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承宴把虞欢送到家门口时，已经快11点了。
她对他说‘谢谢’，他就漫不经意点了下头表示‘不客气’，转身之余，抬起手挥两下，这个动作是‘走了’的意思。
仿佛送她回家这个流程已经走了千百万次。
一切尽在不言中……
虞欢站在家门口，背着书包，侧着脑袋，对尹承宴逐渐融入夜色里的背行注目礼，待他走远，她抬起手肘，望住贴着创可贴的伤处。
心里是有计较的。
其实生日那天，任何人都可以对她发出‘捎你一程’邀请，只要没让她感到不舒服、感到危险，她大概率会接受。
因为在那个时候，她内心压抑许久的小叛逆刚好达到临界值，渴望一场自我堕落式的叛逃，谁来做那个工具人都无所谓。
遇到尹承宴，是她运气好。
带她去酒吧，虽然是白天吧，给她拿的饮料却是冰可乐。
她要走也没阻拦。
发现她钱包掉了，特地送到家门口，知道当天是她的生日，送钱包之余捎带了一个蛋糕，更别说后面□□进屋帮她开门，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否则那天晚上，就算请来开锁匠把门打开，她大概率是要睁眼到天亮的……
尹承宴这个人，没来由地让虞欢感到踏实。
好像和他在一起，天塌下来他都会帮她撑起一片安全自在的小天地。
在那片天地里，她可以不受任何约束、恣意徜徉。
这就不太妙了……
虞欢理清了16岁那天叛逆的来由，却没弄清楚半路杀出来的尹承宴在属于自己的这场小叛逆里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像是从天而降的，完全不讲道理。
在她最想放纵的时候‘捎她一程’，在她决定收心时爽快的放她一马，在她遇到麻烦时又奇迹般的出现，还拿着一个大扳手……
这都算了。
最绝的是，当小风波过去，尹承宴还会态度端正又严肃的跟她上一节名为‘女孩子该如何处理突发危机’的课。
长得帅，打架猛，家世好，人品不错，成绩……似乎也挺好，否则家里再有钱他也进不了实验一中高三尖子班。
这人设就有点儿要命了。
虞欢是不相信缘分的。
她觉得‘缘分’这东西太飘忽，人和人之间建立起关系，需要长久相处、互相了解。
而在此过程中，你将不可避免的在那人身上花掉大量时间，还要冒着随时可能被伤心，抑或者伤他心的风险……简直没事找事。
所以很多时候，她在课余听到班上的女生凑在一起讨论‘要到校队篮球中锋的微信啦，周末想约他出去玩好开心好激动好不知所措’或者‘隔壁班的数学课代表身上有一种禁欲气质，尤其做推眼镜的动作，啊……’
啊？
虞欢就觉得，老师布置的作业是不是太少了？
她只想做个岁月静好的小仙女，好好读书，考个像样的大学，风平浪静的过完平凡朴实的一生。
综上。
回到眼下，她跟尹承宴认识不过短短几天，怎么就生出了那么多枝节？
尹承宴和班上的男生不一样，万里挑一刻在他的基因里，流淌在他的血液里，他都不用一飞冲天，生来就在云端上。
今天虞笑几人对尹承宴的态度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还有傲湛这种学校里公认的天之骄子，连他都心甘情愿围在尹承宴的身边打转，又怎么会是无名之辈？
“就此打住，还来得及。”
把‘目送尹承宴’当成一场纪念仪式默默完成，虞欢摆正脑袋，拉开铁门走进前院，抬眼，小姨和小姨父双双趴在厨房的窗户上对自己迷之微笑，场外观众似的看了许久。
她呆。
厨房没开灯，与外院那道铁门倾斜相对，两者间的直线距离约莫有个五、六米，但听个墙角，看看门外发生的事，绰绰有余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虞欢更加无言以对。
秋韵涵笑眯眯地开口：“我们本来想着喝完这杯咖啡还不见你回来，就去学校接你。”
陈昱对她举了下手中的杯子示意他们两个成年人的清白，不是故意看到，也不是故意听到，然后，移眸看向尹承宴离开的方向，用了一个认可的口吻：“刚那个送你回来的男孩子，还不错。”
还不错？
您指哪方面？
虞欢背着她的小书包，进不是，退那更不可能。
“脸皮这么薄，笑一下就害羞啦？”秋韵涵笑话外甥女不禁逗，“这有什么，我跟你小姨父高一就认识了 ，高二开始每天晚上10点下晚自习，他也是这么送我回家的。”
陈昱接道：“后来被你外公发现，追了我两条街，第二天告到我们班主任那儿，把我狠狠批评教育了一回。”
秋韵涵：“那之后我们果断转地下，大学去了国外就自由了。”
陈昱：“所以持之以恒是有用的，为什么要就此打住呢？”
秋韵涵：“珍惜那个晚自习送你回家的男孩子，看起来比你小姨父帅气好多，尤其那个挥手的动作……”
陈昱受伤了：“比我帅气，好多吗？”
虞欢：“……”
就想问一句：你们跟尹承宴很熟吗就怂恿我跟他持之以恒？
*
虞欢憋着一张微微发涨的红脸，艰难的进了家门。
