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昏迷之中,尚有知觉,听到郭芙拼命喊他,却仿佛被同时点了周身大穴般醒不过来,他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地,只是听郭芙时而愤怒,时而哀求,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竟宁愿自己永远也醒不过来才好。忽然感到人中、合谷刺痛,全身立时像贯通一般,这才转醒过来。耶律齐见杨过醒来,顿觉他将郭芙拉在怀里实在不妥,深怕杨过瞧见,三人尴尬,慢慢地又将郭芙放了下去,也好省得她的气力。杨过睁开眼,朦朦胧胧间看见郭芙就在眼前,眼角含泪,唇边带笑,也不知是喜是悲,嘴里却语无伦次,声音都喊得哑了,不由笑道:“笨丫头,你又哭又笑,成什么样子?”郭芙听他一醒来就调侃自己,本要回骂他两句,但听他声音微弱,唇无血色,肩膀还不时渗出血来,又觉害怕,颤声道:“你才真笨的很,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说笑?你快些抓住我的手,我,我就要撑不下去了!”杨过这才四周一看,他三人竟给挂在半山,惊得一身冷汗,伸出左手就要拉住郭芙的手,哪知半点儿气力也使不上,不由大骇。实则他本就情花毒发作,兼之又再次中了冰魄银针的毒,两毒相克,封住了他体内经脉,又如何使得上力气?方才转醒,也不过是借了耶律齐那蕴含真气的两枚断簪。耶律齐此时感到手中的剑柄已经渐渐危险,见杨过醒来,惊喜万分,巴不得他立刻恢复,他们好合二人之力上去,哪知杨过竟十分犹疑,不知何故,忙道:“杨兄弟现在觉得如何?”杨过叹了一声,虚弱道:“耶律兄,我只怕……”郭芙抢道:“你还怕什么啊,我,我就要不行了,你快些抓住我!”耶律齐见状立知杨过定然中毒太深,无法运气,可此时他自己也是强弩之末,撑不住多少时光,哪里还敢逞强相瞒,踟蹰片刻,只好道:“杨兄弟,郭姑娘,咱们恐怕——”
“咱们恐怕撑不了多久了。”杨过接声道。“你们说甚么?”郭芙闻言看看他,又抬头看着耶律齐,哑声道:“耶律大哥,他没力气有什么要紧,你再输些真气过来,我……我们再撑得片刻,我妈定会想到法子!”杨过道:“若是能坚持,耶律兄绝不会说丧气之言,你在中间难道没觉出咱们在一点点下移么?更何况,耶律兄内力再深,也总有用尽的一刻。”郭芙来不及听他后边讲些什么,只气道:“你说甚么呢,咱们给耶律大哥拉住,怎么会往下掉呢?”蓦地不再言语,只因连她也感到自己在慢慢朝下滑动,只得喊道:”耶律大哥?”耶律齐却在悔恨不迭,若非他方才失神,只怕还能多撑上一时片刻,只是现在他也无计可施,只得道:“郭姑娘,对不住,我……”郭芙看他一筹莫展,不免着急,抻着杨过道:“杨过,你不是一直都说你聪明绝顶吗,你快想法子啊?”杨过怔怔看着她,亦是无言以对。郭芙见他二人都不说话,又急又怕,想要叫母亲,却知道母亲在上面也是鞭长莫及,又想着干脆什么都不想,先大哭一场要紧,又怕抓不住杨过,只好狠狠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耶律齐忽然道:“郭姑娘别怕,待会儿若真的紧急,我在下面运气将你托起,咱们也未必就摔死了。”郭芙闻言猛地摇头,知道他不过安慰自己,如此高的地方,纵然他在下面,她又能活了?