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城?”
“我饿了!”
......
“江晚城?”
“我饿了!”
李凤鸣坐倒在台阶上,一遍又一遍地唤江晚城的名字。
正下方的草丛里,那道虚弱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回他“我饿了”。
来回叫了几次之后,腿上传来的痛感终于让李凤鸣逐渐麻木的身心动了一下,紧接着是一声闷哼。他强撑着向下走,向草丛里微微抖动的身影走去。
“你怎么了?”江晚城从草丛里探出一个脑袋,趴在台阶上看着从上而下的李凤鸣,终于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注意到李凤鸣的不对劲。
“没......有”李凤鸣暗自整理了一下裤子,强忍着一步一步向下走。只剩几个台阶的时候,江晚城突然一下冲了出来。
“不对,你脚怎么了?”
他的头上顶着几片松树的叶子,红色的毛衣上插了不少草木的枝丫,脸上粘了泥土和植物的汁水,突然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抖落了一地的碎叶和水珠,却偏偏摆着一副严肃又认真的脸色看着自己。
李凤鸣又觉得不真实,盯着他忍了许久才伸手拍落他耳朵上挂着的将要掉未掉的叶子。
“刚摔了一下”李凤鸣揉捏着手指上残留的属于江晚城皮肤的余温,咋舌咬唇数次之后才又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哎别说了,xx导航要完了,把我带到没人的建筑工地就算了,说是只有190米,结果他大爷的前面一堵墙,目测三四米,我梁上君子也翻不过去啊,又绕了三公里才到这鬼地......”
“啊......我错了我错了,这好地方,大人恕我嘴贱,这是好地方......”
江晚城话刚说完就迎来一阵阴风,他先是跳动几下又赶紧双手合十对着四方各作了一揖,边作揖边将这地方的环境夸了一遍,最后还扯上了风水好。
李凤鸣看着他又怕又急又神神叨叨的样子,没忍住揉了两下眼睛。
是熟悉的配方,是他江晚城。
“江晚城?”
“啊?”
江晚城赶紧向李凤鸣走近一些,嘴上还在念叨着什么“阿弥陀佛......观音大士保佑.......”,说着说着,连“我主救我”都扯出来了。
“梁上君子指的窃贼,偷东西躲在房梁上那种......”李凤鸣停顿了一下看向他,“还有信仰不忠不灵的,你说太多了,不过......你形容的倒也挺像”。
说后面半句时,李凤鸣伸手戳了戳胸口。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直白又心急地去试探,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江晚城,似乎是想通过这个躯体去到窥探灵魂深处的某些东西。
这样含蓄又糟糕且自以为是的形式像极了他今夜的所作所为,垂死最后仍然做着无望的挣扎。
话说出口,他觉得轻松。这种自己给自己找牵连又只有自己的懂的意思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又如狂风卷地一般在他的心口起伏,险些催动他直白地说一句“你偷的是我的心”,但理智终究是占了上风。李凤鸣深吸一口气之后,又半强迫地说服自己不能跟傻子绕弯,自己是失控,他也是真的傻。
江晚城傻不傻自己不知道,但最近的学习起了不少作用倒是真的。他痴笑了几下试图缓解没来由的尴尬,然后就突然燃起了求知欲:“这我知道,《后汉书·陈寔传》里的,话说这老头训人的时候为什么说夫人不可以不自勉?他叫的不是他的子子孙孙?”。
李凤鸣深深地看向他,只觉得内心的波动已经从忽上忽下的曲线突然直冲天灵盖然后又掉进脚底板里。就无端地觉得没话说。
也是,谁跟文盲有话可说?特别是这种不懂装懂还一副真理在手的真文盲。
“不过也是啊,古时候男的也有叫夫人的,什么张夫人陈夫人的,全都叫夫人?李夫人?”江晚城见李凤鸣不搭理自己,开始自顾自找话说,后面那个“李夫人”从他的舌尖得意地挤出来,说不尽地婉转暧昧。
李凤鸣叹了口气,不看他,慢吞吞说道:“你刚说那个字读什么?后汉书·陈什么传?”。
“宴啊,这不是陈宴传嘛”江晚城毫不犹豫说了两遍。理直不直不知道,反正气挺壮。
“你真的......实在是有毒......”李凤鸣伸直了一些先前摔到的那只腿,目光略过江晚城的眉眼向后看去。
“说什么呢?”江晚城顺势往李凤鸣前面一节台阶上坐下,又想起先前的问题,“你脚怎么了?”。
“什么?”
李凤鸣极轻地动了一下右脚,试图营造一种什么都没有的错觉。
“你刚摔坏脚了?”