晚安时间，她躺在床上一边复盘这天发生的事，一边酝酿睡意。
对于虞笑特地来找自己麻烦，她没跟家里任何人说。
虞少爷太弱鸡了，来就来吧，还带帮手壮胆，若能单打独斗，她有七、八成自信把他打趴下，都不需要尹承宴出现……
思绪到此，脑中飘出尹承宴叼着烟的散漫模样。
那些灰蓝色的烟雾被他从唇齿间缓缓吐出，形成一层迷离的轻纱，在他脸上盘旋笼罩。
虞欢就很想伸出手去，把那层纱揭开，将他看得更加清楚仔细。
虞欢：“……”
这盘复得稀碎。
次日照常上课。
不知道是不是被小姨和小姨父围观出了后遗症，这一整天，虞欢的表现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做贼心虚’。
水喝完了不敢去水房接，课间操直接跟体育委员说肚子疼，请假不做了。
被迫去到与高三活动区域重叠的实验楼都垂着脑袋走路。
午饭在食堂买了一碗糯米粥、一梯小笼包，端到不起眼的角落里速战速决。
活动区域仅限本班教室，根本不敢出去晃……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向班主任递上晚自习和周三的请假条，得到老徐‘多好的孩子’的怜爱注视，大手一挥，放行。
走出校门，虞欢夹在晚高峰的人潮车流里，心思已经在明天的出庭上了。
忽然听到有个声音喊：虞欢，虞欢！我知道你听见了嗳！
热情得不得了！
谁呀？真吵。
虞欢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的看过去，傲湛蹲在斜对面的人行道上，露出整齐的皓齿，冲她笑得奢侈。
他左手边，尹承宴斜跨在机车上，手里拿着那只她带过的头盔，也是凭感觉抬起头，空无一物的眼和她对上，愣住，接着就认出她来了，还看出她那写在脸上的烦躁。
他像是得了乐趣，嘴角向上一挑，笑得轻轻柔柔的好看。
嗯，傲湛这厮，是很吵的。
虞欢秒破功！
*
周三是个阴沉的雨天。
天将亮不亮的时候下了一阵小雨，之后的一整天都延续了那样的阴霾。
上午十点整，秋韵宁和虞正丰的离婚案在地方法院正式开庭。
整个过程可以用‘沉闷无趣’来形容。
在离婚这件事上，两位当事人态度一致，双方律师出示的证据也充分表明他们早就没有感情，不存在经济纠纷。
在此前提下，秋韵宁拿出主治医生的病情诊断书，证明自己在清醒健康完整的状态下，同意和虞正丰离婚。
形单影只出现在法院的虞正丰做出了相同表达，虽然都知道他那边的说法与实际情况颇有出入，但为了尽快结束这段关系，秋家众人选择视而不见。
最后，两人共同的女儿、年满16岁的虞欢在庭上冷静陈述。
接近中午，重新开庭，法官当场判决：同意离婚。
傲盛君和江家重金聘请的律师齐齐松口气。
秋父秋母激动得双手紧握，老泪纵横。
陈昱等不及拿出手机打电话给酒楼订包厢，晚上大吃一顿好好庆祝！
秋韵涵附和的同时，还狠狠剜了虞正丰一眼：离开你这个人渣，我姐会过得更好！
只有虞欢听到了母亲后知后觉地低喃：“结束了啊……”
*
虞欢对‘结束’这个词定义不明。
因为她发现，很多事情三言两语都说不清楚，更别说一句：结束了。
这也是她不愿意轻易与人发展关系的原因。
人太善变。
虞欢只能保证自己每天吃什么，分班的时候选择文科，长大以后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至于别人，她无法左右也没那样的闲心。
母亲一句含糊不明的叹息，让她忽然萌生出一个疑问：当年虞正丰和秋韵宁真正的相爱过吗？
答案必然是爱过的，但，已经‘过’了。
虞欢在老相册里翻到过他们谈恋爱时的旅行合照。
海边，沙滩，灿烈的阳光下，虞正丰从秋韵宁身后将她紧紧搂住，海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他们却对着镜头笑得傻兮兮的。
好像只要能在一起，被大浪卷走都无所谓。
在那张照片里，虞欢看到了很纯粹的幸福。
那么，为什么两个相爱的人，会有一个人突然不爱，会发生背叛，结婚，再离婚？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和你在某个寻常的日子里不期而遇，相知相识再相恋，携手走进婚姻殿堂，直至我们爱情的新生，直至我们身体的消亡。
想到这儿，虞欢又意识到自己太理想化。
把这个理想化的‘可能’藏进心里，小日子照过，课照上。
她才16岁，感情的事不用想太多。
九月转眼过去大半，最后一周接连上了七天课，连虞欢这个小学神都有些扛不住。
令她没想到的是，在十一小长假来临这天，会是江雪先打着‘过节’的幌子，邀她到会所见面。
更没想到，在江雪那昭然若揭的心思里，不知情的尹承宴也被算计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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