想要说出来,只不过这人临死之际尚能如此护着自己,心中不由感动,只得不语,默然流泪。杨过见她如此,又听耶律齐肺腑之言,想起自己命不久长:“郭芙砍我一臂,我本想霸着她一生偿还,只是我中了情花毒,本就时日无多,又怎可误了芙妹青春年华?眼见耶律兄待她极好,竟连性命都不顾得救她,我这一生没做过甚么于人有益之事,死了以后,姑姑自然伤心,又怎能叫芙妹陪我去死,也罢,何不成全了他俩,纵然我死了,只消芙妹终身只记得我的好处,忘了我的不是,我便心满意足了。”念及此,开口道:“耶律兄说的是,咱们未必就死了。”郭芙闻言眼睛光芒一闪,惊喜道:“你,你想到法子啦?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耶律大哥,杨过,杨过他想到法子啦,咱们有救了!”耶律齐听言虽然眉头未松,却也眼含希望地看着杨过,他自问聪明机敏远不及杨过,乍听杨过有法子,也是欢喜。
杨过见他二人皆欢喜无限,深瞧郭芙一眼,凄然一笑,开口道:“郭大小姐,你爹爹是桃花岛郭大侠,妈妈是丐帮前任帮主,外公是当今五绝之一的东邪黄药师,你是武林世家,名门之后,说过的话作不作数?”郭芙只等他出主意,哪知他忽然说到这些,心中焦急,只盼他早些说出法子,他三人好离此险地,听他说的全然不与此相干,又怕惹恼了他,他那古怪脾气,只怕宁死再不讲半句话,只得暂时顺着他答道:“我说过的话,自然都是作数的。”杨过道:“你砍了我的胳膊,你答应为我做三件事,我就给你说情,不再与你为难,是也不是?”郭芙想了想,咬牙道:“不错。你已给我爹爹写了信,我也答应你头一件事便给你姑姑赔礼道歉,你放心,待咱们离了此地,你要我怎样给你姑姑赔礼,我都依你。”杨过一笑,道:“那好得很,眼下我要你做第二件,郭大小姐,耶律兄在这儿作证,你,你可不许抵赖。”郭芙气道:“谁要赖你?你有什么话,咱们上去了,什么时候说不完,偏你这样偏执古怪,死活当口偏来说这些,你有话快说!”杨过眼神微散,状似又要昏倒,郭芙反起右手,将他的袖子在自己腕上卷了一圈,觉得自己的右手都快给这人拉的断了,哭叫道:“杨过,你可不许晕倒!你要是倒下,我就,我就……总之你不许!”杨过安慰一笑,道:“芙妹,你答应过我,下辈子要对我好些的,你可别忘记了,你记性差得很,我,我原该时常提醒着你些才是,可惜……”杨过顿了顿,左手缓缓上移,一使力终于拉到插在他衣服上的紫薇剑柄,慢慢朝着右边衣袖移动。
郭芙大惊,她再糊涂,也听得出杨过的话好似遗言一般,见杨过抓剑,惊道:“杨过,你要干甚么?”杨过不理她,只管全力移动紫薇剑,耶律齐给郭芙挡住视线,不知杨过在做甚么,以为郭芙在催促杨过,忙道:“郭姑娘别急,让杨兄弟慢慢说。”却听杨过道:“郭芙,第二件事就是——”杨过将剑横在自己袖子和郭芙右手之间,眸中闪过珠泪华光,慢慢开口道:“放……手。”
“我不!”郭芙瞪着眼睛,大惊失色,忙嘶喊一声,左手抓着耶律齐的袖子挣道:“我不,耶律大哥,耶律大哥救命啊!”耶律齐见状也是大惊,喊道:“杨兄弟,你先别忙,咱们……咱们总有法子的,我,郭夫人他们马上就能扔下绳子来的,咱们拼命再停片刻,你莫要做傻事!”杨过笑道:“耶律兄何必自欺欺人,我没有力气,你和她双手都空不出来,纵然郭伯母扔下绳索,又用什么来抓?”言罢对郭芙正色道;“放手!”郭芙嘴唇微抖,拼命摇头。杨过双眼凄然一闭,复又睁开,手中紫薇剑寒光闪现,忽得疾言厉色道:“郭芙,我让你放手,你若再不放,我就斩断你的右手了!”
