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什醒来的第一感觉，是脑袋里仿佛住进了一个摇滚乐队，敲锣打鼓的半点不消停，让他感觉晕乎乎的，又疼又恶心。
枕头和棉被柔软的触感多少缓解一部分宿醉带来的不适，他像小猪一样哼哼着蜷起身体，将鼻子以下完全塞进了被窝。
“你终于醒了。”
托尼坐在窗边的小沙发里，背对着阳光，正翘着二郎腿摆弄着手机投映出来的全息模型：“或许我们可以来聊一聊昨晚发生的事情。”
“托尼？”艾什向着声音的方向睁眼，看到的却是床底，他揉揉太阳穴坐起身，发现自己睡在了硬硬的地板上，“你为什么在这儿？”
他手脚并用的爬上床，拉过床脚卷成一团的被子重新搭了个软绵绵的被窝，满足的把自己埋了进去：“我怎么会睡在地上，明明床这么舒服。”
“真是个好问题。”托尼关上手机，放下翘起的左腿换了个姿势，杀气腾腾而又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可以好好回忆一下，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艾什从托尼的笑容和语气里感觉到了些许咬牙切齿的意味，在注意到他身上穿着自己的棉质T恤后，求生本能让艾什下意识的捂着眼睛哼唧：“啊，光有点刺眼，头好痛……”
哼哼唧唧的同时，他在脑子里飞快的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把他们搬进屋之后，托尼本以为自己能从这一整晚的折磨中脱身——为了避免两个醉鬼打架，他还特地一人一个房间的把人分开放进去。
但他把一切想的太美好了。
托尼把艾什放到床上，自认为已经做到一个朋友的本分，而且看对方现在的状态，并不是一个归还血清的好时机，于是转身就准备回家。
还没出卧室门，就听到艾什虚弱地呻！吟：“水……”
托尼犹豫了一下，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似乎显得他们之间有点塑料情谊。
“水……我想喝水……”艾什的声音听起来委屈巴巴，还带了些鼻音。
[酒后适量饮水有助于加快酒精代谢，Sir。]
“我当然知道。”托尼·斯塔克是酒场老手，又怎么会不知道这种常识？
“解除战衣，Jar。”
托尼无奈的从战衣中走出来，去厨房为艾什端回一杯水。
他单膝跪在床边，一手托起艾什的头部，一小口一小口地给他喂水：“真是怕了你。”
一杯水见底，艾什醉眼朦胧地看着他，疑惑道：“托尼？”
不想再和他重复关于为什么在这里的讨论，托尼简单的回了一个字：“嗯。”
托尼的冷淡没能打消艾什说话的热情：“你送我回家的吗？”
还没等托尼回应，他就滔滔不绝的小声嘀咕下去：“你真好，托尼。虽然他们都说托尼·斯塔克是个没有心的商人，但要我说，你有一颗金色的心。”
“善良的心。”他用手在左胸前比了一个心的形状，咯咯直笑，“托尼有颗善良的心。”
“嗯哼。”要不是确认这个家伙已经醉到神志不清，托尼都要以为艾什是偷看过佩珀为托尼准备的礼物，故意用这句话来奉承他。
“喝多了嘴这么甜，以后是不是要经常让你喝点酒？”托尼把艾什放回床上躺平，又给盖上被子，“睡觉吧。”
他放下水杯刚要走，艾什又无力的低哼：“难受，想吐……”
智能管家再一次阻拦了托尼的脚步：
[Sir，每年因醉酒后呕吐物堵塞气管导致窒息而死的人……]
托尼打断他：“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个？”
[抱歉，Sir，我以为史密斯先生是你的朋友。]
“……我们确实是朋友。”
[朋友是不会看着他被自己噎死的。]
“你知道这个小混蛋曾经清理过你的存储器吧。”托尼从床上把艾什扶起来，穿过腋下架着对方走进卫生间，“这么关心他，我都要怀疑究竟谁才是你的主人。”
[当然是您，Sir，我只是帮您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而已。]
艾什是个男人的好处就在于，他爬在马桶上呕吐的时候，不需要有人帮他搂着头发。
托尼蹲在一旁，嫌弃的捂着鼻子，右手从上而下的抚着艾什的后背，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他好受一点。
等他只能呕出一些透明的胃液时，托尼拽过搭在一旁的毛巾为他擦嘴：“吐干净了有没有舒服一点。”
艾什坐在地板上，虚弱的把头靠在托尼肩膀：“没有。”
他声音里透着十足的委屈：“还是难受。”
这倒是不难看出来——艾什额前的碎发都被体内发出的虚汗沾湿成缕状，脸上和脖子上清晰可见细密的汗珠，更不用说他干呕时那种仿佛要把内脏都吐出来的动静。
“你大概不适合饮酒。”托尼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明明是在发汗，触手却是冰凉的湿意，“匪夷所思，你都八十了，居然还没有发现自己不能喝酒。”
