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黄二公子请教的问题,直叫众人目瞪口呆,鸦雀无声,火冒三丈。
“乞丐何曾有二妻?”他一手放前,一手背后,前走几步,又道,“邻家焉得许多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
《孟子》中“齐人有一妻一妾”之事,黄二公子在此质疑,乞丐饭都吃不上,还娶什么一妻一妾?
第二问也是出自《孟子》,原是讲一人天天去邻居家偷鸡。黄药师质疑,邻居家哪有这么多鸡够别人偷?
最后一问更是诛心了,将在座儒生的老底面子都掀开了。
儒学开创人孔子,一生奔波游走诸侯之间,望得重用,可惜终生不得志。死后其理念学问却愈发壮大,成为千年后正统教学。
黄药师讽刺孔子将君王周礼时时放在嘴边,却不去扶持衰微的周王室,反而渴求有叛心的诸侯们重用。
主位的云老爷,捂住胸口,胡须发抖:“汝……出口狂言,真乃竖子!”
两座之人也在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看着博学有礼,未曾想竟是个长反骨得。”
“是啊是啊,敢这么说孔孟圣人,他……怎么敢??”
满座襕衫儒冠竟出了个反骨异类,败坏斯文败坏体统。
云泽吞了口口水,手里的酒杯倾泻,清澈的酒水流到黄旭的衣衫上。
黄旭温和的神色不复,全是惶恐不安。他闭眼,父母愤怒和伤心神色涌上脑海,胸口一堵一涩。闷得他起步不稳。
他起身出列,行大礼伏拜云老爷,又向在座之人作揖。“吾弟喝了些酒,胡言了。是晚辈不好,没留心照看……”
黄药师拉起他,“关你什么事?”
他是练武之人,拉走自己文弱兄长易如反掌。黄旭初时还挣扎,后来便不了。被黄药师扶上马后,他呆愣愣执缰绳,来时的路都是灰色得。
“话是我说得,乱子也是我造成的。大哥何必做此姿态?”黄药师颇为自傲道。
“那你知道后果吗?”黄旭沉声问道。
黄氏兄弟驾马慢慢走着,黄药师道:“我知道,我不惧。”
“我不喜欢官场厮混。”晚霞余晖洒在他狭长俊美的眸眼,“这世间原就不该有什么高低贵贱。儒学也好,墨学法学道学也好。一切学派都是因上位者觉得好用就尊荣,不想用就异类邪说。”
“创立学说的人也是想卖与帝王家,初心是为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何来从一而终,视一家一姓为主?”黄药师哈哈大笑,青衫博带在清风中飘逸,“孔子没有错。”
“错得是给他套上自己观念,束缚天下人的人。那一撮人。”
掌握万千生灵命运的,那一极小部统治者。
黄旭眼眸恢复光芒,他弟弟总是看得那么透彻,不畏惧什么“大逆不道”。
大宋积弱已久,二帝被掳,甚至皇后皇室子女都被送给金人凌辱。
这种情况下,新得继位者只有两条路。打过去,洗刷过去的耻辱,流芳百世。可秦皇汉武那样的雄主,几百年才出一个。
打不过那就只能走第二条路,蜷缩在两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加强百姓教化,过度推崇伦理纲常,灭人欲。
让他们安分守己,不怨君王,不念同胞。
“我不愿做洒血折戟的冤死鬼,也不愿跪着阿谀奉承。”黄药师看向自己兄长,“大哥,小弟不孝不义,家中之业就尽数托付大哥了。”
“慎之。”黄旭预感不好,道,“兄长愚钝,哪及你聪慧,万不能……”
黄药师摇摇头:“兄长莫劝,我志不在此。”
却说二人回家后已是天黑,黄父得到消息的速度,比他们回来速度还快。
黄家整个院子灯火零稀,只有黄家祠堂的灯火最旺。
“二公子请去。”吴管家颤抖着手引黄药师过去,黄旭也紧跟在后。
黄家祖先牌整整齐齐,规规矩矩摆放案上,香火不断。
但大敞灯还是让人觉得阴森森。黄老爷厉声道:“跪下。”
黄氏兄弟一并跪下。
黄老爷扫过大儿子:“你滚出去!”说着他朝大儿子心窝踹去。
又使唤下人把他拉走。
“你有必要存在吗?”黄老爷狠狠对小儿道。
黄药师跪着不语。
“我知道你是素是个诡诈的,定是瞧出了,所以故意说那些话。”黄老爷又道,“家法。”
吴管家震动道:“老爷……”
“你还愣着干什么?”