郭芙浑身发抖,泪流如雨,直滴在杨过脸上,口中仍不服气哭嚷道:“你斩啊!我说了不放就是不放!”杨过叹了口气,眼中含泪,柔声劝道;“芙妹,你说过说话算话的。”郭芙摇着头,声音嘶哑喊道:“我不管,我跟你说的话从来都是不作数的,不作数!我不放手,杨过,我不放,我死都不会放的!”杨过凝视她片刻,郭芙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再逼迫自己,眉头微松,杨过忽道:“芙妹,你瞧上面,是郭伯母么?”郭芙以为真的是母亲来救,连忙往上一看,只听“嘶啦”一声,猛然回头,却见杨过将剑一横,她手中袖子登时断了,杨过整个人像断线的布偶般往下跌去,脸上竟还带着他那固有的、轻狂又让她厌烦的微笑。
“不要!”郭芙耶律齐齐声大喊,郭芙脑海里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一个声音“他不能死,他决不能死!”耶律齐见杨过为了救他二人,竟舍身成仁,他忽失挚友心中一痛,丹田中气息一沉,哪知郭芙双足猛触石壁,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趁着耶律齐失神,竟奋力挣脱了他的手,借着反弹之力往下跃去。耶律齐更是大惊,气息更乱,手中一抖,长剑再也坚持不住,暗叹:“吾命休矣。”千钧一发之际,眼前影子一闪,一条长绳从天而降,只听黄蓉喊道:“耶律小哥,过儿,抓绳子!”耶律齐瞟了绳子一眼,又看郭杨二人,知道自己若抓住绳索,必然拉不住郭芙,若拉郭芙,必然要跟他二人一起掉下去。电光火石之间,只觉过了万年,耶律齐一咬牙,再不去看那救命绳索,运气朝着石壁猛地拍了一掌,急速翻身而下。
杨过也不知自己坠了多久,脑中眩晕难当,胸前却不知给什么一抓,一股真气略过,胸口抑闷之气竟少了几分,忙睁开眼。只见郭芙整个人倒吊在自己眼前,小脸煞白,星眸闪泪,却强咬着牙,一手抓着自己腰带,另一只手抓着自己前襟,指甲抓进皮肉,力气大得都渗出血来,杨过从未想过她会跟自己一起跳下来,一时惊得无言,只能呆呆地看着她。郭芙恨恨瞪他道:“杨过,你,你敢不听我的话!等上去了,你瞧我饶不饶你!”言罢奋力抬头,却见耶律齐左手钳住自己左脚,右手攀在岩缝中,那缝小的只能容下一段指节,耶律齐用力插入,五指血流不止,急忙喊道:“耶律大哥,你?”耶律齐喘了口气,道:“郭姑娘,你和杨兄弟没事吧?”
郭芙摇摇头,颤声道:“耶律大哥,你又何必跟我们一起掉下来呢?”耶律齐笑道:“郭姑娘是女流之辈,尚能不弃友逃生,耶律齐怎能不身附骥尾?呼,杨兄弟,你怎么样?”郭芙听了,脸上一红,她方才箭在弦上,想也未想,只念若自己能抓住杨过,那他便死不去,哪里顾得上什么舍生存义,给耶律齐一夸,大感不好意思。杨过见他二人宁死不舍弃自己,除了姑姑,自己生平哪里被如此看重过,感动道:“耶律兄,我时日无多,又值得甚么,你年少英雄,正要闯一番事业,何苦如此?”耶律齐笑道:“杨兄弟,咱两个虽然相交未深,却是数次同生共死的交情,耶律齐岂能弃你逃生!”杨过闻言长笑一声,道:“我杨过得友如此,死而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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