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嬷嬷最清楚这厌夜王为什么袒护嬉姐儿。
嬉姐儿如果就此陷下去,怕是要吃大亏。
她把担忧藏在心里,自此只要看姜嬉和顾煊一处,都会格外留神。
步韩氏行刑那一日,姜嬉没有去看。
前些日子她贪玩,冒着瓢泼大雨赏荷,当夜便发起高热,自那之后一直在别院将养着。
除了仲礼的哥哥死去时,她怕仲礼这孩子想不开,陪着他出去送他哥哥入土为安,其余时候,她都没出过别院半步。
想起仲礼,姜嬉那日从步家出来,原就想与皇叔谈谈仲礼之事的。
这孩子这样的身份,在交州恐怕危险重重,应尽早回京。
谁知她还没张口,皇叔就吩咐单青山和闵英日夜到别院来轮值看护。
“不回京城吗?”那时候姜嬉撩开窗帘,特意问了这一句。
皇叔冷冷道:“再议。”之后便策马先行了。
回京这事就此搁置下来。
前些时候姜嬉身子不爽利,少想这事。
眼下她已经大好了,便又重新盘算起来。
“今日厌夜军,是青山大哥当值吗?”
姜嬉原本懒懒窝在榻上,说话间翻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被子,看起来娇憨可爱。
携书不由笑道:“正是青山大人当值,主子可有何吩咐?”
姜嬉张开眼,一双杏眸水汪汪的:“携书,你帮我把他找来。”
携书道:“他现在都寸步不离地跟着仲礼小大人。”
姜嬉挥挥手,又翻了个身,瓮瓮道:“那就都找来嘛。”
“好——”携书笑着福了一礼:“奴婢这就去。”
携书从来是缜密的人,情绪甚少外露,这也是姜嬉最喜欢她的地方。
但今日,她笑了许多回,似乎高兴过了头。
姜嬉察觉她明显的喜悦,蓦地一愣,稍一琢磨,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窝在榻上抱着被子撒娇耍赖了。
就连姜嬉自己回过神来,也觉得甚是新奇。
她似乎,近来也很少做噩梦了。前世的那些污糟事情,都被一抹冷冽的身影取代。
想及那抹身穿玄衣的背影,姜嬉忙一骨碌爬起来,赤着脚跑到衣橱处,偷偷看了一眼那件大黑袍。
陶嬷嬷恰好忙完进来,看见她才将将养好了一些,又赤着脚下地,刚要唠叨起来。
再走近些,她看见姜嬉的神情,唠叨的话刚到喉口,便又咽了下去。
嬉姐儿目光落处的那件黑袍,是厌夜王的。
陶嬷嬷眼眸闪了闪,嘴唇一动,刚要说些什么。
可话未出口,携书便带着单青山和仲礼回来了。
“陶嬷嬷也在。”携书踏进门,先笑吟吟问候了一句,又钻进里间,道:“主子,单青山大人和仲礼小大人都来了。”
姜嬉乍一听声音,砰地一声,慌忙关上衣橱,做贼心虚似的,觑了她一眼。
“先请他们外间坐,我收拾收拾就来。”
过了片刻,姜嬉稍作收拾,便出了外间来见客。
单青山一见她,忙站了起来。
这可是他们主子心尖尖上的人,怠慢不得。
姜嬉婉婉道:“青山大哥快请坐。”
她一转眼,见仲礼立在单青山身后,便走过来拉了他的手,把他安置到主位上。
她自己在矮几的另一边坐下,把矮几上的瓜果往仲礼面前推了推。
她这些对仲礼格外关照的动作,单青山都看在眼里,却并不说些什么。
这更加肯定了姜嬉心中的猜测,皇叔定是知道仲礼身份的。
不过他迟早是要知道的,以他之能,知道不足为奇。眼下重要的是回京之事。
“青山大哥,”她柔柔开口,“咱们之间,我就不见外了。今日请青山大哥过来是想问问,皇叔可说了什么时候回京没有?”
单青山最欣赏直爽的人,无论男女。一听姜嬉说不见外,当即知无不言起来。
“大约这几日,主子还要处理军事,添道军用粮料入料检的程序章法。”
姜嬉点点头:“还是皇叔想得周到。说来,皇叔也要回京吗?”
单青山摇摇头,“这个……不知道。”
不过近日京城来了许多密函,大多是加了玺印的。
最近一封还是加了龙凤双印,想来镐京应该是出事了,就是不知道主子怎么决断。
这些他都是不能说的。
姜嬉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便也作罢,又留两人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权当解闷。
单青山说了许多军营里的趣事,包括皇叔如何突围如何包抄,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姜嬉和仲礼听得津津有味,热血沸腾。
她听完,对皇叔越发崇敬起来,她仿佛看见长烟落日下,一名将军黑袍染血,扬着长刀纵马凯旋的模样。
她转头看向仲礼,发现他也同自己一样,捧着脸无限憧憬。
仲礼余光看见她一脸玩笑,慌忙直起身来,整肃自己的神色,又恢复了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姜嬉差点笑岔了气。
过了几日,又轮到单青山当值。
他一早便来到郡主别馆,带来明日启程回京的消息。
姜嬉问:“皇叔回吗?”
