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牢房阴暗,却又比其他人的好上太多了。
干净,东西俱全,甚至是每日伙食都是精细,丝毫不曾怠慢了祁妘初这个阶下囚。
她坐在床铺上,一条腿曲起,靠着墙。此时正垂着头,额上的发丝垂下,遮住了她的眼睛和小半张脸,看起来十分颓废。
每日会有人来给她送药,身上的伤都在慢慢愈合,但是终究伤到了筋骨,恐怕这身武功是废了。
她已经被关在这儿有三天的时间了,这些南方的人派兵看着她,并不给她戴上镣铐,甚至还给她药,让她活下来。
让她猜猜,这是谁的意思呢?
祁妘初微微勾唇,漫不经心地听着脑海里小系统一惊一乍的声音。
【宿主!啊啊啊!又涨了!刻骨值已经有七十了!七十三!】
【聒噪,安静点儿。】
这声音吵得头疼,祁妘初在脑海里淡淡说道。
于是,冰冷的系统声就一瞬间模糊起来,像是被捂住了嘴似的。
祁妘初闭上了眼睛,思量这快要完成的任务,心底颇为无趣。
她做过数不清的任务,更欣赏敬佩那些当断则断、干脆利落的人,对于秦攸宁这般迟疑不决、被感情控制得团团转的人,着实无感。
既然做了,就应当有面对后果的准备了不是吗?
但日与俱增的刻骨值告诉她,秦攸宁开始后悔、担忧、恐惧……不敢面对。
倘若现在的秦攸宁能保持初心,保持对她的恨意,无惧地走上自己的道路,她的任务难度会增加,但祁妘初可能还会对这个人物另眼相待,给她一个相对最好的未来。
她浪迹主位面这么多年,其实并不是很在乎那么点任务奖励,如果现在有一个人能与她对峙、让她尝一尝任务失败的滋味,她反而会很兴奋,甚至于……愿意将这个人带回主位面,给这个人一个成长的机会。
最后……让这个人……杀了自己!
哼哼哼……
祁妘初闷笑了几声,唇角的弧度却没有丝毫的温度。
牢门外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她不曾抬头,仍然闭着眼睛。
对面传来了灼灼的目光,有人站在那儿专注地看着她。
“……阿妘。”有人轻声地呼唤她,声音里却是止不住的颤抖。
于是祁妘初睁开了眼睛,神色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歪着头扯了扯嘴角,随后轻笑道:“哈,是女君啊。”
“女君是来送祁某上路的吗?”
她靠着墙壁,有些懒散地看着她,眸子里一片冷冰,没有半分曾经的迷恋与爱慕,颇为玩味地问道。
然后她就看到,对面那个一身青裙、仍旧清风明月般皎皎无瑕的女人,脸上闪过几分痛苦和悔恨。
宽大的袖子中指尖被捏得泛白,秦攸宁颤了颤唇角,声音沙哑:“……我没有想要杀你……我来带你走……”
她的脸色苍白,比祁妘初这个身受重伤的病人看起来还要病弱几分。那双向来平静冷清的眸子里现在却是满满的局促和恐慌。
祁妘初不置一言,冷眼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惨白,压着嗓音,像是怕吓到谁似的,带着微不可闻的哀求和讨好。
“我……我带你走好不好?我会好好待你的……我们成婚……我们可以一辈子在一起的……”她越说越乱,到最后几近哽咽。
她带着期冀看向了自己心上的人,却看见了一片冷漠和一闪而过的厌恶。
于是声音像是被什么掐住了一般,她茫然地望着祁妘初,唇角扯了扯:“……你说过……会娶我的……”
从一开始的胜券在握到如今的不安恐慌,究竟要多长时间呢?
秦攸宁慢慢地不再说话了,她愣怔地看着面前的人,看她脸颊上毫无所动的神情,嗓子干涩堵人。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模模糊糊地问自己,迟疑了许久了,她来看祁妘初,看见的是与她设想中一模一样的情景,不同的却是她自己的心情……
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个人,明明是她先负了自己。
如今自己复仇成功,应当是开心的。
明明是她先利用欺骗……
明明是她先把剑刺入自己的心脏……
明明是她……先许下一生的诺言后又背弃……
她活该!
明明……只要自己一声令下,这个人就可以永远地被锁在自己身边……
她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她们可以渡完一生……
秦攸宁多想抓住她的手,把人囚在自己怀里,告诉她:
你看,这就是负我的下场!
你活该!
可是,当目光落在这人身上的时候,还带着青涩的面孔告诉她:这不是负她的祁妘初,这是许诺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一心爱慕她的人。
于是沉积、动摇许久的怨恨在刹那间消散得了无踪迹。
阴暗中浸泡良久的心反而在得见光明的时候把救赎推开,肮脏的鬼怪拉着神明伸来的手……最终把神明也拖入泥泞……
世界再次恢复阴暗沉寂。
那个曾经满眼星辰地看向她的人如今眼中仅余厌恶。
只一眼,就疼得她双手不住地微颤。
太可笑了……
啪嗒!
“……我错了……”
“……我错了……”
青裙的女人红着眼眶,垂下了头,泣不成声。
泪珠在地上拍打出清脆的响声,一点一点地打碎了这满身矜傲。
她一遍又一遍地呢喃,高筑许久的心墙在顷刻间崩塌。
祁妘初冷眼瞧着,瞧着她悔不当初的模样,心下平静无波。
人生的机会从来都仅有一次。
若是想复仇,那就不要再次动心。
若是动了心,那就放下仇恨,谋得一个更好的结局。
可为什么总有人在把事情都做过之后,在这儿痛哭流涕、悔恨不已呢?
