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1
圣诞节的那天凌晨,佩格很早就醒了,悄无声息地爬下了窗边的桌子,然后朝门外爬去。一年级刚来的时候,佩格还对这里不太熟悉,需要钻进人的袖子里,或者是被人带进来。但是一年多过去了,她差不多摸清了学校里的大多数管道的位置,它们能帮助佩格离开地窖而不被任何人、幽灵发觉。虽然佩格不太喜欢在地道里钻来钻去就是了,里面黑暗幽深,还有很多难闻的味道,有一次她甚至还在管道里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她贴着生锈的金属管道听了很久,也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声音也很快消失在了潮湿的空气里。难道墙壁里也住着幽灵吗?他们就像是阿布家的油画里的幽灵一样,没有办法出来晒太阳吗?
她爬到了黑湖边的那棵树下,树干上仍模糊地刻着佩格莉塔的名字。可能是被人发现了佩格莉塔的秘密,他们不知道佩格莉塔到底是谁,但很显然非常认同她的主意,也在粗糙的树干上像是佩格一样留下了自己的名字。那些密密匝匝的划痕把佩格歪歪扭扭的字迹也遮盖住了。
佩格钻进了之前她埋藏好运泉的土层里,泥泞潮湿的土壤里没有铁铸的管道,她的腹部紧贴着那些粗粝的沙子、黏糊的泥巴,想要从里面钻出一条可以供蛇通过的甬道来。目的地是她的好运泉,她在泥土里长出了手和脚,骑着疲惫的马,手握上寒光凛冽的宝剑,像是故事书里追寻着好运泉的倒霉爵士。但是可怜的佩格啊,她在泥层里钻了很久,中途还遇到了冬眠的瓢虫,它们紧紧地抱在一起,像是又硬又顽固的石块,把佩格的脑袋撞出了好大一个包。
埋进去的东西为什么总是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呢?佩格觉得这片土壤像是活着的,像是佩格张开嘴吞下好吃的小蛋糕一样,把她藏在里面的玫瑰和好运泉一起吞进胃囊里。那些没有生命的东西,都会变成土壤的养料。
佩格从土壤里露出了脑袋,头上还顶着一小片沙土,她晃悠了一下脑袋,把它们都晃荡了下来。她没有准备过其他的礼物给汤姆,虽然汤姆肯定也不会在意这一点,他并不热衷于过节。但佩格觉得,如果圣诞节跟其他三百多个日子没有任何区别的话,为什么要叫圣诞节呢?它的存在就是要让人热闹地团聚,在炉火前相互依偎,赠送礼物和拆开礼物,在床头悬一只袜子,把期待一起缝进梦里。
2
汤姆起床的时候发现佩格没有睡在窗台上。宿舍里没有人,他用蛇语叫着佩格的名字。但没有声音回应他。他皱着眉头拉开了衣柜,里面除了他的衣服之外空无一物。他很突兀地想到了很多年前,那条跟他说:请在我回来之前,为我想出一个好听的名字吧。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蛇。
并不是拿佩格跟它类比。汤姆已经习惯了佩格会在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跟他说早安,虽然大多数时候为了不让同宿舍的两个人回忆起来他会蛇佬腔,他并不会回应佩格。他的佩格是感觉不到被冷落的,她习惯于跟所有不会说话的动物、植物、建筑打招呼,自说自话。
从他九岁的时候把它从冰天雪地里带回来的那一刻起,看不见的丝线就将他们缠绕在了一起,除非有一方主动地切断,它是不会因为外力而斩断的。
汤姆是在黑湖边的那棵树下面找到佩格的。她冻得在灰褐色的树根边蜷缩着,身上都是沙土和泥巴。地上有堆积起来的土堆和钻出来的凹凸不平的洞。他走过去揪起了佩格的尾巴,她在半空中努力地挣扎,向汤姆展示着自己的柔韧性真的很不错。汤姆威胁着她:你要是再乱动我就把你重新塞回土里去。
你是困不住一个自由的灵魂的。佩格坚贞不屈地说。
汤姆直接往她的脑袋上淋了一个清水如泉,佩格当时感觉自己好像当场就变成了一根纯天然无公害冰冻蛇干。
你明明可以用其他魔咒的。佩格抱怨着。
我也是一个自由的巫师,可以自己选择用什么咒语把你清理干净。汤姆微微一笑。
佩格:……
她哆嗦了两下,然后钻进了汤姆温暖的袍子里,很明显他在出地窖的时候施了保暖咒的,一般来说汤姆并不太怕冷,霍格沃兹的冬天也远没有孤儿院那有些漏风的小房间寒冷。只有佩格在他袖子里的时候他会用一下保暖咒,这让佩格非常感动——直到很久之后汤姆告诉她,这是因为佩格冬天的时候体温太凉了,突然爬进来的时候会冷不丁地冻到他。
已经早上了吗?佩格看了一眼蒙蒙亮的天空:我本来只是挖得太累了,想眯一小会再回去,没想到直接睡了过去。
是的,我看到了树边的盛况,还以为是冬眠的鼹鼠都出来开集会。
我觉得鼹鼠没有我这么苗条。佩格很自信,她好奇地伸出了半个脑袋对上汤姆的眼睛:你是出来找我的吗?