单青山点点头:“主子也回。”
他心想:主子要是知道郡主心里有她,该有多高兴。
主子也是,步家这事明明要偏帮,非要兜那么一个大圈子。一个不说两个不说,虐恋啊虐恋。
单青山心里编排出一场大戏的时候,站在姜嬉身旁的陶嬷嬷眸光也闪了闪。
陶嬷嬷自打入府服侍以来,从没见过嬉姐儿说起哪位公子哥儿。
可这几日,单是“皇叔”这个词,便在嬉姐儿嘴角缠绕不下百回。
她看向姜嬉那张桃花一样娇致的脸,心里越发担忧起来。
小姐啊,你若在天有灵,可万要给姐儿寻个好人家,嫁个良人才好。
明日启程着实是有些急了,好在姜嬉一早就吩咐下去,把大件的先都收拾好装车。
眼下只有一些小的衣物收拾需要收拾,执墨同携书开始拾掇起来。
今日是阴天,没了太阳老爷的烤照,轻风凉快了许多。
姜嬉屈腿侧卧在贵妃椅上,懒懒怠怠的,昏昏欲睡。
陶嬷嬷收拾完外间要带的东西,便走了进来,站在贵妃椅不远不近处,欲言又止。
姜嬉迷迷糊糊看见了她,柔柔问:“嬷嬷,可有什么事吗?”
嬷嬷刚要张嘴。
姜嬉见到携书要收拾皇叔的黑袍,登时醒了神,立刻从贵妃椅上坐直起来,道:“那件另外分装。”
携书吓了一跳,知道她在说什么之后,笑道:“奴婢遵命。”
执墨眼见这边,也说:“谁不知道,打从步家回来,咱们主子最宝贝的便这件袍子呀!”
她们这样说笑,搁在往日,陶嬷嬷必也说上两句玩笑。
可今日,她的脸却是青一阵紫一阵,全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二日清晨,清露尚未散去,郡主别馆后门口便悄无声息出现了许多黑袍铁骑的厌夜军,把郡主车队围得刀枪不入。
郡主车架的正前方,一人骑着赤马,戴着墨色兜袍,腰背漆黑长刀,笔直的背影凌然傲岸,在这群厌夜军中,最显深沉。
姜嬉出来的时候,目光不由自主被他吸引。
他的袍色比天色更黑,浸没在灰蒙蒙的天光里,背长刀跨赤马,恐怕遍数历代英豪,都少有他的风骨。
姜嬉的心陡然一缩,随即立刻如野猫乱撞。
但凡是人,都向往崇敬英雄气概。
她告诉自己,她只是、只是感佩皇叔多番解救相护而已。对他生了感佩之情,也是合情合理的。
姜嬉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抬步上了车架。
车帘放下时,那抹黑袍被轻风带起,在空中撩起一抹荡漾的弧度,掠过姜嬉的心尖,空留余颤。
单青山确认完粮食和水,执墨点完行装,一行车马才踩着更声启程。
马车一架接着一架,队伍很长很长,从郡主别院的巷子出来,通经交州最繁华的街道,准备从东门出。
姜嬉起得太早,抵不住困倦,便靠到软枕上小憩。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行至交州东门,骨碌碌滚动的车轴突然停了下来。
她立时便醒了。
携书挑开车帘探头问:“怎么了?”
姜嬉从车帘缝隙看出去,见到一张清俊憨厚的脸。
“怀敦表兄?你怎么来了?”
步怀敦恭恭敬敬作了一礼,这才小心翼翼从厌夜军马下穿过来。
他站在车下,仰着头道:“如今开科在即,我母亲叫我同郡主您一起,这路上也好有个伴。”
姜嬉笑道:“二舅母倒和我想到一处了。我原先还在想这事。表兄快请上车吧。”
“谢过郡主表妹。”步怀敦又作了一礼。
他往后一放眼,“只是……不知我该坐哪驾才是?”
“就坐……”
“单青山。”
姜嬉还没说完,话音就被幽沉的声线打断。
单青山走过来,像提着小鸡一样,不由分说拎走步怀敦,把他塞到到后面的马车上,同仲礼一个车厢。
携书放下帘子,车架继续前行。
单青山骑着马,晃晃悠悠塞到纪良和闵英中间。
他左右瞥了一眼,嘿嘿笑道:“两个老狗,我可告诉你们,现在巴结我还来得及。”
闵英叼着枯草,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怎么的呢?”
单青山一拍胸脯:“我立功了!”
纪良鼻孔一掀,哼了一声。
“嘿——纪老狗我告诉你,你可别不信。”
单青山指了指前面的赤马黑袍的背影,“看见了吗?”
闵英:“哦?”
单青山:“气场!”
闵英:“哦——”
单青山:“懂了吧?”
闵英:“懂了。”
单青山叹了口气:“后面那小子没眼力见,我寻思他的头盖骨多半是保不住。”
闵英向纪良抛了个眼色,嘴角扬得更高:“这路上,不无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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