早在哪儿?
【悔恨值+1】
【悔恨值+1】
……+1+1+1+1……
可笑又可怜。
“我给你的鸳鸯玉呢?”祁妘初陡然开口,语气淡漠。
“现在,可以把它还给我了。”她如是说道。
秦攸宁蓦然抬眸,嘴角扯了扯,眼中带着祈求。
她看着对面的人,最终低声回道:“……我没带,我放在家里……”
其实,是一直挂在胸口处。
一刻不离。
对面的人突然笑了,眉眼间舒展,却是散不去的寒意和嘲讽。
祁妘初慢悠悠地从脖颈上取下一个黑绳,上面挂着的赫然是她那半块鸳鸯玉。
“女君既不愿戴,那日后也不必为难了。”她一根手指勾着玉,缓缓抬手。
“……不……不!”秦攸宁睁大了眼睛,上前一步攥紧了栏杆,随即取出了钥匙想去打开牢门阻止她。
可是没用……
太晚了……
祁妘初便一直噙着玩味的笑意看着她,仿若在看一个小丑,然后在她开下牢门冲进来的时候……
啪!
玉碎了。
就在她的脚前一寸,掉落在地,碎成了几块。
最后,秦攸宁的指尖触摸到的是玉下面精心搭配的流苏。
从她的指尖滑过,用尽力量,却什么都挽不回。
像极了一场笑话。
祁妘初似是被她逗笑了一般,抬起一只手捂着眼睛闷笑起来。
姿势还维持着去接的状态,秦攸宁顿了一会儿,慢慢弯下了腰,一块一块地将地上的玉捡起来了。
她没在说什么了,沉默地转身离开了这儿。
她踏出了牢门,然后将门关好、锁上,再次抬眼看着对面含笑与她对视的女人,唇角动了动,神色彻底灰暗下来。
秦攸宁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这里的,走出监狱的第一缕阳光打下,刺得她眼睛生疼。
“……小姐……小姐,你流血了!”是青苏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听不分清,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流血了?
秦攸宁愣愣地垂头,看着被碎玉扎得流血不止的手心,鲜红的颜色已经滴落在她的长裙上,染红了她的衣裳。
“小姐,松开些!握得太紧了!”青苏想为她包扎一下,却掰不动她的指尖。
握得太紧了,指尖有些发白,被刺得鲜血淋漓,还不肯松手。
秦攸宁垂眸,看着那些碎玉,半晌后,似是反应过来了,抬起了另一只手合上去了,她避开了青苏伸来的手,不断摇头。
“不能松。”
“……不能松。”
松了,就抓不住了。
松了,她会跑的。
不能松……
她踉跄地往住处走去,越走越快,直至最后开始小跑。
身后有人在焦急地让她慢点。
四处都有人异样地瞧着她。
但是秦攸宁却只盯着手心里的几片碎玉,小心地捧着它,跑回了府邸,跑进了房中,然后……轻轻地、小心翼翼得把它们放在了锦盒中。
她神色终于放松了些,脸上有些干涩酸痛,眸子里黝黑一片。
她跪在案几前,贪婪地看着这些玉,最后合上了盒盖,将锦盒抱入怀中,突然身躯一颤,大笑起来。
啪嗒!
啪嗒!
眼角的泪珠一滴滴打落尘埃,她抬手虔诚吻了吻锦盒,神色疯癫。
不松。
这样就好了。
这样就不会跑了。
这样就好了……
她将脖子上小心挂着的玉取下,也放入锦盒里去了。
你看,玉在一起了。
她这样含着笑看着玉,眼前却是一片模糊。
【宿主,你根本就是在玩弄她。】沉默许久的机器声再次响起。
【哦?】祁妘初挑眉,脑中轻笑。
【分明是她意志不坚定,怎么能怪我呢?】
【可是一开始,分明是你去招惹她的,不是吗?】系统冷静地分析。
【是你先勾引她让她爱上你的,也是你背叛她让她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在这种情况下,不论是谁都想要复仇吧?】
【所以她恨你,想要毁了你,这也是她重生后一直坚定在做的事情。】
【但是你不想这么简单地让她得逞,你一心想要完成刻骨铭心的任务,你需要营造一个假象。】
【你与她一同重生,却装着一无所知的样子,按着她的计划走下去,表现出一个无辜的完全没有伤害过她的爱慕者形象,接着再次去勾引她、打动她,让她开始犹豫。】
【满心的怨恨却对着一个无辜无知的仇人,将近二十年的算计却毁了一个真心爱慕她的心上人……妘初,你分明是在刻意逼疯她。】
【她复仇,是言正名顺,你却一直告诉她:这是不对的,你的痛苦都是自作自受……】
系统的声音陡然激烈起来,听起来有些愤懑。
祁妘初一直撑头听着,此时轻笑了下,缓缓地鼓掌。
【不错呀,有长进。】她夸赞道。
【先撩者贱,但先爱者输。】
【我是前者,她却是后者。】她半躺下了,脑中却是含笑,柔声道。
【你看,我不就赢了吗?】
系统不曾说话了,过了许久,它再次响起了冰冷的声音。
【位面第一赏金猎人,真是名不虚传。】
【恭喜宿主,刻骨值——99】
【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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