要不然你认为我有冬天的早上起来在黑湖边晨跑的习惯吗?汤姆嘲讽道。
那你有会寻找突然消失的朋友的习惯吗?佩格看向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如果我不见了的话,你会一直找我吗?
你最近越来越多愁善感了。汤姆并没有心虚地移开视线,只是淡漠地垂下视线看着她:我不会再让人将你丢出去。等到我足够强大的时候——
为什么要你强大的时候呢?佩格奇怪地说:会不会找我是你的选择,但最后我都会自己回来的呀。
它是不需要强大就能够做下的决定。汤姆呀,这是朋友之间的契约。它会产生在不厉害的人类和人类之间,也会产生于孱弱的蛇和孤单的小孩子之间。
3
那条蛇,她被很粗鲁地拎起来,丢进了每天清晨就会停在孤儿院门口的垃圾车里。她要随着城市的废气和叹息一起被运送到郊外去,那是一个她从来没有标记过味道的迷宫。它们也没有金属的管道,没有墙壁,但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没有边际的迷宫。她遇到的同类们都纷纷嘲笑这只已经被人类豢养的蛇,难以成为她的指路标,所以她得凭借自己的直觉找到正确的,回家的路。
她得称呼那是她的家。并不温暖,床铺总是潮湿的,色彩总是黯淡的,窗户没有办法合拢,偶尔会漏进来很冷的风。但是只要有人还在等待她,她就不会成为漂泊的蓬草。
小汤姆走遍了伦敦的街道。他为什么而停留,他的目光是在追寻那条银白色的小蛇吗?他穿着并不暖和的毛衣,脚上的鞋子还是很久之前好心人捐赠给孤儿院的,已经给好几个孩子穿过了。他的目光森冷,不像是在寻找什么,更像是在寻仇。路过的好心人跟想要拐卖童工的人对半开来,从那个阴沉的男孩分流而过。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没有接受任何帮助也没有向任何人求助,没有人知道他是为什么离开那间可以暂时遮蔽寒风的房子。见证他的寻找的只有伦敦灰冷的建筑物,它们不会主动地向人搭讪,跟路过的人讲述1937年的冬天的故事,不会告诉任何人,那个男孩在这条街上,从清晨离开,又到傍晚回来。
汤姆呀,你会一直寻找我吗?如果我们暂时走丢了,在很多很多年以后,你还会想起你曾经有一个名叫佩格莉塔的朋友和她最喜欢吃的曲奇饼干吗?
最后的最后,她用脑袋撬起了合不拢的窗户,从罅隙里钻进的低又小的屋子里。她甩了甩尾巴上的泥巴,钻进了那个男孩的怀抱里,轻轻地说:我回来了。
她没有问过汤姆有没有寻找过她,而汤姆也不会回答她。那场捉迷藏的见证者至始至终都只有伦敦不会说话的古老建筑们,它们会保持千百年的沉默,一直到被推倒成废墟的那一天。它们会一起发出叹息:这里曾经发生过很多古老的故事。但没有找到听众。
问题的提出并不是为了答案。那个答案对佩格莉塔来说,一直都悬挂在头顶,像是月亮和星星一样,偶尔会黯淡,偶尔会清晰,但等风吹散郁郁沉沉的雾霭,它们闪耀着,是永远明亮坚定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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