“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江晚城说着就去扯李凤鸣的裤腿,而后被李凤鸣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四目相对,手上的温度是江晚城一贯的灼人。趁着江晚城仍在发呆的时候,他却先放了手。
“你骗人”江晚城后知后觉地移开目光说道,“你刚走路的步子不一样,有一只脚明显更慢了一些,节奏不对”。
“是吗?”李凤鸣满脑子都是他手上的温度,在这个有些冷的夜里尤其忘不掉。他不知道江晚城是真的无知还是别的什么,他在刚那一瞬间甚至怀疑他喜欢自己。但自作多情这个词语怎么来的呢?不就是先动心的人无限放大那些在他人看来再正常不过的细节,然后强加了情愫,给少有的互动镀了金光,暗示自己有意思。也叫无中生有。
“你也不是很傻嘛?”李凤鸣忍不住开口,声音不受控制地有些抖,这是第二次试探。话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循环,然后才送到喉咙里压着力道涌出口腔,“这你又知道了?每个人走路的节奏你都记得?花寅是什么节奏?”。
话说到这个地步,己经是他的极限了。情绪失控是暂时的,最终他还是理智的李凤鸣。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甚至快速找到了候补办法。不管江晚城说什么,他都夸他这是独有的天赋。但如果江晚城能从中感受到一点,哪怕是一点他的试探和意思,他也就能知道他的答案了。
但显然没有,江晚城没那么聪明。
似乎是认真思考并回忆了一下,江晚城用一种他常用的无知的委屈的声音说道:“我哪知道他什么节奏?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这么有特色,一步一声那么均匀的......”响在我心上。
“也是,是我的错”
他这副样子是他一贯的样子,李凤鸣没再看,低头冷冷地笑了两声,一拳重重地捶在先前摔伤的那只腿上。
痛感能让人清醒,更能让人认清现实。
江晚城这颗毒瘤他真是受够了,想方设法拔不掉又不能让他长成自己的肉,唯一能做的就只能,只能保持清醒。
算了算了,李凤鸣心想算了吧!他已经找不到理由再去试探着说些什么了。此时,他无比的冷静自持。
江晚城眼见着李凤鸣的脸色越来越沉,无缘无故地冒出一种叫委屈的情绪。他那么怕黑的人,跟着破导航找到这种地方,原本以为......原本没怎么以为,但至少他潜意识里李凤鸣不应该这么对他的,这样对待夹杂着无声的嘲讽和冷漠。
江晚城忍不住想起自己近段时间的拼命学习,又看看李凤鸣面无表情的脸色。就,挺委屈的。
江晚城向来藏不住事,高兴和不高兴都表现在脸上。短短几分秒钟的时间,他无精打采又颇显委屈的样子就占据了李凤鸣的思绪。但这种时候,李凤鸣已经不再想别的什么了。直接问他:“饿了?”。
江晚城呡着嘴唇,而后疯狂点头。丧得快,乐得更快。几乎是立刻,他的脸上就堆满了笑容。
李凤鸣移开目光把他往奶奶的墓碑处带,见他又怕又慌的样子安抚道:“天快亮了,现在去下面也没吃的,你将就点......”。
将就什么?
他不说还好,一说江晚城觉得自己更慌了。
李凤鸣尽量放慢脚步,轻声蹲在他奶奶的墓碑前,然后将碑前供着的坚果拿给江晚城。
“吃吧”
“什么......”江晚城咬住舌头,避之不及。
“你不是饿了?”李凤鸣好脾气地说完又从墓碑后面的树丛里掏出一瓶干净的矿泉水递给江晚城,“没坏,可以吃的”。
“这可以吃?”江晚城瞪着眼睛不肯闭上,眼神直愣愣地看向李凤鸣身后的墓碑。
李凤鸣这才反应过来他怕什么,他弯腰对着奶奶的坟墓做了一揖,然后又把食物递给江晚城:“我奶奶说给你吃了,吃吧”。
“这......不太好吧?”江晚城再饿也不敢吃供奉老人的食物,手都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
“这没什么的”李凤鸣坐在坟前的石阶上,像是在回忆般说道,“以前我奶奶带我去祭祖,供奉之后食物都是可以吃掉的,他们会保佑你......”。
后面半句他是说给江晚城听的,试图降低他的不适感。
他爷爷不信鬼神,常说的就是人死如灯灭,烟灰和尘土,不值得怀念,以至于每年清明和年关都只他和奶奶上山供奉祖先。
他年纪小,奶奶身体弱,两个人只能勉强带够贡品,就不带多余的食物了。往往一大早就吃很饱,然后在山上饿了就吃供奉过的贡品。如果有人同路,就带两箱矿泉水放山里,偶尔上去的时候喝着方便。也是那时,他奶奶找人给李志军算了一卦,说他们母子缘薄,也说他和李志军父子缘薄,还有说他们李家命里缺子,强求多报应。
算这卦的先生自诩是西南地界研究“科学”最深切的人,他说李志军命里难得二胎。说到这个,那时候李志军就已经不喜欢他了,四处求子。不过先生也不准,李凤鸣笑了笑,想起了冯小燕微微隆起的肚子。
多年念念不忘,他们终于如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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