坏掉的纸风车。这些东西也不能吃,而且还不好看,佩格想,它们跟她的石头本质上也没有区别。
这样想着,佩格偷偷遛进衣柜的盒子里衔起坏掉的风车,趁着汤姆睡着了,咬着它顺着窗户爬出了房间。她来到了小女孩的房间外面,把纸风车放在门口,想了一会,用脑袋重重地撞击着门,然后很敏捷地躲到了石柱旁边的阴影里去了。
红着眼的小女孩打开了门,看到了摆在地上失而复得的纸风车,她揉了揉眼睛,往四周望了望,也没有看到人。她擦干了眼角还残留的眼泪,把缺了一块扇叶的纸风车放置在嘴边,轻轻地吹了一下,残疾的纸风车仍悠悠地转了起来。
这就是你要做的事情吗?佩格被踩住了尾巴,她抬起头,看到汤姆站在它身边,相对于她身体庞大的阴影将她笼罩,他的表情冷淡到近乎没有温度,他询问着佩格,但却没有期待她的回答。
“是……你捡到了它吗?”小女孩怯生生地对汤姆说,大概是还畏惧着别人向她告诫的关于汤姆诡异能力的传闻。
汤姆没有说话,只看着她手里残缺的纸风车,看了一会,他转身往自己的房间里走,没有多再看躲在石柱缝隙边的佩格一眼。
小女孩鼓起勇气对着汤姆的背影说:“谢谢你!”汤姆的脚步没有停顿。
3
汤姆很愤怒。他认为佩格背叛了他,它将属于他的东西偷走了。而他问它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时候,它却回答:因为我看到她哭得很伤心。
它讨好地用蛇头蹭着汤姆的手背,它以前这样做,汤姆总会原谅它:反正你也不是很喜欢它们,对吧。
这不一样。汤姆对它发怒:那些东西是我的!
它说:我找到了科尔夫人放纸风车的地方,我可以再帮你偷一个回来。
这不一样!汤姆重复着,他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佩格。
有什么不一样?它们都是风车啊……它辩解。
这是背叛!汤姆的黑眼睛里蕴着深切的怒火,他的情绪激荡,佩格忽然不受控制地飘了起来,跟以前的那个厨娘一样,像是白色的麻绳一样悬浮在空气里。
你要把我吊起来吗?像你对兔子做的一样?佩格没有温度的蓝眼睛看过来,汤姆的视线触碰到蛇类特有的竖瞳,汤姆觉得自己可笑,他居然在对一条蛇发怒,即使它平常表现得再像是人,它仍是一条蛇,什么都不懂的蛇,是他在它即将冻死的时候庇佑了它,要不然它早就死在了那个冬天。那它就应该要忠诚于他。
佩格在汤姆平复情绪的那一个瞬间重新获得了引力,它向下坠落着,在即将触碰到地面的时候被汤姆接住了。佩格在他的怀里不适宜地扭动了一下身体,我不喜欢这样,汤姆。它抱怨着,我要是摔骨折了怎么办。
我从来没有听过蛇会骨折。汤姆冷淡地说,即使把佩格放了下来,他也没打算这么快原谅它的行为。
我是人。每一次佩格都会认真地反驳他。
你还记得那只兔子?汤姆突然问。
嗯?什么兔子?佩格歪了歪脑袋。
4
因为跟比利发生争执,汤姆怀恨在心,决定抢走他最宝贝的兔子。但是那只兔子非常顽固,在汤姆靠近它之后突然发狂,想要咬住汤姆的手。而在它即将触碰到汤姆的手臂的时候,一直懒洋洋的盘在他手腕上的佩格突然暴起,等汤姆反应过来的时候,它的蛇牙已经嵌进了兔子的喉咙,兔子蹬了一会腿挣扎了一下,很快就没有了动静。汤姆这才想起来,佩格原来还是一条毒蛇,即使它从未咬过人。
而等汤姆再问起佩格的时候,它已经完全不记得了这件事。它只知道最后的结局是汤姆把那只死兔子吊在了房顶上,才是孩童体态的汤姆不可能爬这么高,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没有人能够找到他的证据,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一定是汤姆做的。连佩格也是这么认为的,有一天它很晚才从外面回来,身上还有野兔子的味道,汤姆以为它终于忍不住蛇类狩猎的本性了,但后来看到比利的身边又多了一只跟之前长得差不多的兔子。
多管闲事。他是这样对佩格说的。
行善积德,总是好的。白色蛇鳞蓝眼睛的蛇这样认真地对汤姆说,它说话的语气那么纯质天真,如果不是汤姆看到是它咬死了那只兔子的话。
比利很快就从难过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因为他又有了一只新的兔子。吃饭的时候又能听到他在餐桌上逗弄兔子的愚蠢笑声。它们对比利来说是没有面目的,它们只是象征着一个有关于宠物的符号,让他在昨日复制今日的生活里寻求慰藉。汤姆不屑地想,而他拥有着比这只随时可以替代的兔子更珍贵的东西。
5
汤姆?你还在生气啊?佩格絮絮叨叨地说:我向你保证以后肯定不动你的东西了。
他不相信佩格的话,因为它可能会在下一秒就忘记自己的承诺。但他愿意相信佩格的本能,它的条件反射不会说谎,已经足以证明它的忠诚。
这比任何言语的锁链都要坚固。
佩格。汤姆说,从我的身上下去,你太凉了。
汤姆你原谅我了!佩格高兴地说。
我什么时候原谅你了?我现在还在生气。汤姆把它从他的腿上拍下去。
因为你叫了我的名字。佩格说,不管我再生气,只要你叫我的名字,我就不会再气了。
蛇鳞冰凉的触感朝着他的手臂蔓延,比起初见时孱弱又细长的小白蛇,它蜕了几次皮之后长大了一些,但仍然有限,汤姆仍能把它藏在袖子里,紧贴着他的脉搏,它像是已经成为了他的第二层皮肤。而他早就习惯了佩格的存在。
6
“我叫佩格莉塔,是个人!”
“佩格。我们回去。”
这也是另一道契约。
它脆弱又牢不可破,而他们谁也无法说出它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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