不多时从祠堂的耳房捧来长盒子,黄老爷取出带刺的四尺长鞭,银光闪闪似要出匣嗜血。
有个小厮急急忙忙闯进来,咬牙喊道:“老爷不好了,夫人昏倒了,心绞痛又复发了。”
黄老爷捏住鞭柄,长鞭卷上几节后,手一顿。看向倔强不说话的小儿子,狠狠甩出一鞭。
他年轻时也是跟着武行师父学过的,年纪大了身体仍旧健壮。这一鞭子凌空时就仿佛劈里啪啦作响,震得小厮后退好几步。
打得黄药师衣服破漏,一道红痕显现。
“大夫可请了?”
小厮点点头,“去了去了。”
“生病找大夫,找我什么用?”黄老爷冷声说道,手下又给了一鞭,鞭尾的倒刺,划拉出血肉的声音,听得人汗毛竖立。
小厮只得悻悻回去。
“我知道你不服。”黄老爷道,“……我就打得你服气。狗东西,你天天就知道给我惹祸。”
第五鞭子下去时,管家眼泪也花了,越俎道:“老爷……肉都翻开了,也行了。”肉翻开,血已经浸湿了青衫,血顺着脚踝蜿蜒到地上。
毕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公子,他个外人气都消了,何况亲生父子。
外面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黄母带着仆人过来。她见这场景,只觉把自己心肝挖出来,血淋淋的疼。
冷汗混着血水在黄药师的脸上淌,他挺直的脊背早血肉模糊。
“夫君不能再打了。”黄夫人上前拉住黄老爷。
黄老爷停下,冷冷道:“你不是心绞痛?”
黄夫人眼泪簌簌直流:“我听到他受罚,疼也顾不上了。”
黄老爷在她说话间又抽了一鞭子,黄夫人可知这鞭子的厉害。当年黄老爷与她新婚燕尔玩乐,荒废了些许学业,就被黄老太爷打了三鞭,躺了百日,还留下了小毛病。
这……打得皮开肉绽比黄老爷当年重上许多倍。
黄夫人白眼上翻,要昏死当场。吴管家赶忙让丫鬟们扶着。
“老爷不能再打了。”吴管家道,“这根鞭子不同寻常,比普通鞭厉害三倍不止,鞭尾还如此狠辣。老爷您是要废了二公子吗?”
“夫人昏倒了。”管家又添了句。
“送她回去。”黄老爷丝毫不顾及。
黄夫人一听,悠悠转醒。她起身拉住自己丈夫:“若再打,你就连我一起打。”
黄夫人被丈夫推搡在地上。
黄药师修长白皙的手指沾上血,外伤伤及肺腑,一滴滴血咳出。他回望将近两尺的门槛,所以庶民才称“高门大户”。
他嗤笑,嘴角露出讽刺。血水汗水和乱发有些模糊了他视野,“母亲,阿露呢?”
黄夫人见他发问,有些发虚,不知如何作答。
黄药师蹙眉,这么大动静,以冯露的性子怎么会不来?
黄老爷似乎,终于真正出了一口气,他眼睛睁大,不屑又痛快道:“那个贱婢,已经被发卖。”
黄药师怔住,似乎不可置信,望向自己柔弱悲伤的母亲。
一滴混合额鬓血水的泪珠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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