“心，心里难受。”艾什在托尼肩头蹭来蹭去，“就是这里。”
他双手按住自己的心脏处，湿漉漉的眼睛向上盯着托尼的下颌：“我今天，送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如果要托尼自己说的话，“知心姐姐”这个角色绝对不适合他，但心口不一算得上是斯塔克的招牌了：“那很遗憾，但我们都知道，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天，不过早晚的事情。”
要一个醉酒的人听懂托尼的安慰实在是有点勉强，艾什靠在他肩上，小声地嘟囔：“明明是一件好事，可我就是难过。”
“好事？”托尼擦汗的手停下了，眉尾略微上挑，“等等，你说的送走是我想的那个‘送走’吗？”
觉得自己心里委屈到不行的酒鬼并没有为他解释的打算，反而丢出了一个问题：“托尼，你想起过不在身边的亲人吗？”
这个问题让托尼的面部表情瞬间凝滞，他顿一顿，问道：“怎么说这个？”
“我想他们。”艾什没察觉出异样，视线里开始旋转的天花板让他不适的合上眼睛，继续抒发心里的伤痛，“珍妮，博士，我以为十年过去，我早已经习惯了失去。可是今天，当我看着K被清除掉关于MIB的所有记忆，走向普通人的世界，走向幸福生活的时候，我才发现，他在我心里，比我想象的还要重要的多。”
他接着说道：“我一直害怕失去，这其实有点可笑，托尼……”
托尼短暂的扶起艾什，为自己换个姿势坐在地上后，又扶着他靠过来：“这并不可笑，我敢说没有哪个人能对失去无动于衷，钱财，权力，感情，人总有自己看重的东西，于是就见不得失去，这很正常。至少你的这位朋友还有幸福生活，不是吗？”
“我为他的幸福高兴，真的。可我还是难过，为我们从此变成陌生人而难过。”艾什道，“我以为活得久了，就能不那么在意，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样。”
他睁开眼睛看向托尼，润润的眼睛在灯光映照下亮的像星星：“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托尼不由得放轻了声音：“当然，如果说出来能让你好受的话。”
“我出生在斯流维尔，或者不该叫出生，用制造会更贴切一点。”
“珍妮一个人旅行了太长时间，当她决定停下来的时候，在斯流维尔意外遇到一台老旧的织机——那是时间领主的技术，外流后被很多文明改造成了制造军队的机器⑴——于是她买下那台织机，修好之后用它制造了我。”
托尼对这个织机有了一点隐约的猜测：“制造……你是克隆人，哦不，克隆的时间领主吗？”
“织机的原理和克隆不太一样，更像是单性繁殖的过程，取一份目标的二倍体细胞样本，让它分裂为单倍体然后重新排列生长——织机会加快生长速度，于是婴幼儿时期就被直接跳过，Boom，几分钟的时间，一个被灌输了所有预设知识的青年士兵就诞生了。”
提起这些往事的艾什像是瞬间酒醒了一样，思维格外的清楚：“我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珍妮，是她提供了样本，所以她算是我母亲一样的存在。”
“之后大概两年多的时间，我们就住在那里，直到赛博人在斯流维尔降落，珍妮在一次混战后失踪了。”
“既然你可以，emm，重生，那她应该也可以？”
“我不担心她会死去，但赛博人，他们的目的不是夺走生命。”艾什道，“他们要的是升级，将人完全升级为共用一个思想网络的机器人。”
“所以你怀疑珍妮是被抓走改造了。”
“对。”艾什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像屏风一样遮住了他的情绪，“我去加入了驻军，发誓要杀掉所有的赛博人，但事实上，斯流维尔只是一颗普通的人类星球，第四帝国的边境星，驻军根本无法和赛博人对抗。”
他沉默了一阵，才道：“我好难受。”
“都过去了。”托尼劝慰道，“节哀顺变吧。”
“不，不是那种……”艾什的看似清醒没能持续下去，再度发出干呕的声音，托尼急忙要帮他趴到马桶上，却已经迟了——猝不及防之下，他“哇”的吐到了托尼身上。
托尼：“……”
于是这一场交心的谈话就这么毁在了那股弥漫开来的酸臭味上，托尼闭上眼忍了又忍，才压下放着他不管的想法，避免了让他倒在自己的呕吐物中睡一晚上的悲惨下场。
——想起了昨晚的场面，艾什把自己更深的埋进了被子里。
尴尬的内心剖白先放在一边，他吐在了托尼·斯塔克的身上！
身上！
“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艾什闷闷的声音从被子下面传出来。
托尼慢条斯理的看一眼被子鼓起的那一块，拖长了尾音：“那就得看你准备怎么道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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